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六兵痞地遁升天,儒釋道歸位鴉山
「兄弟好走,這片子你是用不上了,我拿著還能見個水花,日後發達了,一定回來多給你們燒紙」二堂熟練的在橫七豎八的屍體身上摸索銀元並喃喃自語,看樣子,二堂那破布包里約摸裝了已有百餘塊,跑起來包里清脆作響。
二堂貓著身子又跑到一具屍首旁,正欲翻找,只見一隻黑壯的手已經死死壓在死者口袋上,二堂抬眼望去,只見韓紀也不看他,好像在專註的看向遠處,只是口袋上的手壓的更緊了,彷彿在向二堂宣誓著主權。
陣地前後不時零星炸響幾枚炮彈。
「肯定就是今晚,他們現在摸不清我們有多少人,等他們重新集結,總攻就會開始了」趙龍癱坐在地上,邊拿那塊髒兮兮的布子擦槍邊說。
「哥,咱撤吧,馮司令都跑了,沒必要把咱交待在這」趙虎眼神急切的看著趙龍。
「當兵的要有膽氣,誰再提逃跑我崩了誰」趙龍瞪大了腥紅的雙眼,嗓門也提高了倆個八度。
這是一奶同袍的倆兄弟,家裡能喘氣的都餓死了,只剩倆兄弟,哥哥自幼習得一點拳腳,等把親人都埋了,聽人說當兵有飯吃,便帶著弟弟從了軍。
「趙龍,你是英雄,你家絕戶了你還把你弟弟也帶上,你有種」二堂停止翻找沖趙龍喊了起來,邊說邊竟嗚咽著哭了出來,抽泣著繼續說道「誰當兵不是為了頓飽飯,和這幾塊銀元,俺村王二嫂還等著俺拿錢上門提親哩」。邊哭訴二堂邊把口袋解開扎口,抓了幾塊銀元,狠狠摔在地上。
二堂一米六五的個頭,大光頭,大方臉,平時他們排里的吃食都是二堂負責,自己也吃成了個小黑胖子,遠遠看著,好似頭直立的野豬。
「好了,好了,聽我說幾句,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生死之事也看淡了,這仗基本也快打完了,咱們這部隊從窮的冒煙的大西北出來,馮司令連個基本的配置也沒歸置明白,人老蔣部隊清一色的德國造,咱還是人人一口鐵片大刀,蝦米這武器倒是比肩哪吒,一條紅纓槍,現在咱幾個人,就趙龍和趙虎有倆把槍,子彈也快見底了,對了,蝦米你數數還有幾顆子彈了。」徐師傅招呼身邊拿紅纓槍的小孩去包里拾掇子彈,小孩拿起口袋,盤腿坐下,自顧自的數了起來。
徐師傅交代完繼續說著「上面的命令是咱死守這個工事,我估摸著是上面要沿著平漢線從鄭州往回撤了,按點看,咱這守了一天了,一個排就剩咱幾個了,依我看兄弟們犯不上的就現在馬革裹屍,都是精壯漢子,不似我這般年月,大傢伙都從長計議」徐師傅是光緒年間的秀才,一生未婚,無兒無女,按徐師傅說是皇上退位,天下大亂后,就入伍從軍,以求曲線保皇,自認百般謀略在胸,只因年歲不小,混得個大頭兵。
平日里誰有個家書要寫,都是徐師傅代勞,一頭錚亮銀髮,細長的眼縫透著精光,一撮山羊鬍已被戰火撩成半截,身子隨著年紀有了點佝僂,平常弟兄們出於對徐師傅寫家書的感念,有什麼危險都讓他在後面,沒想到這次也上了火線。
「阿爹,還有九十七顆」蝦米抬頭向徐師傅說道,懷裡抱著那個破舊袋子。
蝦米看著十二三歲的樣子,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大,沒見過父母,是當初馮司令打進北平的時候,徐師傅在路邊撿的,餓昏了倒在路邊。徐師傅心善,一摸還有進氣,自己把東西嚼碎了,一口一口喂他,慢慢的救了過來。
