第二百三十一章 情殺與車禍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情殺與車禍

林光輝被鍾秀娟的丈夫砍了!

一大早,這條駭人聽聞的消息就在A銀行孝北縣支行大院里傳播和擴散。和上次丁仲元被檢察院帶走一樣,人們又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大家都有些驚詫和恐懼,又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與興奮。說實在話,這種桃色新聞與貪污受賄之類的腐敗案件相比,對人們神經的刺激作用更強一些。

王加根吃過早飯,走出宿舍樓時,見門房那裡好多人在神神秘秘地交頭接耳。他雖然有點兒納悶兒,但並沒有過去打聽,而是徑直去營業辦公樓上班了。

門房那裡是A銀行孝北縣支行大院的「閑話中心」,很多八卦新聞都是從那兒擴散的。不過,王加根很少在那兒逗留。他覺得,與己無關的東西聽多了浪費時間,還擠佔大腦的空間,因此不是特別感興趣。他如往常一樣來到辦公室,卻發現余豐新、胡蓉、袁冬梅和司機小季都沒有在座位上坐著,而是驚慌失措站在那裡。

聽過大家的議論,他也感覺非常吃驚,甚至覺得不可思議。

林光輝被砍了?怎麼可能?昨天晚上他們還在一起喝酒。喝完酒之後,林光輝和另外幾個人在姚麗琴家裡打麻將。

怎麼突然就被鍾秀娟的老公砍了呢?

昨天下午,城東分理處主任姚麗琴來支行辦公室找王加根,說是晚上想請幾位領導去她家裡喝酒,讓王加根幫忙召集一下。

「去城東分理處大半年了,早就想請領導們坐一下。」平日大大咧咧的姚麗琴突然客氣起來,「我們家老晏非要等他們保險公司的宿舍樓建成后,搬了家,再接領導們去家裡,所以拖到現在。」

「搞得這麼客氣!」王加根回應道。

他心裡也明白,姚麗琴真正想請的是幾位行領導,韓忠勇、鍾秀娟和他這些中層幹部不過是陪客而已。

這餐飯姚麗琴準備得充分,搞得也很鋪張。

她專門請了一個會做菜的親戚來家裡掌勺,丈夫晏保民打下手。從早晨就開始準備,兩人忙乎了一整天。除了常見的蔬菜和雞鴨魚肉,還特意買了一隻大甲魚。酒是「五糧液」。煙是軟「中華」。

同事之間互相吃請,本來是很尋常的事情,A銀行孝北縣支行一直有這樣的傳統。不只是婚喪嫁娶、紅白喜事正經八百地請客,大家平時高興了,吆五喝六的喊幾個人到家裡,喝點酒,打打牌。特別是每年春節後上班,大家互相請「春客」,輪流做莊,整個正月沒有哪一天是輪空的。菜通常是臘魚臘肉滷雞鹵鴨之類的年貨,煙酒也是比較大眾化的,很少有人拿「五糧液」酒和軟「中華」香煙來待客。

姚麗琴如此大方和破費,有點兒出乎大家的意料。

整個晚宴的氣氛一直很好,所有人都非常開心。

「元旦快到了,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劉崇高邊吃喝邊發表高論,「現在柑桔已經大量上市,支行可以去宜昌搞點兒桔子回來,作為福利發給員工。」

滿桌子的人都開始鼓掌,擊節叫好。

趙國棟接言道,這事可以交給他去辦理。

「我有個同學在A銀行三峽分行當副行長。我們好些年沒有見面,正好利用這次機會去拜訪一下。」

「那就這樣說定了。」劉崇高當場拍板,又端起酒杯伸到趙國棟面前,「您馬上就要回市分行了,臨走前為孝北縣支行的幹部員工做件好事,也可以給我們留點兒念想。」

趙國棟笑著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於是所有的人都站起身,端起酒杯敬趙國棟。

酒足飯飽,按慣例是牌局。麻將攤子擺好后,因為人太多,大家互相謙讓,拉拉扯扯不肯就座。其實,誰喜歡打牌,誰不喜歡,哪些人是賭徒級別的,哪些人打牌只是娛樂,大家心裡都有數。

