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往事如煙（林明澤篇）——殺戮的惡魔
他不明白為什麼大哥總是能說出很多他聽不懂的話，大哥總是知道很多東西，這些東西連二哥都不懂，更別說是他了。
即使在被嘲笑的那些日子裡，也從來沒有人否認過大哥的早慧。大哥的聰明是大家公認的，他的愚笨也是大家公認的。
可是現在，愚笨的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即使「利」與「益」這兩個字可以解釋人們的所有行為，大哥也會窮盡一切跋涉到「所有行為」之外，用只屬於他們三人的輕繩，提起不曾被這個世界理解的旭日，照亮前行道路上的每一塊岩石，每一條溝渠。
他哭了。
他終於明白，從前他最渴望擁有的早慧，不僅是生存的助力，也是一瓶毒藥。
用不該出現在孩童身上的智慧來度過一個又一個生存關卡無異於飲鴆止渴。越是通曉這個世界的陰暗面就越容易活下去，可了解的陰暗面越多就越是容易蠶食腦中的善意。當所有的善意都已然失去，惡魔便會降臨。
大哥是惡魔之樹結出的果實，那果實苦澀無比，他不想再繼續品嘗。
染血的雙手遮擋了他的視線。
那是二哥在他的身後蒙住了他的眼睛。
轟鳴聲穿透他的耳膜，貫入他的大腦，緊接著是女人驚恐的尖叫和男人憤怒的咆哮，紛亂嘈雜的腳步聲從前方向四面?方延伸。
人們在逃，逃離那堵高牆。
血液的腥氣撲面而來，令人作嘔。刀子劃破血肉的聲音從四周無規律地響起，身體與地面碰撞的沉悶聲音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直到人流重新匯聚，嘈雜的聲音從身前轉到身後。
他顫抖著，再也不敢動，直到二哥挾制他向前走。眼睛依舊被蒙著，他不知道前面有什麼，但他知道，哥哥不會害他。
腳下踩到軟而冒著溫熱液體的東西，硬而不規則的球體，還有長長的一踩上就會失去平衡的軟棍一樣的東西。他忍著驚恐繼續向前走，眼淚又一次流了出來。
「眼睛閉上，不要睜開。」他第一次知道，二哥竟然可以用這樣嚴肅的語氣說話。
被遮住視線的他流著淚點頭，閉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二哥鬆開手，他也不睜眼。二哥拉著他向前走，他就跟著一起走；二哥讓他蹲下，他就背靠牆壁蹲下。
「放心，待在這裡不要動，哥哥們不會讓你受傷的。」
冰冷的屍體遮住他的身軀，淚水已然決堤。
進來這裡的時候他看到一個相貌猙獰的人。
那是個男人，因為臉被毀了的緣故，他他分不清那人是叔叔還是哥哥。他關注那個人，是因為那人一直盯著大哥，後來還和大哥說了幾句話。
他記得那人說了：「想從生死局中活下來，無非兩種方法：從邊牆爬出去，或者活到最後。這一次殺手殿堂給出的數字是二十四，也就是只有二十四人存活的意思。」
那人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就像大哥和他說的故事裡的魔鬼一樣。那人的相貌有多難看，聲音就有多難聽。
可在這個地方，唯一對著他們嘆息，覺得他們可憐的，竟然只有這個看起來最像惡魔的人。
「邊牆只容一人逃脫，有人成功爬出后，殺手殿堂就會開始屠殺其餘圍堵在邊牆企圖從那裡離開的人，直到邊牆附近沒有攀爬的人。」
他早應該想到的，哥哥們帶著他來這裡，是為了等邊牆附近的人被屠殺之後，用他們的屍體掩住他。
但是，哥哥們如何保證不被逃散的人群踩死？
想到二哥蒙住他雙眼時身邊一個又一個軀體與地面碰撞的沉悶聲響，他恍然發現，那段時間，大哥似乎不在他身邊。
大哥眼中的血紅光芒好像就在眼前，他不敢再動。
長得像惡魔的那個人說：「爬出一人後，剩下的人要自相殘殺，直到生死局中只剩二十三人，邊牆上的大門才會打開。」
他記得那人著重強調：「不要試圖假扮屍體，生死局有專人負責把裝死的人變成真正的死人。」
他記得大哥聽完這些話之後明顯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詢問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躲在屍體中的人活下去。
「除非殺了一名殺殿派來的人；那樣，殺殿六名弟子的其他五人就不會再管你。不過，殺了殺殿的人，你就必須用你自己來填補被殺者的空缺。」
躲在眾多屍體構成的堡壘中，聽著外面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好像回到了遠古的戰場，兩道高聳入雲的身影擋在他的面前，阻住了所有敵人。
哥哥永遠是最英武的。
這是他一直以來銘刻在心中的最痛苦的回憶；這回憶是苦澀的，內里卻飽含甘甜。
甜與苦的交織逼著他粉碎自己的懦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神聖的天使也好，邪惡的魔鬼也好，無能的凡人也好，都要活下去，活著見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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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院的孩子在門外摔倒，不停地哭喊；照顧孩子的幾個女人抱頭蹲下，排列在牆邊；保安滿頭是血倒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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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潼的懷裡抱著一個女孩，她不是孤兒院的人，是和幾個黑衣服的叔叔一起來的。
孤兒院里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知道，她叫吳悠，她爸爸吳順清出了錢，這個「順清成長園」才能辦起來。
他立即明白，造成整個孤兒院災難的人，就是這個女孩。這個女孩的出現引來了七八個彪形大漢，那些人的目標就是吳悠。
大漢們在一間房一間房地尋找吳悠，並且告訴孩子們，只要交出吳悠他們立刻就走。
他抱著吳悠，在猶豫。到底是親手掐死這個毀了他第二個樂園的女孩，還是把她交出去讓那群人離開？
他的?里住著一個惡魔，那個惡魔有著和他一樣的臉孔，亮著血紅的雙眸，渾身都是絳紫的污漬，站在屍山上，臉上帶著猙獰可怕的笑意。
他分不清那是大哥還是二哥，他只知道，為了讓他活下去，兩個哥哥都變成了惡魔。自那以後，他無時無刻不想成為和哥哥們一樣的惡魔，只為了有一天能站在他們身邊。
進了孤兒院大約半年之後，有一天夜晚，他的身體忽然變得滾燙，所有人都在睡覺，只有他在苦苦掙扎。激蕩的血液沖刷著血管，就像瀑布的流水沖刷著岩石。
他覺得自己的血管快要爆炸了，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可他還不想死。他還沒有見到哥哥，還沒有讓自己變強，還沒有讓哥哥看到一個能和他們並立的優秀弟弟。
他不想死！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無論用什麼樣的方法，他要活到再次見到哥哥；他要讓哥哥們知道，當初他們救下的，不是一個好哭鬼，是一個極優秀的人；他要讓哥哥們拚死才救下的這條命發揮最大價值。
他希望，若干年後，哥哥們可以帶著滿臉的驕傲對他說：「明澤，我這輩子做的最明智的事就是救了你。」
所以他撐下來了！
直到他從反覆的噩夢中醒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孤兒院。
午夜時分，元力波動尤為明顯，他被別人發現，並且帶走了。
那是個年輕人，但吳潼有一種感覺，這個人並不年輕——或者說，只是看起來年輕。
那人問他，願不願意做他的徒弟。
這個人他見過，在家族的時候，這人曾經從他們兄弟三人的身邊走過。大哥還說，那個人是符聖王，符術通天，是個實力強大且德高望重的大能。
所以他答應了，不是因為符聖王的話有多吸引人，而是因為大哥當年說的那一句「實力強大且德高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