剛撿來時孩子瘦骨嶙峋,為了好養活也是吻合孩子身形,徐師傅取名蝦米。想來跟著徐師傅也過了倆個年頭,孩子機靈可人,徐師傅與眾人平時看著蝦米也歡喜的緊。
聽到蝦米說完子彈數量,眾人心頭也皆是一緊,都知道對面陣地過會把消耗的戰鬥單位補齊就會配合重武器發起下一輪衝鋒,他們只剩六人,無重武器加持,倆條洛陽造,九十七發子彈,五把大刀,一條紅纓槍,必死無疑。
「韓紀,你一直不說話,你咋想的,也說來聽聽」,徐師傅轉頭問向左邊的年輕人。
韓紀盤腿坐著,剛把旁邊屍體身上銀元摸到自己貼身口袋裡,聽到徐師傅喊自己,手順勢摸了自己一把臉,裝著狀若沉思。
韓紀二十七八模樣,都坐著也比眾人高出了一個腦袋,膀大腰圓,皮膚黑的泛紅,紅的冒油,為人憨直,不善言談。按二堂的評價,韓紀看著就像頭不會說話的熊瞎子。
韓紀自小是個打鐵的匠人,因馮司令補給不充裕,便要求部隊人人要背一口大刀,一來嚇人,二來肉搏之用,雖不勝德械步槍加刺刀,但聊勝於無。被抓壯丁後知其會打鐵,便做起部隊里的打鐵匠來。
「這個......我隨大傢伙兒,家裡雖有老母,可還有兄弟照料,只是沒得娶妻,也是個不美滿,如果這劫躲過,恁地憑手藝也倒是能掙口過活」韓紀憨笑的答道。並不時瞟向旁邊離自己稍遠的幾具屍體。
「你就說你沒碰過娘們兒,不想死就罷了,整的雲里霧裡,老徐正經光緒年的秀才說話也沒你生澀難懂」二堂狠狠的咒罵道。
韓紀臉一熱,也看不清黑紅,只是傻呵呵的憨笑。
說著,又有幾發炮彈落在陣前,趙龍拿起槍探出頭去,朝對面胡亂的開了幾槍。
「我的親爺爺,你省著點用吧,」二堂急忙朝趙龍喊道。
趙龍開完槍,朝著二堂瞟了一眼,慢慢的說:「他們在看我們還有沒有人,但我們已經形不成火力,估計他們也知道我們快沒人了」。
趙虎極速站起身來,環視一圈,說:「是走是留,趕快定奪,待會想走也難」。眾人看著趙虎又互相看看。
二堂嗖地站起來,拉起趙虎的手就說:「趙虎兄弟,走,你哥哥想做個流芳的英雄,我們不能綁個作古的陪襯,你也就別做計較了,咱兄弟們先走一步,也全了趙龍斷後之義」
趙龍看著,剛想開口,被徐師傅打斷,徐師傅也站起來講道:「我和蝦米也走」。
徐師傅雙手抱拳,置於左耳上方繼續道:「想來我這把光景,理應戰死沙場,以報馮司令養兵之恩,但蝦米還小,這倆年我儘力拉扯,不能把娃交待在這」。
蝦米看著徐師傅,也不是太清楚徐師傅什麼意思,只是答道「我跟阿爹」。
徐師傅把手放在蝦米頭上,只是說「好,好,好」。
韓紀也站起來,把大刀往身後一背,便道:「我和哥哥們一起走」。
眾人點頭,隨後齊齊望著坐在地上的趙龍,徐師傅拱手說:「趙龍義比關公,忠塞岳飛,我等來日定豎個牌位,早晚供奉,今日就此別過,有命來日再見」。
趙虎也深情的蹲下一把摟住趙龍的肩,雙眼噙淚說:「哥哥放心,趙家香火不絕」。
韓紀和二堂對著趙龍也俱是抱了一拳,眼裡充滿了期許,畢竟有人斷後,是極好的。
隨後五人拿起行裝,沿著壕溝,朝著陣地後方,貓著身子,極速的移動起來。剛走十幾步,後方一聲大喝:「你們幾個戳鳥,出去了也得被鬍子,流民打死,帶上我,起碼拳腳利落,槍不虛發,保你們平安」。
幾人心裡惡狠狠的咒罵起來,剛想著有人斷後,沒一刻鐘就把自己拉的全咽下去。
幾人背朝趙龍,五人成行,誰也看不見誰臉上的表情。但畢竟血濃於水,趙虎先回頭,沖趙龍一擺手說:「要走就快點」。