「不用客套了,我來點將!」臉紅得如關公一樣的趙國棟主動站出來,抬起右手比劃著,「萬行長一個,李行長一個,再就是姚麗琴和鍾秀娟。兩個美女陪兩個年輕瀟洒的行長。」

大家都笑了。

被點名的四個人不再裝模作樣地謙讓,相繼走到麻將桌前,擲骰子摸風,團團圍座。

趙國棟頗有成就感地站在一旁觀戰。

王加根見此,暗自發笑。他又記起了丁仲元剛被抓時,趙國棟要求幹部員工填寫「不打麻將保證書」的情景。

待「方城之戰」漸入佳境,四個人激戰正酣的時候,觀戰的客人陸續向姚麗琴和晏保民夫婦告辭。劉崇高、趙國棟、程金林、王加根和韓忠勇相繼離開,或步行或坐車,各自回家去了。

搓麻將的班子繼續戰鬥。

到了午夜時分,快轉鐘的時候,鍾秀娟的老公突然找來了。他瞟了一眼打麻將的幾個人,臉色變得鐵青,樣子看上去挺嚇人。

鍾秀娟馬上陪著笑臉,說:「最後一盤,打完了就散場。」

秀娟她老公一句話也沒說,不聲不響地走進了姚麗琴家的廚房。沒一會兒,他又從廚房裡出來了,但神情緊張,身體瑟瑟發抖。來到麻將桌旁邊,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他猛然間從身後摸出一把切菜刀,對著林光輝就劈了過去。

林光輝下意識地躲閃。

秀娟的老公繼續揮舞著菜刀亂砍,林光輝左躲右閃,但還是有一刀砍在了他的左臉龐上,頓時鮮血如注……

晏保民趕緊抱著秀娟她老公。姚麗琴從他手裡搶下菜刀。萬建偉和鍾秀娟一起護著林光輝,起出了姚麗琴家。

他們到街上叫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把林光輝送到孝北縣第一人民醫院。醫生對傷口進行了簡單的包紮和處理,又安排救護車送病人前往孝天市中心醫院……

一石激起千層浪。

林光輝被砍的消息迅速傳遍了A銀行孝北縣支行,又擴散到了孝北縣其他單位,擴散到A銀行孝天市分行及其轄屬縣市支行。「男行長被女下屬丈夫砍殺」的新聞持續發酵,並演繹出各種各樣的版本。大家津津樂道,甚囂塵上,說什麼的都有,議論成了一窩粥。

按說,遭遇這種惡性故意傷害,林光輝可以向公安機關報案,但不知由於什麼原因,他選擇了緘默。外界普遍認為,他做賊心虛,肯定把人家的老婆睡了。

劉崇高也在公眾場合發表自己的觀點,嘆息花園人的素質太低了,說秀娟的老公這一刀把花園人的形象都砍沒了。

他和趙國棟一起到孝天中心醫院看望了林光輝。

經過搶救,林光輝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治癒尚需時日。

雖然A銀行孝北縣支行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劉崇高還是沒忘記給員工發桔子的承諾。他多次催促王加根抓緊落實,一定要在元旦前把桔子買回來。

王加根按照劉崇高提供的電話號碼與供應商聯繫,對方卻問他是不是「史濤」。他感覺莫名其妙,通過進一步的溝通和交流,才弄清楚買桔子這件事實際上是史濤挑起來的。

自劉崇高來到A銀行孝北縣支行,史濤就想方設法討新任行長的歡心,其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本事得以充分展現。

中秋節期間,他專程去了一趟大悟縣城,上劉崇高的家門。得知劉崇高的夫人是大悟縣五金公司職工,單位瀕臨破產,沒什麼活兒干,一直閑在家裡,本想調到孝北縣城,又沒有聯繫到合適的單位。史濤大言不慚地表示,他可以幫忙把嫂子調到孝北縣稅務部門。

「真的?」劉崇高又驚又喜。

史濤說,孝北縣地稅局局長是他叔叔。

「縣地稅局局長不是姓季么?」崇高有點兒疑惑地問。

史濤笑著解釋:「準確地講,季局長是我老婆的叔叔。」

這就對了!史濤的老婆姓季。得到這個信息,劉崇高喜出望外,馬上對史濤熱情起來。他詳細了解史濤的工作和生活情況,並且作了好些個承諾,比方幫助入黨,推薦提干,諸如此類的好事情。

