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君臣論道
大雪紛紛揚揚,斷斷續續下了兩日,滿地銀霜。
院子里的一株老臘梅凌寒獨立,芬芳馥郁,冷風吹過,滿樹臘梅一片簌簌,落得一地金黃。
新進宮的一批小黃門已經熟悉了皇宮的生活,幾個小黃門已經開始清掃院子里的雪了。
「黃蛾,這雪景甚是好看,讓他們只將這路徑掃出幾條就可,其他的就留著吧。」劉協淡淡一笑。
「喏!」黃蛾躬身退下。
剛行至殿門口,董貴人一身狐裘,嬌笑晏晏的,一腳便踏了進來。
黃蛾躬身行禮,側身退至門邊,大氣不敢出。哪怕黃蛾現在已是黃門令,平時訓斥起小黃門來兇巴巴的,在董貴人面前,也聳成一團。
儘管黃蛾如此小心謹慎,董貴人掃視了一圈后,「狗奴才,這麼大的雪,來往的宮人都將這踩成湯糊糊了,還不清理乾淨,髒了我的靴子。」
劉協本在寢殿外的廊檐下賞雪的,一見董貴人,立馬閃身進了屋。可眼尖的董貴人還是看見了,也不打罵黃蛾了,直接就奔寢殿來。
「陛下,你看,你這宮裡的內侍一點都不懂規矩,這靴子是我爹命下人給臣妾新做的,一下子就給弄髒了,這紫色綈可是很難得的。」董貴人嬌嗔道,說著抬起那秀氣的紫靴。
劉協伸手輕輕拂了拂那靴面,含笑道:「紫綈?國丈從何得來的?」
「紫草這種東西只有東萊勞山有,我爹以前還是山賊.....山上住的時候,見當地人種這種草換錢,而當地很多染坊就拿這種草做染料,染出的布匹鮮艷華麗,貴氣無雙,為那些貴族紈絝們追求,但因產量小,染出一匹不容易,所以價格昂貴,萬金難求。現下四處戰亂,這種紫草更是難求了。」
「那國丈現在怎麼得到的?」
「我爹以前藏了些種子,準備安頓下來后就種植起來,結果一放就忘記了,直到今春才記起,就種的試試,不料這種子生命力真是頑強,我家後面長出了一片,然後就去尋得綈布來染了一批,就給我做了雙鞋,剩餘的布料都讓我送給陛下,以後策封用的紫綬帶不用愁了。」董貴人說完,嬌俏一笑,命下人將那一大卷不料放置道桌上。
這裡不得不扯遠點。
紫色自古以來就是比較吉祥的顏色,最為突出表現紫色地位的一次,便是被乾隆用爛了的「紫氣東來」。
紫色的流行起源於春秋時期,《韓非子》中有記載,齊王好紫衣,國中無異色。是指當初齊王喜歡穿紫色衣服,上行下效,從宮內到宮外,大家都跟著穿起了紫色。但當時染色技術不發達,紫色極難求,價格飛漲,一時成為貴族象徵,一種時尚潮流。後來隨著時代發展,慢慢的成為了階級象徵,真正用衣服顏色來比較清晰的界定出階級和地位的,大概是從隋唐時期開始的。
發展到漢時,金印紫綬乃古代相國,丞相,太尉,大司空,太傅,太師,太保,前後左右將軍及六宮后妃所掌,亦為表示品級之服飾。
後漢書.皇后紀論:「六宮稱號,唯皇后貴人,金印紫綬。」
這董承這意思很明顯啊,當初漢室策封呂布時連金印紫綬都沒有,還為此事有求於曹操,現在他董承不僅能解決紫綬,還能解決金印,因為這紫綈價值連城啊,而他卻掌握了這財富密碼。至於給自己女兒用紫綈做鞋,那就是要踩伏壽的意思。如今漢室衰微,誰還會為這些虛禮去治罪一個有功之臣。
「陛下,
你看臣妾這鞋子好看不好看?」董貴人嬌嗔道。
劉協怔怔的盯著這麼大一匹紫綈出神,敷衍道:「好看,好看!」
「陛下你都沒看我!」
劉協不舍的將目光移到了董貴人腳上,笑道:「是真好看。」
「你看你弄個那個什麼黃門令,地都掃不幹凈,弄髒了我的鞋。」