見事已定,眾人也不說其他,只是吩咐趙龍行動快些,趙龍邊順勢把槍背上,邊高興的應到「唉,唉,唉,這就來」。
只可惜了英雄夢斷,六人地遁升天,此是后話。
前文說道,六人義合一處,展地遁之術,未敢稍有停留,天剛擦暗,便急行於夜色之中。行至凌晨,忽聞背後槍炮大作,知是敵方開始衝鋒。
眾人抬眼望去,只見火光大作,煞是鼎沸,眾人也不說話,皆是死裡逃生的心境,暗暗竊喜。也顧不得饑渴,拔腿就行,趙龍體力最好,比眾人多跑出了幾百米,趙龍大喊:「動作快些,看前面有沒有莊子可以討點吃喝」。
趙虎離哥哥不遠,停下,彎下腰,倆只手抵著膝蓋,喘著粗氣回道:「馬上,馬上」。後面四人沒有什麼戰鬥能力,一個老頭,一個小孩,一個廚子,一個鐵匠,平時疏於訓練,此刻扶老攜幼,雖已窮盡全身氣力,也難與趙龍一刻同行。
「這鱉孫最裝,說的萬古流芳,跑起來比誰都快」二堂咒罵。韓紀不能再同意的點起頭來,只是夜色昏沉,誰也看不見。
「不要這樣說,沒有趙龍,再跑一天我們不是餓死也真是得被流民打死,趙龍直似那韋陀」徐師傅義正說道,眾人也不再說話,只是不斷鼓勵自己加快速度。
就這樣不間斷行進,已不知過了幾日。餓了沿途就拔些野草野菜,挖些蚯蚓小蟲作食,風餐露宿,饑飽不定,沿途餓殍遍地,盡皆無人區。
終年征戰,各地已傷痕纍纍,皆一副破敗之狀。
又行數日,今天看日頭應該是恰逢正午,七月的北方正是暴熱難挨之時,正好看到顆大樹,六人艱難的挪過去,躲在樹蔭里,再沒有堅持的氣力,齊齊的倒下,喘著粗氣,竟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韓紀拚命搖晃著眾人,嘴裡不停喊:「下面有鎮子,下面有鎮子」。
眾人聽得一骨碌爬起,順著韓紀指的方向居高望去,只見遠處一座小城,有深宅有小屋,依稀看著城中有攤販走卒,有飯莊票號,來往人群好不繁忙,二堂流著淚說:「終於能做個人了」,趙家兄弟也是劫后重生模樣,每個人心裡都想著這場劫難算是活了。
徐師傅這時提點眾人說道:「你們看,這小城四面高牆,每座牆上都有個炮樓」,城牆正門攔有崗哨,看動作,每個過路人都要查驗什麼,這城實在大,看房子約摸也有千戶,商貿發達,屬實是富庶之地,但你我都是西北軍,不知哨卡是敵是友,若是敵,這身皮就是催命符,再說縱是西北軍,你我兄弟臨陣潰逃,也難不落個軍法處置,先觀察,從長計議」。
眾人佩服的看向老徐,無不點頭稱是。看到這時,眾人也精神了大半,才觀察起了自己身處的位置,幾個人現在趴的是一個峭壁的邊緣,後方是座大山,看著林深樹茂,山與峭壁之間是一條大路,順著大路,蜿蜒的通向小城。
「看樣子這是入城的必經之路」趙龍喃喃說道。
「果真是必經之路,城裡又那般繁華,為甚不見往來客商」一旁的趙虎轉頭問向趙龍,趙龍也是一臉懵懂,幾人轉頭看向老徐,徐師傅畢竟自比蕭何,又是前清秀才,這把年紀,也算是老泥鰍成精,見多識廣。
「大晌午的這毒辣的太陽,沒有性命攸關的,誰像我等這樣趕路,我們權且找個陰涼地暫歇,待會涼快了,必然有人路過,蝦米沒穿軍服,也機靈,待會蝦米找往來走卒打聽打聽這地界」。
眾人盡皆稱是,便找了一處隱秘陰涼地,守株待兔。
過了幾個時辰,約摸看著走來了一團東西,遠遠看著,也看不出是何打扮,黑不溜秋的幾個影子。韓紀揉揉眼,問旁邊的二堂「我是不是撞邪了,看著走來一團東西,卻好像不是人」。
