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風起蜀州
十一月十日,楊太后發布了軍隊清洗令。政令已發布就在十三州引起了軒然大波。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楊太后將要插手十三州的軍務,將要把那些功勛卓著的老將換成自己的親信。不得不說,楊太后的做法不僅沒有獲得想要的結果,反而使軍隊心灰意冷,不再積極為朝廷賣命。而楊太后終究為這次軍隊的清洗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十一月二十日,蜀州。
「雲詔國最近動作有點頻繁啊,眾位都說說,這雲詔國究竟有什麼打算?」蜀州總督趙離說道。
「雲詔國此來,必是趁火打劫。自明帝崩后,我朝內亂不止,朝局不穩。先前與寧州一戰,朝廷損失了八萬羽林,而這種損失,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補回來的。所以雲詔看我軍虛弱,想要侵入我蜀州。要知道,這雲詔王做夢都想要我蜀州的土地、田畝和稅賦。」一名年輕的統領說道,「依我看,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敵方料我不敢進軍,但我軍就是要出敵軍所料,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直搗雲都。」
「言之有理,我們也要加緊操練和備戰。雲詔這些叛臣賊子敢來攻打我們,我們也不能輕易就把這口氣給咽下去。」趙離對眾人吩咐道。
「梁統領說的話固然有道理,但是我軍大半精銳都抽調去抵抗寧州了,如今我們真的有這個實力應對雲詔的進攻嗎?」一些將領狐疑地說道。
「正因如此我們才更要主動出擊,抓住敵人的弱點迎頭痛擊。各位,現在朝廷要應對來自北方的威脅,後方的根基一定要穩定,如果被雲詔突破了防線,就不是蜀州不保的問題了。雲詔若佔領蜀州,便可憑藉地利,居高臨下威脅中原。而我若是林瑾和慕容宇,我就一定會聯合雲詔出兵帝都,如此則我大夏朝廷危矣,各位將軍請慎重考慮一下。」那個叫梁道衡的年輕統領說道。
「在十三州中,蜀州是地形最為複雜的州郡,山川廣布,險關眾多。我們只要重兵把守,雲詔國算什麼?以他們那群蝦兵蟹將如何能夠突破我軍防線。」一位將軍不屑地說道。
「雲詔國擁有很多土著兵,這些土著兵雖然比不上訓練有素的正規軍,但尤其習慣於打這種地形複雜的叢林戰。碰到人少他們就打,碰到人多他們也可以依據叢林的環境從容退去。所以,孫將軍說的險關眾多,實際上對對方構不成絕對的威脅。只要對方小隊繞到我大軍身後襲擾我大軍糧道,不出三天我軍必亂。」梁道衡說道。
「據你所說,我軍防守尚且有重重困難,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出兵進攻,你是嫌我蜀州子弟死得不夠快?我看依你的計策,就算把蜀州的樹木都砍了也不夠訂做我蜀州子弟的棺材。」孫將軍說道。
趙離想了想,問道:「承平,你且說說,我軍要如何進攻?」
梁道衡說:「我認為閉關防守,對敵軍有利對我軍不利,但出兵攻打雲詔國對我軍有利而對敵軍不利。雲詔國情況複雜,民族眾多,不同部落相互獨立,維持著鬆散的聯盟。當有了共同的目標,他們會聚集起來,但在平時,各個民族卻各自為戰。進攻我們能夠逐個擊破,但防守我們就等於是拿彼之長攻我之短,這樣我們就被動了。」
趙離點點頭,說道:「很好,承平所言極是。」
趙離非常高興,因為梁承平,也就是梁道衡,這可是在自己的悉心教導下摸爬滾打提拔起來的,可謂是屢立戰功。而他的見識更是不凡,他能夠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問題,
這一點就連趙離也不得不承認梁道衡遠遠超過了他。按照他的打算,等他平定雲詔后,就把它引薦給朝廷。按照他的能力,日後定有一番作為,也算是成全了這一段緣分。但他沒有想到,事情變化出乎了他的意料。
十一月二十二日,經過兩天的準備,趙離已經做好了出兵的準備。出征前,他力排眾議,推薦時任統領的梁道衡為前鋒將軍,領兵直插雲都。