「朕來懲罰他,愛妃莫生氣!還有,愛妃這大雪天不要出來了,雪天路滑,別驚了肚子里的寶寶,朕有空就會過去看你,乖!」
「陛下總是這麼說,臣妾好久都沒見陛下了。」
劉協本來對發嗲的女生毫無抗拒力,但此時董貴人的嗲讓他覺得瘮得慌,忙抓起手邊的茶杯喝著。
「陛下,荀令君求見!」
趙芸這聲簡直就是天降奇兵,順帶著連荀彧都是那麼可愛了。
「宣!」劉協唇邊已是一抹輕笑。
「喏!」
「這荀令君來與朕商討政事,愛妃你先回去,朕有空了去看你。」劉協一邊安慰著董貴人,一面將董貴人推向門邊。
「記得來看我哦!」
「朕記得的!」
「記得教訓黃蛾哦!」
「朕記得的!」
董貴人一步三回頭,劉協努力的保持微笑目送她出殿,終於鬆了口氣。
剛在屋子站定,便聽得門外荀彧的聲音傳來:「微臣荀彧參見陛下!」
「荀令君,請進。」
劉協舉手示意荀彧坐下,一旁伺候的黃蛾為荀彧捧來一席,奉上茶水,待荀彧安坐,便閃去門口侍立。
「荀令君今日為何事而來?」劉協直接問道。
「為桓典和張儉而來。」荀彧豪不繞彎子,冷靜的說道。
劉協笑起來:「荀令君,直言不諱,痛快。」
荀彧挑了挑眉,嘆道:「陛下心思剔透,臣也不以誑語相欺,臣此前來,希望陛下能重新考慮下這件事。桓典和張儉受此懲罰一點不冤,但是以全局來看,臣覺得還是從輕處罰。」
荀彧誠摯的說道:「自陛下回來之後,這些日子,雖未與臣明言,但臣能明顯感受到陛下是想與司空君臣同心的。」
「桓典此人與司空同是王吉門生,算得上同門師兄弟,感情相當深厚;張儉乃兗州士人,是司空當初為穩定兗州士族所拉攏之人。」
「臣只言於此,做決定的還是陛下。」
劉協心中微震,荀彧寥寥數語,直擊要害。
若是趁曹操不在把他的心腹砍了,那還能君臣同心,萬世一系嗎?
「以荀令君之見?」
「陛下不疑臣又私心嗎?」
劉協點點頭,-鼓勵荀彧說下去。
荀彧娓娓道:「臣以為,此二人懲罰是要懲罰,但還是留其性命。這樣陛下與司空的嫌隙也以此為契機,慢慢修復,對朝廷也起到了以儆效尤的效果。」
劉協笑了起來:「這心肝太透亮了,照見天下陰謀陽謀。朕既然請教於荀令君,望君答疑,如何處置得當呢?」
「臣以為,現下大興屯田制,讓二人自願放歸鄉里任微職。」荀彧說完,凝眸於劉協臉上。
劉協認真的思考了會,笑道:「朕以為,此事由楊太尉去辦如何?」
「陛下這是何意?」
「反正這事只要去做,那定是朕的意思。楊太尉去執行呢,亦可緩和楊太尉與司空之間的矛盾。」
「既然陛下一慮至此,那為何不讓董將軍去執行呢?」
「墨子有言『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逸於治官』」
劉協狡黠一笑,雖然聲音平穩無波折,但眼睛卻逐漸明亮起來,接著道:「《淮南子》有言『君臣異道則治,同道則亂』」
劉協這意思很明確了,前者說的是,君主選能人當臣子,臣子來辦具體事務的意思。
後者說的是,君主不能去處理具體政務,否則一旦出錯,權威就會受到影響;當然了,臣子也不能竊取君權,不然其施政的權威更加不足。
荀彧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淡淡道:「臣縱使殺身成仁,也絕不負皇恩。」
劉協舉起手中的水杯,二人相視而笑,共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