二堂也是眯起眼睛,脖子盡量的往前探探,嘴裡嘀咕:「應該是人吧?」
趙虎一拍二堂後背說:「放近點再看」,二堂嚇了一激靈,打了一個冷顫道:「去你娘的,我以為被什麼咬了」。
趙龍站起來作勢就要打二堂:「你再罵一個試試」,二堂眼睛瞟向一旁怯怯的嘟囔著:「這氣度......」。
「別鬧,靜靜觀察」老徐止住眾人。
再近些,眾人才看清,那是幾個乞丐,披著幾塊泛著油光的破布遮著身子,一路走來,頭髮糟糟的一團一團,每個人手裡端著一個破碗。
「那頭髮刮刮,能攢好幾盤炒菜油,二堂你這廚子會使髮油不?」趙虎打趣道。
二堂回:「單拿那幾人髮油給你炒個回鍋肉」,二堂嘴上從來不饒人。
「蝦米去吧,打聽打聽這是哪裡地界,那城中是哪派軍頭管事,機靈些」老徐對蝦米說道。
「好嘞阿爹」,蝦米拉拉衣襟,拍拍屁股上塵土,走到路中,佯裝玩耍,靜待眾丐前來。其餘眾人在暗處靜靜觀察。
不多時,眾丐已快行至近前,蝦米打量起來,一共是三個乞丐,走前頭的是一個老乞丐,後面倆個年輕一些,步伐也算有勁,看氣力完全不像是缺衣少食之輩。蝦米走上近前,找老丐搭起話來,喬裝凄楚的問道:「叔公好,你們這是去哪」
老丐顯然不常有人找他攀談,一時竟有些呆怔,恍惚幾秒才蹲下身子也不回答,只顧自己問起來:「娃娃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嶺玩鬧,你家大人呢」
「我爹帶我販棗,走到這裡走散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下面那城裡又是什麼地方,想著碰到叔公們正好問道」蝦米邊問邊哭,不知道是不是真想到了自己這出身坎坷。
老丐轉頭瞟向身後二丐,二丐心領神會前後左右張望起來,四眼四耳巡視一圈,然後拍拍老丐後背。
「娃娃別怕,你爹怕是找你不見,進城賣棗去了,我們正要進城,你跟著我們,帶你尋你爹去」老丐安慰道。
「我先想在這裡再等等我爹,不然他來找我,又走散了」
「娃娃你哪知道這林深樹茂,有多少虎豹,怕你再挨得幾時,只做了這山中肉食,速速跟著我們,帶你尋爹,護你周全」老丐說道。
蝦米還再推遲,只見身後一丐從腰間拔出一三寸長匕首,沖著蝦米晃晃,狠狠說道:「娃娃聽話,我們也算你命中貴人,今日遇見,帶你尋個大戶人家,再不聽話,剁碎了喂狼」
老丐也嘴角露出邪魅一笑,三人漸漸逼近,蝦米涉世未深,哪見過這個場面,身子不由得就后倒下去,倆條胳膊后杵著地,慢慢的挪著。
「真是豬油蒙了你們的心,鬼給了你們膽,詐到爺爺們頭上」那躲著的幾人見這般情形,自是疾步而出,趙龍邊走邊喊。
只見是那趙龍端著槍瞄向老丐,嘴裡大聲喝道,趙虎端著另一桿槍瞄向另外倆人,剩餘三人雙手提刀,半舉至胸前,稍躬著身子,像老虎撲食前的恬靜,五人成扇形,向著圈中三丐走來。
「動一下打死你,蝦米過這來」徐師傅沖圈中喊道。蝦米回過神來,倏地從地上爬起,一個箭步衝到眾人身後,這時眾人也已把三丐圍成一個小圈,不得動彈。
「把傢伙什扔過來跪下」趙虎邊瞄邊說。
陽光照到刀面,直直的折過光來,徑自照到三人臉上,給人極大的心裡震懾,三丐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破了膽,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搗蒜,嘴裡手上不停作揖:「爺爺們饒命,有眼不識泰山」
