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

黑煙

3月2日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那股黑煙從海平面之下升起,沿著海平面移動了。

我篤定離現在位置的不遠處有一條繁忙的海航線-----這可是兩年來給過我希望最大的事情,同時又是一件令我絕望的事情,我現在知道有船了,可我幾乎不知道能不能活著遇到飄在天邊的那一絲黑煙,充滿希望的黑煙。

上次修補的木舟上的窟窿,這次張開得更大一些。為了拿東西填補窟窿,身上的破布都被我撕的沒剩下幾塊,它還是像個吃不飽的饕餮繼續索取著我什麼。我只得每過幾個小時就換個姿勢拿自己的身體堵著,長期接觸海水,昏睡在這潮濕的環境,皮膚緊繃,起疹子,難受。再加上之前的從皮膚內部鑽心的疼,我反倒有些感謝我每天夜晚就不自然的暈睡過去,不然,我或許早就因為過度疲勞而死過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經歷過兩天的風暴,身上唯一可以活動的工具---手錶,早就不知道自己靜靜躺在了哪片海浪里,或許已經被碾碎,又或者已經被某些動物吞下去,唉,顧不上,那跟著我的苦命的一塊鐵,現在甚至比我更悲慘了。同樣的,原本一小段的鉛筆現在只能勉強用兩根指頭掐著。經雨水、海水的浸泡,日記本也少了不少頁面。

正在我寫的這時,海水還是偷偷的從背後堵著的縫裡一滴一滴地滲進來。我只能用腫脹的泛白的手,將積在舟里的水捧出去。

令我自己都好笑的是,我居然會將這滲進來的水聯想到我自己。不過也對,即使只有一絲希望,我也要儘力向那條航海線靠近,正像這舟里的水,它拼了命得往裡擠,在跟我打時間的仗。我只知道,最後不是它佔領我的木舟,就是我僥倖地遇到一艘船。

這是一場像俄羅斯轉盤的意志之戰,總有一個要失敗的,只不過,我大概是會被迫接受死亡的那方。

3月7日

一個正字日過去,我竟幾近贏下這輪盤遊戲。

它又讓我看到更多希望了,那濃滾滾的黑煙在向我的方向靠近。中午時分它在那邊來回移動。待太陽面對我斜射的時候,我便用原來舟上留下的一個玻璃瓶對著那團黑煙的方向,真希望有誰能看到我啊。之後那道黑煙就保持一個方向不動了,我猜那個玻璃瓶多多少少是起作用了的。我甚至有些可以看到噴出那濃煙的龐然大物的輪廓了。

現在,太陽就要落海了,本來這是這麼多天來最接近美好的夜晚。這該死的木舟卻好像要置我於死地,舟首原本破碎的窟窿徹底張開了大口,狂飲著海水,我一邊舀水一邊抓著日記本向舟尾移去。此時的我只能坐在舟尾邊沿上,靜靜地看著水絲絲湧入。不過這一會兒也無所謂了。

它越來越近,「嗚~嗚~」它在朝我鳴笛,我現在抓筆的手都有些顫抖。總算是得救了。一時我竟興奮的有些過,也不知是身上的毛病又犯了,還是激動沖昏了頭腦,再次眩暈起來。舟里的水已經沒過我小腿,用不了幾分鐘這個與我相伴甚久的腐朽的傢伙就會被卷下去。真不知它會和我那塊手錶一樣漂流到哪裡

-----這都是現在沒必要,也沒心情去想的事。

大船駛近,「嗚~」。

我看到有人群涌到夾板上探出頭來,還有的在揮手,我已經可以聽見吵鬧聲了,有人拿遠光手電筒向我照來,有幾個人跟著做了。我站起來,激動地朝他們大喊。他們肯定都在驚奇我的存在。

轉眼間,它已來到我面前,這船可真大,船首用烏黑鋥亮的油漆包裹起來,敦厚且尖銳的黑鐵錨側掛在船壁之上,首舷劃開海面形成兩股強勁的波浪,將我向外推去。這才讓我看清了整艘船的側面。

在深黑的油漆之上,一排排木質板塊裸露在o空氣里,上面用白漆刷著一行英文「「。鑲嵌一扇扇大小不一的舷窗,排布了大概五六層的樣子。可謂是座海上移動城堡。

我已經到了船的中部,透過窗里的燈火,我看見一張張臉,有的好奇的盯著我,有的平靜地斜睨著我,有的則是在指著我大笑,我與那一張張臉錯過。甲板上的那群人則是跟著我從船首跑到了船中央。依然有不少人用手電筒照著我,平淡的,大笑的,交頭接耳,不同膚色,聽不懂的各種交雜的語言,格式各樣的服飾,都看著我,討論著我。

我想著,該拋繩子了吧。「pullmeup!」我喊著,示意他們,希望他們能聽懂。一個金髮捲毛帶著個牛仔帽,嘴裡叼著個雪茄招呼著身後的人拿來一卷繩子,向我拋來,長度剛好讓我夠到,繩子尾端系著兩個盤結。我剛伸出手向前彎下腰去抓,只見那人猛地往上一抽,我撲了個空,正面砸在了水裡。我在海水裡聽著水面上的嬉笑聲爆開。拼了命的,想再去抓那根繩子,待我用盡夜晚昏厥前的最後一滴力氣,我往上游,浮出水面,那根繩子卻早已經被抽走了。人群也散開了,我回頭,木舟已墜被捲入海中,只零零散散的幾塊木板,浮著,我也浮著。

冷血,比這海水還冷。

船從我身邊駛過,掀起的浪將我推遠,船上的人早就散開了。甚至沒有人再多看一眼,冰冷的海水滲透我的肌膚,肺部猛烈疼痛,鮮血從我嘴裡噴涌,在我暈厥前,我只看到遠去的船尾的欄杆邊矗著一個一動不動的,身影佝僂但又有些許雄壯的男人,身後的燈火將他的身影淹沒,留下黑暗的一面對我,但我仍能感受到他的刺人肝腸的銳目。

疼痛再次發作,開始難以忍受的發抖,我放棄抵抗了,將身體沉入海里,我勉強地睜開眼睛,凝望著黑暗,疼痛再次席捲全身,好像有人要割裂我的喉管,要拔去我的病肺,要扼住我的手腳,要剝開我的皮膚。我蜷縮成一團,抱著我自己,想著就這樣沉下去。就這樣走了,悲傷,卻又僥倖的覺得還剩一口氣可以自己了卻自己。

死罷了,不會比等死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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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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