回孝北縣城上班后,劉崇高就和史濤一起專程拜訪季局長,並且不失時機地提出了讓他老婆到孝北縣地稅局工作的要求。

季局長答覆說,稅務系統人事管理受雙向控制。除了孝天市地稅局,還要經過孝北縣政府和縣人事局,難度比較大。不過,他會儘力而為,想辦法去運作這件事情。

就這樣,劉崇高和季局長之間有了交易。

史濤成了他們開展交易的中間人。

有一天,史濤突然來找劉崇高,問單位元旦期間準備給員工搞哪些福利,需不需要買點兒水果。

劉崇高不知道史濤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臉疑惑地望著他。

史濤於是說:「是這樣,季局長的老婆是宜昌人,他小舅子在做水果生意。如果我們銀行買水果的話,就關照一下。」

「買!肯定要買水果呀。」劉崇高馬上回答說,「過節不給員工發點水果像什麼樣子!」

他向史濤要了季局長小舅子的姓名、地址和聯繫方式。在姚麗琴家吃飯時,就拋出了那個「不成熟的想法」。

林光輝被砍后,雖然對A銀行孝北縣支行工作有一定影響,但劉崇高還一直記著買桔子的事情。他督促羅新初去孝北縣牙刷廠要了一輛大貨車,安排余豐新陪著趙國棟去宜昌。他最初的想法是安排王加根去,由於王加根要去武漢參加面授學習,就換成了余豐新。

到達宜昌后,先去了中國A銀行三峽分行,把趙國棟留在那兒與老同學共敘舊情。余豐新和司機再一起去季局長的小舅子那兒進貨。

晚餐是趙國棟的老同學做東,特意帶他們去一家偏僻的農家樂餐館品嘗長江回魚。那裡的紅燒回魚做得真不錯,色澤紅潤油光,魚皮滑糯滋潤,魚肉軟嫩肥美,而且沒有細刺。回魚湯又稠又濃,呈乳白色,看上去如同牛奶,味道咸中帶甜。

趙國棟對長江回魚讚不絕口。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長江回魚會成為他在人世間享用的最後一道美味佳肴。

當晚從宜昌回孝北縣城的路上,拖桔子的大卡車突然失控,沖斷高速公路護欄,滾下了路面。

汽車發生側翻時,余豐新和司機正在聊天,有所防範,只受了輕傷。而趙國棟因為酒喝得太多了,上車就進入夢鄉,鼾聲如雷。他內臟多處受傷,馬上就昏迷了。余豐新和司機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從駕駛室里拖出來,一起到到公路上攔車。

時值深夜,又是荒野之地,攔車談何容易!雖然過往車輛很多,但那些司機根本就不予理會,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最後終於遇到一個開麵包車的好心人,停車讓他們上來了,還把他們送下高速公路,找到了一家鄉鎮衛生院。

值班醫生對趙國棟進行了搶救,可因為耽誤得太久,又沒有能力做手術,最終還是沒能搶救過來。

余豐新借用醫院的電話,把這一噩耗告訴了劉崇高。

劉崇高當時就嚇得小便失禁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害怕,怕趙國棟的親屬找他扯皮,怕市分行領導追究他的責任。趙國棟出差是他安排的,又在出差的途中喪了命,別人不找他找誰?市分行領導不拿他是問拿誰是問?

劉崇高推測著這件事情進一步發展的各種可能性,儘可能往最壞處著想,向最好處努力。眼下,唯一讓他拿不準的,就是派人去宜昌採購桔子的合規性。

這事他沒有向市分行請示,完全是自作主張。這種事情該不該請示彙報呢?似乎也沒有這方面的明文規定。以往A銀行基層單位採購節日物資,都是自己決定、自己想辦法、自己拿主意。上級行只是控制福利費總額,並不規定下級行發放什麼物資。這一點或許能夠自圓其說,可是,桔子可以在孝北縣或者孝天市本地採購呀,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地去宜昌?一輛貨車跑幾百公里,租車費、運費、採購人員的差旅費就是一大筆開支,這一點又如何解釋?