老徐提刀來到老丐跟前,拿刀尖抵著老丐下巴說道:「抬起頭來看著我」
老丐連連擺手,自顧自的磕起頭來,緊緊的閉著雙眼,胡亂的回道:「爺爺們是天神下凡,我們凡人看一眼就死,不敢看見爺爺們真身,小的們有眼無珠,冒犯了爺爺,饒命饒命」。
眾人看到忍不住大笑,二堂對著三丐說道:「許是爺爺們高看了你們一眼,原當是劫道的漢子,卻是個泥糊的騙子,說,要娃娃幹嘛」
「爺爺饒命,沒敢想著傷這小主,只是看著小主機靈可人,只想著賣與大戶人家做個孌童,不知冒犯了眾位爺爺,萬死萬死」。
徐師傅一聽,瞪時火冒三丈,徐師傅無兒無女,只把蝦米當親兒子來養,蝦米也是一口一個阿爹叫著,聽到老丐這孌童回答,不由起了殺心。眾人見徐師傅臉上一陣青白,也不明緣由。
韓紀問道:「徐師傅他們說的是啥」
老徐狠狠回道:「他們想把蝦米賣去大戶人家,與男人行那苟且之事,換做銀錢。」
眾人啞然,二堂深好房中之事,忽地大笑,只言:「有趣,有趣」。
其餘眾人眼光投來,儘是鄙夷神色,二堂自知失言,苦笑的忙與眾人點頭道歉。
「這是何地,下面何城,城中何人,速如實道來,爺爺們可能給你個全屍」趙龍對三丐說道,徐師傅看向趙龍,點頭稱是,差點被憤怒衝撞,忘了原本初衷。
「這叫老鴉山,下面玲瓏城,城中中央軍」三丐爭先恐後答來,生怕晚了腦袋不保。
「一個一個說,這離潼關遠嗎」趙龍拿槍指著眼前跪著的一個年輕乞丐問道。
「這是山西陝西河北交界地,三不管地界,離潼關還遠,這是關隘,過了城四通八達」乞丐哭著回答,淚水鼻涕沖刷著臉上沉澱的黢黑包漿,一道白,一道黑,活像個斗敗的夜叉。
眾人聽后,心裡逐漸明白個大概,想著接下來如何處理眾丐。
韓紀忽問道「你們從哪來,看腳力也不像個體弱少食,哪來的口糧」。
三丐聽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從各自懷裡拿取藏著的肉食並說:「爺爺們儘管拿取,有眼無珠,萬死萬死」。
韓紀忙接過一個,饑渴這地良久,看見肉食正要下口,二堂一把打翻食物,韓紀一口惡氣直灌頭頂,想著銀元要搶,這到嘴的肉食二堂也不落下風,屬實不是個玩意兒,正要發泄。只見二堂刀插在肉塊上,指著老丐問道這是什麼肉,老丐忙回:「鹿肉,我們仨打來,隨便拿火烤烤,也莫得調料,爺爺們不要見怪」
「鹿有五指?」
老丐也不曾細看,方聽二堂這麼一說,才看向肉食,心裡暗罵自己蠢貨,不曾吃去。
「這是嬰童」二堂斬釘截鐵說道,並順勢看向眾丐,看他們是何反應。
三丐也不答話,只自顧自的磕頭。
眾人心裡皆是一驚,不曾想這乞丐已壞到骨髓,看著地上的肉,不免胃中一陣乾嘔。
趙龍雖沒讀過書,但為人也算憨正,平時說話頗有些家國情懷。只見他把槍背起,取下大刀,掄圓了照著一丐後腦就去,霎時白的,紅的濺了一地。剩餘倆丐被一股熱流激到臉上,不自覺的才睜開眼睛,看到這般情景,只是嚇的說不出話來,身子也怔怔的僵在那裡。
趙龍這時把刀遞給韓紀,頭沖一丐仰仰,暗示韓紀動手,韓紀平時軍里打打鐵器,不上火線,這次上火線也是全程划水,並不曾沾的血氣。
韓紀本想拒絕,只見趙虎把槍瞄準了自己,趙龍心想,如今這步田地,不把眾人綁到一條繩上,實在不安。
韓紀也清楚,今日不納投名狀,也不得安寧。心一橫,借著膀大腰圓的氣力,刀重重劈下,血流如注。事閉,韓紀面如冬雪,兀自杵著。這時剩下一丐幾近奔潰,拿頭撞地,咚咚作響,嘴裡只念留條性命,此後不再傷人。
