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隱身月老

第六章 隱身月老

看過白素珍的來信,湯正源的第一感覺是他曾經崇拜的偶像轟然倒塌,或者說,干姐姐已經過時了。

他借用《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兩句詩,對這封來信給出的總體評價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他能夠理解一個母親對兒子終身大事的重視和擔憂,可以體會到白素珍此時此刻的心情,卻不能認同信中提出的觀點。他覺得干姐姐太理想化了,天真到了幼稚的程度,思維方式和對事物的認知水平,還停留在十幾年以前。

浮現在他眼前的,還是在白沙鋪當農民時的白素珍。

白素珍在信中用了無數個帶有結論性的語言評價方紅梅。什麼「見異思遷的女子」「用眼淚迷惑男人的狐狸精」「老謀深算」「情場高手」「口是心非」「腳踏兩隻船」「這山望著那山高」「吃著碗里候著鍋里」,諸如此類。她把方紅梅貶得一無是處,罵得狗血噴頭,但在湯正源這個班主任看來,所有這些純屬無稽之談。

方紅梅是他教了快兩年的學生。這兩年,他們幾乎天天在一起學習和生活,未必他還不了解這個女學生是怎樣一個人?

方紅梅學習成績好,組織能力強,舉止端莊,為人大方,性格開朗,溫柔賢惠,心地善良,勤快能幹,樂於助人,生活儉樸,能歌善舞,長得又漂亮……總之,根本就挑不出什麼毛病和缺點。湯正源在孝天縣師範學校教書這麼多年,還很少碰到這麼優秀的女學生。而白素珍僅僅因為別人初戀時沒有經驗,做了一次「好中求優」的選擇,就妄加推論,把她勾畫成了那麼一個面目猙獰的「妖魔鬼怪」。

這一點,尤其讓湯正源難以接受,甚至激起了他的反感。

在他看來,方紅梅除了年齡比王加根大一歲,其他不管哪個方面,配王加根那都綽綽有餘。能有這樣的兒媳婦,是你白素珍哪輩子修來的福分,還有什麼值得挑三揀四的?

誰說談戀愛就必須「一錘定音」?挑挑選選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一個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利。一個人只要還沒有結婚,就能夠自由地選擇別人,並且接受別人的挑選。這不值得大驚小怪,更沒有必要對這種行為橫加指責。

買小菜還興「貨比三家」呢,何況是找一個人託付自己的終身!

他不同意白素珍提出的「戀愛必須從一而終」的觀點。世界上的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人的思想感情怎麼可能一成不變呢?持有這種看法,不是太天真可笑了么?讓人匪夷所思。

白素珍在信中說,她兒子加根年齡尚小,不應該在十六七歲就談情說愛,沉溺於女色,應該把時間和精力集中在學習上。這種觀點看似很有道理,並且與師範學校的紀律規定高度契合,但湯正源還是不敢苟同。雖說他是孝天縣師範學校的老師,又多年擔任班主任,時常在教室里重申「學生在校期間不準談情說愛」的規定,但他並不完全認同這個規定的合理性。最具諷刺意味的是,他在課堂上告誡學生不要越軌,自己卻在私下裡向班上的一個姓劉的女學生求愛,並最終將這個白白胖胖、一口漢腔的小可愛攬入懷中。

這個姓劉的女學生是WH市人,中學畢業后響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下放到孝天縣楊店公社,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恢復高考制度后,她報名參加高考,並被孝天縣師範學校錄取。結果,她在校讀書期間被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湯正源頻頻騷擾,兩人最終建立了戀愛關係。畢業后,她留校任教,分配在孝天縣師範學校附屬小學工作,很快就與恩師湯正源結為夫妻。

湯正源覺得,戀愛這種事情,是本無所謂早,也無所謂遲的。每一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必須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再說,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遇到了,就應該把握好機遇,別讓它溜走了。要是與心愛的人失之交臂,就會留下終身遺憾。如果暫時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就應該耐心等待。著急沒有用,處心積慮地去尋找也沒有用——要是緣分沒有到,找來找去,終究還會是一場空。

孝天縣師範學校歷來男生多女生少,男女生比例嚴重失衡,導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男生都沒有辦法在學校里談到女朋友。而畢業之後,他們多半會分配到孝天縣轄屬各公社的農村學校里當教師——能夠分配到孝天城和花園鎮的畢竟很少。各公社吃商品糧戶口的女青年本來就少,加上她們又普遍看不上教書匠這個職業。農村男教師想談一個有正式工作的女朋友,簡直比登天還難。縱觀往年縣立師範學校畢業生的婚姻狀況,絕大多數都是找的農村老婆,組成「半邊戶」家庭。中國的戶籍政策規定,子女戶籍跟隨母親。因此,他們的後代又重新回歸農民身份。

殘酷的現實擺在人們的面前,也教育了後來進入縣立師範學校的學子。特別是泛濫成災的男生,都希望自己得到女生的青睞。在學校里找到女朋友,是他們夢寐以求的願望,他們自然會把學校「嚴禁談情說愛」的規定當成耳邊風,以身試法,偷偷地向女生們進攻。所以,學校的這種不切實際的規定,早已形同虛設。

別說學生們不遵守組織紀律,我們的湯正源老師,不是同樣陽奉陰違么?