想到這裡,劉崇高馬上打電話把史濤叫過來。

他千叮嚀,萬囑咐,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桔子供貨方是孝北縣地稅局季局長的小舅子。只要把這個內幕嚴密封死,他就能夠找到捨近求遠的理由:宜昌盛產柑桔,桔子品質好,價格比本地便宜。

所有細節都考慮清楚之後,劉崇高再才讓史濤起草了一份報告,通過傳真發送到了A銀行孝天市分行。

正在行領導們商量如何操辦趙國棟喪事的時候,王加根從武漢回來了。怎麼回事?他昨天才去武漢高等金融專科學校報到,怎麼今天就回來了?面授學習應該沒有結束呀,未必知道了趙國棟死亡的消息?當然不是。王加根對趙國棟發生車禍的事情一無所知。他之所以提前回來,是因為這次面授學習臨時取消了。

按函授計劃,這次面授學習的課程是《金融英語》和《外匯銀行會計》。這兩門課程都比較難,有些學員擔心自己聽不懂,乾脆不就是上課了。加上這次面授的時間是十二月下旬,歲末年初,是各家銀行最繁忙的時候,有些學員抽不開身。結果,這次參加面授的學員只來了五分之一。武漢金專成教處和授課教師商量后決定,取消這次面授。這次的兩門課程與下次面授的課程一起學,一起考。

王加根在武漢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返回了。

劉崇高看見王加根,如同看見大救星,馬上把料理趙國棟喪事的任務交給他負責。

鑒於趙國棟的職務任免文件已經下發了,嚴格地講,他現在應該算作是A銀行孝天市分行機關人員,可由於他的離任稽核尚未完成,還沒有到市分行報到,說是A銀行孝北縣支行工作人員也可以。何繼安和王道欣商量后,決定趙國棟的喪事由市分行和縣支行兩級機構聯合辦理。A銀行孝北縣支行的幾位行領導、辦公室主任和人事股長作為治喪委員會成員,服從A銀行孝天市分行的統一安排。

慰問死者遺屬,徵詢死者遺屬意見,發布訃告,撰寫死者生平事迹,採購花圈、黑袖標、白胸花、骨灰盒等喪葬用品,籌備遺體告別儀式,跟進保險理賠事宜……大家根據分工,各司其職,忙得不亦樂乎。尤其是王加根,到處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與其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劉崇高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基本上沒有露過面。據萬建偉和程金林講,是市分行領導故意讓他迴避的,怕趙國棟的老婆找他的扯皮。

其實領導們是多慮了。趙國棟的老婆畢竟已經調入A銀行系統,在A銀行孝天市分行下轄營業機構上班。她還要繼續在A銀行幹下去,不可能與市分行領導完全撕破臉皮。加上A銀行孝天市分行把趙國棟的死亡性質認定為因公殉職,撫恤金和喪葬費按最高標準發放,她也沒理由提出什麼異議。她只提了一個要求,讓市分行黨委撤銷對趙國棟行政記大過的處分決定。

這讓何繼安、王道欣這些領導感到很為難。他們回答說,處分決定是A銀行孝天市分行黨委集體研究作出的,而且有理有據,怎麼能夠隨便撤銷呢?這個事情不好辦。

趙國棟的老婆固執己見,態度異常堅決。她說,趙國棟受處分是因為孝北縣委個別領導蓄意報復,趙國棟心裡一直不服。處分決定不撤銷,他死不瞑目,屍體自然也不能火化。

趙國棟的屍體拖回孝天城后,一直在孝天殯儀館冷凍著。存放十天半月也許沒問題,但屍體不火化,事情就不好了結。總這麼懸著,也不是個事啊!

有人對國棟他老婆的所作所為難以理解:人都沒了,還管他什麼處分不處分?也有人覺得她這樣要求有道理——中國A銀行幹部的人事檔案並不是死了就銷毀,通常要在本單位保存五年,再移交地方檔案管理部門,有的還要永久保存。受沒受過處分,關係到個人聲譽,也可能會影響到死者的家屬。

找不到十分充足的理由,A銀行孝天市分行不可能再發個文件,撤銷對趙國棟的處分決定,但趙國棟的老婆又不依不饒。

何繼安和王道欣商量后,提出了一個折衷辦法:把那份處分文件從趙國棟的人事檔案里抽出來,交給他老婆保管,但不能夠銷毀。

趙國棟的老婆同意了。

趙國棟的屍體這才得以火化。在吹吹打打和真真假假的哭聲中,百餘人護送他的骨灰到孝天市煙燈山公墓,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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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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