老徐看著韓紀失神落魄模樣,對眾人說道:「今日一事,也算替天行道,你我眾人不必愧疚,想此等人渣,早去早了」。
蝦米早嚇得躲在後面不敢睜眼,本就第一次上戰場,六人地遁后,更不曾見過白刃肉搏,此等血腥,對孩子著實要命。
趙龍從呆怔的韓紀手裡拿過刀,來到二堂面前,二堂接過,雖平日炊事不免殺豬宰羊,但這活從未做得。
二堂環視一周,除了蝦米閉眼不看,韓紀還魂游天外,剩餘三人盡皆看來。索性心一橫也不再猶豫,說道「下輩子做個善人」,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倒也乾淨利落。
事後,六人把屍首推下峭壁,拿新土蓋了路上的血跡,朝著密林深處走去。
行幾百步,六人也從剛才場景回過神來,韓紀魂魄也遊歷歸來,只是看來有些失神。
眾人也不再趕路,圍在一起討論今後生計。
商量良久,只一點,城不得入,眼看重慶下了城池,莫不是捉拿晉軍和西北軍。眾人皆忪眉耷眼,不知該如何打算。如今六人已線綁一處,不再有它,無論如何也要先過得關去。
「先找些衣服,我們六人換罷,就能隨意進出」趙龍說道。
「去哪找,總得有個裁縫鋪吧」韓紀回道。
「找是沒辦法找了,守著這條入城大道,看來弟兄們不得不幹點攔路劫道的生意了」趙龍回復。
眾人皆不語,想著昨日還是個軍爺,今日就做了匪,多少心裡有些落差。
「事已至此,也不用想些無謂的東西了,兵荒馬亂的,不傷人性命,我們劫些衣物吃食,也算盜亦有道」老徐說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搭話,沉默良久,思索后都以為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當下也就不再遲疑。
眾人當日林中找些山果野菜充饑,適逢盛夏,林中物產甚是豐富,眾人食罷,生了一堆篝火,防那虎豹豺狼,半圍著火堆,輪流站崗,剩下的沉沉睡去,一夜無話。
次日天亮,眾人醒來,潰逃途中難得的一個好覺,又有果菜充饑,眾人也恢復了七八分氣力。
「不管多久,咱總要在這休整些日子,現在想去哪也得過得城去,休整也需要時日,不如權且搭個屋子,權當個臨時遮風避雨地」趙龍詢問的看向大夥。
眾人點頭稱是,遂各自提刀入得深山伐木割藤去了。材料收集完畢,找了塊高地,旁邊有山泉流過,臨近樹木也茂盛,便於隱匿,便著手開始了搭建。
都有挖戰壕,修工事的經驗,只一天便建好了一座長十米,深六米的屋子,木頭做基,離地也有半米,拾級而上。不怕返潮和蟲蟻肆虐,屋高三米有餘,進去顯得空曠透亮,眾人看著也是欣喜不已。
「就差幾個婆姨了」二堂淫笑著說,眾人聽后也是大笑,此不再表,眾人食罷都在大廳席地而睡。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老徐就喊起了眾人。眾人睡眼惺忪爬起,二堂打著哈欠咒怨著老徐:「還讓不讓人活了,好不容易有個安穩覺,這個時辰起來,莫不是徐夫子要子乎者也帶我們做番早課?」其餘眾人也是一臉不解看向老徐。
