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肆)
到了鶴都,城門口便有大批將士迎。場面浩大,人足有千百,像是訓練過的。
朱旬側首問,「你這麼厲害啊。」
周迢未答,行至十五宮時,有人跑到馬旁道,「主上,滿將軍在檀居候著。」
周迢頷首,檀居居十五宮西南,依山而落,旁便是雪庭山。風景甚好,從前那兒便是周迢居所。除滿鄔與一老嫗外無人可進。
二人一路無言,到了十五宮前,朱旬感慨,原以為這只是個小庭院,沒料真是些許宮殿閣樓。朱紅鎖門,清一色的灰黃瓦。可卻比不上洛陽皇宮那般偌大。
「這兒竟有宮宇。」
「先帝為觀雪專建此。」
她唏噓,「還是帝王家啊,殿宇樓閣雖漂亮,卻鎖了人。」
周迢瞥了她一眼,「還輪不到你管。」
檀居很偏僻,道且小,二人下馬。朱旬瞧了半晌,竟匿在花院后。
「時冬怎還有這些花。」
「費錢的東西罷了。」
「皇帝不是最不缺錢嗎。」
周迢無話可答,眼見朱旬看左看右,瞧著是個新鮮,他便也忽然笑笑。女子一襲清衣,行於他前,不時墊腳抬首眺望什麼,偶爾還回首看他幾眼,怕周迢走了似的。
周迢突然有種別樣的感受。
花院梅開落間,飛漫天,幾朵梅擋住他的視線,亦看不清她的背影。紅塵斬不斷這緣。
他只覺她的背影帶著梅香,夾著雪的靚色。笑中夾著清糕的淡,荷花的榭。他意識到時,便已至門前,他叩門,一老嫗在他面前。
「曦婆,」周迢應了她聲,只見那老嫗抿著嘴,似有萬語千言,忙招呼他進去。
朱旬見此也隨著周迢,只不想那老嫗見了她,樂呵呵地道,「這兒檀居也有女主人咯。」
朱旬瞧了眼周迢,見他似沒聽到,便悄悄跟曦婆道,「婆姨搞錯了,我本是一囚人,大人救我才到這兒的。」
老嫗沒想多,只是讓她到殿里去。
周迢與滿鄔此時正於軟榻說道,周迢見朱旬來,便噤了聲。滿鄔站起,同朱旬打了招呼。
滿鄔束髮英姿,皮膚是古銅色。嵩峰眉濃密,一雙丹鳳眼看著違和,卻另增份模樣。面龐削瘦,站起挺拔如松。
她眉清目秀,一副江南女子模樣,莞爾一笑,雖頭髮未縷,卻更顯婉約,「小女朱旬,見過大人。」聞此,滿鄔搔搔後腦勺,笑著說,「快起快起,我名滿鄔,是羌族人。」
半晌,滿鄔瞄了周迢眼,再看看朱旬,「這可是周相第一次把女子帶來檀居。」
周迢並未反駁,卻未起身,居藤椅而道,「跪下。」
滿鄔問,「我還是她?」
周迢蹙眉,「朱旬,跪下。」
「小女不知何罪。」
他面無表情,冷聲道,「那糍粑,你下了毒?」
她覺得他此時沒有一絲溫度,全然似陌生人。她笑自己,本就是路人罷了。
朱旬抬首望他,「那糍粑本那老伯所做,小女下不了呀,再者,為何小女要下?大人本救了小女一命,斷沒有恩將仇報之說。」
「那攤主倒不會如此,可本相讓你留著給店小二切塊去,只經了你一人之手,那會是何人?」
滿鄔皺眉,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丞相中了何毒?」
「寒琍。」
「我去找王老,讓他給你看看。」
周迢頷首,轉頭又看向她,「可有話說?」
「寒琍乃西北所毒,小女斷沒有,小女久居洛陽,就連母親也只是江南人。」
「受何人指示?」
「小女在洛陽無親無故,能受何人?」
「哦?」周迢撫著他手上的紫扳指,朱旬瞧這那扳指,雖小卻刻有龍印。若當今聖上看見,乃死罪。
「你不是與鄧公子最為要好?」
朱旬瞪了雙眼,桃花眸映著他的臉模,她忽而站起身道,「鄧公子遠在攝政王府,攝政王如今在關外,他斷不會如此,況且小女一路大人都有看著,怎會這樣?」
周迢未看她,「邱風。」
「主上在。」
「押到金寒居。」
朱旬無言,對他笑笑,是苦笑,到門檻前,回首向榻上道句,「大人明知我清白。」
許久,屏風后的滿鄔坐下,他一直未去。
「試探她?」
周迢笑笑,「你從前與我說,她不可用。她遲鈍愚昧,本相還是試試罷。」
滿鄔見狀看著他勾起的嘴角,有些不安,「無論如何,這女子留不得。」
「我知曉,只是鄧郁之之事何辦?」
滿鄔倒了壺茶,翹著二郎腿,滿不正經,彷彿他們談論的是瑣事,「送信。」
「讓她送信給鄧郁之,讓他救她。一來,能判二人是否有情,」他小抿了口茶,哈了口氣繼續道,「二來,只是讓她寄宿在那兒罷了,況且…你們這些天相處如何?」
「不如何。」周迢垂眸。
滿鄔笑呵呵的盯著他,「這事不好辦,如今汸關雖已勝,可昨日道西南軍馬上要來了。」
「我馬上就要回去,戰何時打也無人知曉。」
「可若她在那兒,裡應外合,何不能取勝?」
滿鄔越說越激動,像是醉酒般。
周迢有些異樣,側首望著他,「滿鄔,我還不至於用一個女人謀權。」
「那你留她作甚?我可不知丞相什麼時候這麼悲憫了。」
「現在朱女還不能為我們所用,就怕鄧兒與她有舊情,到時候比翼雙飛咯。」
滿鄔望著茶杯,「看吧,這情啊,有時有利,又有害處。」
「汸關戰事不急,你且撥我千兵。你如今,就與朱女相處些時日。丞相,你也知道,攝政王這一關多重要。」
周迢久久不言,滿鄔以為他不在意,「佑洧,」
周迢看向他,桃花眸隱著血色。
「若下棋欲勝,方須步步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