當然,春心蕩漾的男生不可能都有湯正源老師那樣的好福氣,走桃花運的不多——他們的求愛十之八九以失敗而告終。女生資源極其稀缺當然是主要原因,還有一點也很重要,那就是沒有緣分——相愛是必須有緣分的。比方,泥腿子出身的工農兵大學生湯正源,當初分配到孝天縣師範學校教書時,怎麼可能想到他會娶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武漢姑娘當老婆?可是,偏偏就有那麼一個武漢姑娘伢,響應「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號召,下放到孝天縣所轄的楊店公社,又通過高考進入他工作的縣師範學校,並且分配到他任教的班裡面。

老天爺一直把「貨」送上門,這就是緣分。

王加根眼下碰到的情況,實際上跟湯正源差不多。八0三班的三個女生中有一個女生必須與男生同桌,概率為三分之一;五十一個男生中挑出一個男生與女生同桌,概率為五十一分之一。這兩個概率相乘,才是他與方紅梅成為同桌的概率。

百里挑一都不止啊!這算不算緣分?

湯正源當初為了安排好異性同桌的座位,冥思苦想,演繹推論,假定分析,把他在大學里學過的《教育學》《心理學》《統計分析學》《概率論》知識都用上了,才認定王加根和方紅梅坐在一起最安全。現在看來,他還是失算了,還是沒有阻擋住愛情的潮水放縱奔流。尤其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挑過來、選過去,最後確定與女生同桌的男生,竟然是他干姐姐白素珍的兒子,是他的干外甥!

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他存心「以權謀私」的呢。事實上,當初他安排座位時,對王加根的身世和家人一無所知。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之間會有這樣一層關係。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牽引著他,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推動著他。是不是上天有意安排他當月下老人,促成王加根與方紅梅的姻緣?

想到這一點,湯正源有點兒自嘲地笑了。白素珍還指望他拆散這對鴛鴦呢,他竟然想給他們當紅娘!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這乾弟弟是怎麼當的?將來見到干姐姐如何交待?還有,別忘了你的另一個身份。你是王加根和方紅梅的班主任!又一個聲音振聾發聵,湯正源從胡思亂想中回到現實。他當然不能明確支持自己班上的學生談情說愛,但他也沒打算拆散他們。

「在學校讀書期間,最好不要搞這些事情。」他語重心長地提醒王加根,「等畢業之後,如果兩人情投意合,交個朋友也未免不可。在我看來,方紅梅是個不錯的女孩兒。」

聽了湯老師的建議和對方紅梅的評價,王加根激動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兒。他的心結似乎也解開了,有一種撥開烏雲見太陽的感覺,眼前豁然開朗,明白了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湯正源知道王加根語文成績好,作文在班上是寫得最棒的。學校的各種專刊和牆報上經常有他的文章,據說這小子還在偷偷摸摸地寫小說。於是,就問起了王加根的業餘創作情況。

如果在平時,回答班主任老師這方面的提問,王加根可能會遮遮掩掩,不告訴實情。現在既然挑明了他們之間有「親戚」關係,他也就實話實說,甚至有點兒大言不慚地自吹自擂,帶有炫耀的味道。

湯正源聽完之後,表現出非常高興的樣子。他鼓勵王加根堅持下去,爭取在文學創作方面做出一點兒成績。

「如果你將來成了作家,也是孝天縣師範學校的榮耀和驕傲。我這個當班主任的,同樣臉上有光彩。」湯正源半是調侃半是真話地說,「將來看到你發表文章的報紙雜誌,或者拿著你出版的書,我會驕傲地對別人講,看到沒有,這個王加根是我的學生!還是我的干外甥!」

王加根滿臉通紅地笑了,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接下來,他又道出了一件讓他苦惱和煩心的事情。每天下晚自習后,學校關燈時間太早了。他想看會兒書,或者寫會兒東西,總是沒有地方。有時來了靈感,只能蒙在被子里,用手電筒照著寫。

「這個好辦呀!」湯正源的老婆劉老師接過話茬兒,熱情地出主意,「你可以到我們附小辦公室里去看書或者寫作。你下晚自習后,到我這兒來拿鑰匙,去附小辦公室。那裡面晚上沒人,電也是不關的。你想用功到什麼時候都行,讀書寫作到天亮也沒有人管你。」

湯正源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也可行。

王加根太高興了!連聲說著「謝謝叔叔」「謝謝劉阿姨」,喜笑顏開地起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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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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