老徐盤腿坐下,緩緩道「久居這裡終不是個長久之法,你我歸鄉心切,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徐師傅捋捋鬍子繼續說道「我帶蝦米去林里做些圈套,捉些鳥獸食用,二堂就地取材管起炊事,趙龍,趙虎,韓紀你們三人去劫些衣物錢財來用,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眾人也稱極是,不再多言,各顧各忙了起來。
老徐帶蝦米去設計圈套,二堂採集瓜果,其餘三人去等往來客商,約定正午時分廳堂聚合。
趙龍,趙虎,韓紀三個躲在路旁灌木中,靜待有緣人。老徐帶蝦米擺弄好陷阱已是不早,今日無所獲。唯有二堂收貨頗豐,因這林中物產實在豐富。
正午六人合聚,吃些瓜果,下午按職責各自忙去。
趙龍三人再次躲在灌木叢中。
韓紀懶散的躺著。趙虎一直盯著路上的動靜。趙龍自小喜好槍棒,對兵器愛不釋手,找了塊石頭把隨身的水倒點上去,不停的磨著刀。
「今天是不是不來人了,天都快黑了」韓紀嘴裡擺弄著一顆狗尾巴草,似問又似自言自語的說到。
「再等等」趙龍邊磨刀邊說。趙虎回過頭看了一眼趙龍,問道:「哥,等咱過了城,去哪?」
「當兵」。趙龍斬釘截鐵道:「下次找個好買家,不去西北軍了」。說完拿起刀看看刃口,拿衣角擦拭起來,磨的那叫一個熠熠生輝。
趙虎剛想說什麼,被趙龍打斷,「有人,準備」。韓紀一骨碌從地上直起身來,三人也不說話,看向路上,只見遠處走來一個和尚,一個道士模樣打扮倆人。韓紀一看便又躺下,說道:「沒戲,徐師傅說了,我們盜亦有道,不劫方外人,不劫女人,不劫孩童」。
「放屁,睜大你熊眼看看那是方外人嗎」趙龍邊看著路上倆人,邊小聲沖韓紀嘀咕「你見過和尚打野雞的?」
韓紀爬起一看,還真是,和尚和道士手裡各提溜著一隻野雞,細看這和尚肥腸大耳,僧袍不緊,袒胸露腹,身形模樣活脫像廟裡那笑面佛,反觀旁邊那道士卻是瘦骨嶙峋,頗有點世外高人模樣。
三人把提前準備好的面巾拿出,包住口鼻,靜待前來。屏氣凝神,不再搭話。
和尚道士似在說著什麼有趣的事,不時竊竊私笑,又不時前仰後合,就差滾在路上。
說時遲那時快,忽從路邊灌木叢串出三條人影。和尚道士也是練家子,下意識的就從后腰取出佩刀,執在手上,左腿向後一噔,佩刀執在胸前,護著門戶,野雞扔到一旁,做出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哪路好漢?我兄弟二人借貴道一行,倘若侵擾,還望好漢行個方便」和尚邊打量邊說道。
只見前面三條漢子攔著去路,口鼻盡皆擋上,袒露著上身,中間一人左手執一口亮銀大刀,身若重棗,虎背熊腰,似一頭成精的黑熊。左右各二人,精壯的身子,各端著一條槍,槍口沖二人指來。
和尚斜著眼沖道士嘀咕:「怕是栽了,你看這三人儘是渾身腱子,氣勢身形怕是那刀山血雨中滾來人物」。
道士咽了咽口水,也是鎮定說:「兄弟莫慌,且看他們是如何打算」。
「老君派我下凡間,討得人間一錠錢;金銀玉緞放路邊,兄台走留不用蠻」韓紀開口唱和道。趙家兄弟二人愣神轉頭看看韓紀,不知所謂,轉而又專註的瞄住了和尚,道士二人。
「原來是自家兄弟,我家供奉的就是三清四帝,你是老君爺派來,莫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道士滿臉笑意,把刀往回收收,但仍是戒備姿態,兀自套起了近乎。
「去你娘的,把身上錢財放下,饒得你二人性命,敢說一個不字,與我手中槍說話」趙龍放著狠話,完了還衝著道士腳邊放了一槍,嚇得二人急忙一個趔趄。