臨行前,趙離接到了來自帝都的命令,要求各州郡的總督立刻趕往帝都覲見。
去?不去?趙離陷入了兩難的處境。
部分將領提醒道:「朝廷因為寧遠一事,對地方鎮侯多有猜忌。如若不去,朝廷必會降罪。」
趙離說道:「軍隊都已經準備妥當,我作為三軍主帥卻前往帝都,這個仗還怎麼打?」
將領們勸道:「您忘了林晟父子的事情了嗎?林晟忠義滿天下,最終落得個自盡的下場,而其子林瑾抵禦北狄有功,卻以為不服從朝廷的命令被逼上了造反的道路。更不要說現在林瑾與北狄議和鬧得沸沸揚揚,您若不去,那就是公然和太后叫板,錢大人就是您的前車之鑒啊。」
趙離若有所思的問道:「承平,你怎麼看?」
梁道衡說道:「稟將軍,如果您愛惜自己一家的性命,下官建議你去一趟帝都。這樣即使將軍被剝奪了兵權,好歹留得一條性命,不至家破人亡。如果您執意出兵,雲詔國措手不及之下必然大敗,將軍就能夠建立不世之功。但這樣做您只有兩個結果:要麼學林晟自盡謝罪,要麼學林瑾反叛朝廷,除此之外沒有第三條路。」
「我趙離不才,沒有匡扶天下的大志,但作為朝廷的邊軍統帥,保境安民是我的職責。即便被太后誤解,搭上我全家的性命,我也要將雲州從叛軍中奪回來。」趙離義正言辭地說道。
此刻起梁道衡就已經知道,自己這位上司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他本來可以不違逆太后,但他那顆心不允許他有所動搖,為此他不吝惜自己的性命,甚至堵上了自己的全家人的性命。
很多時候梁道衡覺得軍隊是一個扭曲的機器。對於軍隊而言,最重要的紀律就是服從命令,而軍隊的使命是保家為民,庇佑一方水土。但很多情況下,服從命令與保家為民之間存在著劇烈的衝突,軍隊很多情況下已經是上層權謀傾軋的籌碼,充滿著腐臭的味道。上層的統治者就像操盤手一樣,肆意地操控著自己的「棋子」,他們早已經不在乎軍隊的初衷,不在乎保家衛國的理想,只在乎軍隊是不是聽自己的話。底層士兵和上層的將軍其實並沒有區別,他們的聲音淹沒在了上層的權力遊戲里,他們的理想被現實侵蝕著,只剩下了盲目的軀殼。
軍隊是殘酷的,這種近乎機械化的運作方式,使得人性受到了極大程度上的壓抑。為此,你要麼隨波逐流、麻木不仁,要麼用生命照亮理想,要麼就做一個惡魔攪動風雲,掀翻操盤手的棋局,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梁道衡理解林瑾,林瑾做不到麻木不仁,也做不到捨生取義,所以林瑾成為了一個反叛者,讓自己取而代之,成為新的操盤手。
此刻,梁道衡下定了決心:他要向上爬,不斷往上爬,只為了抓住自己的命運。終有一天,他就像曹操一樣,挾天子以令諸侯,手握天下雄兵。
趙離拒絕入京,整頓大軍攻打雲詔國,來宣詔的使者怒氣沖沖地回到了帝都。
「承平,我能感覺到你心裡的憤怒。說實話,做出這個決定,我並不後悔。若是能夠在死前奪回雲州,我倒是死而無憾。行伍之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無奈,不過,對我們這樣的老將來說,忠義是刻在了我們心上的,我們不會反抗朝廷。但對你們年輕人來說應該喜歡採用林瑾的做法。」趙離說道。
「束手就擒,我確實做不到。」梁道衡說。
「可能有一天你會和林瑾一樣,走上一條叛逆者的道路。」趙離意味深長地說,「到了那時,希望你能夠做得更好。當有一天,天下重歸安寧之時,就請你來到我墳前好好跟我說說。」
「如果我抱有林瑾那樣的想法,您會不會殺了我?」梁道衡試探地問道。
突然,他感覺到趙離冰冷的目光向他掃去,隨機又如冰雪消融般化開。他說道:「我不知道。從我的立場上,對於抱有林瑾這種想法的人,我是不會讓他們成長起來危害朝廷的。但我也知道,沒有林瑾,也會有王瑾、劉瑾、張瑾,而若要真正解決問題,關鍵還是要從朝廷那裡開始疏導,猶如大禹治水,在疏不在堵。但我對此確實無能為力。」
剛才,梁道衡感覺到了一股殺機,但最終,趙離長嘆了一口氣,透露出深深的疲憊感和無力感。就像遠處沉於地平線以下的太陽,趙離的心也在不斷地墜落,墜落到無盡的深淵,無法逃脫,只有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