三人邊說邊順勢往二人身邊湊近道:「把你倆手裡那繡花針給爺放下,快的過這把槍嗎,爺們兒不要命,旦取些花銷,不要折了你等性命」趙龍說著。
隨之趙家兄弟倆桿槍也抵在二人腦門之上,二人也不敢再無端造次,扔下佩刀,雙手舉過頭頂。
「好漢,既是取些花銷,我兄弟與好漢們取來便是」和尚邊說邊順勢朝腰間摸去。
「別動,動一個打死你」趙虎的槍又狠狠的往前抵了抵,和尚被抵的歪過了頭。趙虎順勢在二人腰間摸去,找到了倆個口袋,隨手顛顛,嘩啦作響。
好一對富貴方士。
三人互相點頭示意,旋即準備離去,這時趙龍突然想起還要尋些衣物。
「把衣服褪去」趙龍沖二人說道。
顯然二人有些懵懂且無措,和尚被這要求有些激怒,直怒喝道:「好漢們這是何道理,錢財也盡皆獻予你們,士可殺不可辱,要殺給個快的」。
道士忙打圓場,「好漢息怒,我兄弟就這性子,得罪的地方不要見怪,其他好說好說」邊說邊解起了道袍。
天氣炎熱,道人只穿這單薄一件,只一眨眼功夫,就把道服,道冠疊放在一邊,拂塵也放在上面。道人雙眼一閉說道「切勿太過用力」。
和尚竟哭了出來,見道友這般模樣,也不再強硬,便脫起來,並對三人說他們的銀錢足以城裡『鳳鳴樓』里瀟洒一番,不可做此傷天害理之事。
三人也不搭話,待和尚褪去后,趙龍沖韓紀點點頭,韓紀把衣服拾起,抱在懷中,又把那倆只野雞掛在手裡。
見韓紀妥當了,趙龍叫和尚道士二人閉眼,說道:「我數一百個數,你二人若跑的遠,打你等不上,算你們命大,若一百個數數完,你們還在射程,莫怪爺的槍仔兒不長眼」
「一...」
話音還未落,只見二人赤條條狂奔於馳道之上,真是動若狡兔,只一會便不見了蹤影。
「真是天生的一副好腳力」韓紀不禁佩服的嘆道。
三人笑盈盈,滿載歸去。路上趙虎問韓紀哪學的那上下句,韓紀神色飛揚道:「打小就是聽書的好手,茶館先生一開講,必雷打不動去聽,要不是當兵,定說書去了,好不好也是滿腹經綸」。
不大時,三人也已到家,徐師傅與二堂、蝦米盡在等候,見他三人抱物而歸,好不歡喜。
二堂接過野雞,唱和道:「眾位爺,明日碳火烤雞走起」,趙虎把口袋遞給徐師傅,二堂放下野雞也圍了上來,六人一清點,足足銀洋三百餘枚。
徐師傅下午早歸,便拿藤蔓編了幾個筐子,想著以後捉禽采果之用,現在已有了用處。徐師傅提議,把今日及日後錢財盡裝筐內,懸於廳堂之上,日後兄弟們下山之時,分來各自備做盤纏,詢問眾人可否。眾人盡皆附議,日後便以此為章。
金銀之事妥當后,韓紀又遞上倆身衣物,眾人輪著試穿,僧服二堂穿著嚴絲合縫,韓紀穿不上,趙家兄弟又架不起來。道袍徐師傅穿著正好,他二人和和尚道士身材倒也別無大差,穿起來幾無二致。
二堂穿著僧服,轉一轉看一看,嘴裡說著好好好,徐師傅也把道冠一戴,拂塵一拿,左手輕捻鬍子,還真有那幾番模樣。
這時徐師傅衝天抬手抱拳道:「托光緒爺隆恩,做得秀才,我是個儒生,今天卻披得這青袍,二堂是個殺活的廚子,卻做了這寡慾的和尚,不管如何,也算是儒釋道今天三教合一了,我們今日做這劫道的營生,也是情勢所迫,犯的是殺頭的罪,旦得過城去,你我眾人務修身齊心,一心向善,定補了今日之孽」。眾人拍手稱是,盡皆歡喜。
自此,儒釋道三教合一,徑自干起了劫道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