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宋木（14）

崔哲對待妻兒的愧疚態度幾乎到了病態的程度。

幹活的時候，近50的他永遠沖在最前面，休息的時候，又總是最後一個。偶爾需要加班，他也是最積極的一個。不管是颳風下雨，只要海面的浪沒有到不能出海的程度，別人畏懼不前，他就會悶不吭聲，以行動來說服大家。

第一季度結算工資的時候，毫無疑問，崔哲的績效工資最高，可他只留了1000以防不時之需，剩下的全都轉給了妻子。這話還是和崔哲一起回內陸的工人酒後說出來的。

有時候，宋木為了複查或是需要提交需求而上島。每到那個時候他都會請崔哲去那家咖啡店喝一杯，然後隨便地聊聊。

一次又一次地在咖啡廳密聊，宋木漸漸地了解到更多，也慢慢地將崔哲這個人物拼圖完成了。

崔哲和她的妻子魏雪是經人介紹認識的。雖然是相親，但兩個人算是一見鍾情，也談了一段時間的戀愛才確定結婚日期開始過日子。

那時候崔哲三年的遠洋漁船勞動合同到期，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要繼續出船，加上當時他賺的是外幣，三年賺了不少的錢。

崔哲因為出船，停靠過很多港口，見過外面的世界，穿衣打扮上難免學到了一些，言談舉止也不像是個沒讀過書的人。

魏雪哪裡見過這種氣質的人，早就被他說的那些花花綠綠的世界吸引住了。崔哲帶著魏雪吃西餐，去遊樂園，看外國電影，陪她逛街買衣服，而且去的都是大商場買的都是不便宜的衣服。

婚後兩個人的感情很好，崔哲繼續老家的工作，魏雪辭了老家的工作到寧安來做全職家庭主婦。但魏雪沒把戶口遷過來，說是老家的獨生子女政策優惠更多，比起在寧安市分不到農耕地，留在那裡更好。

崔哲沒多想，還覺得老婆會算計著過日子。雖然承包地不多，每年收成也少，魏雪幾乎沒拿到過一分錢。但崔哲的存款還很多，在決定下一步要做什麼之前，兩個人還是像戀愛的時候那樣，經常一起看電影，逛街，下館子，小日子過得很有意思。

可崔哲畢竟不是只顧玩樂的性子，但又捨不得新婚的老婆出去工作，在大哥的勸說下又回到家裡的小作坊里繼續給大哥打下手。

小作坊在這三年裡經營的還不錯，大哥也收了兩個小徒弟。崔哲畢竟也是做慣了的，很快就找回感覺，雖然賺的不多，但每天過得很充實。

而且辛苦工作一天，回家還有老婆做好一桌菜等他，這樣的日子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比起在穿上那種枯燥又驚心動魄不知幸福多少倍。

「老公，我爸前兩天身子不舒服去醫院查了查，說是腎有點問題。我很擔心他。」

「腎？什麼病？醫生怎麼說？還是把爸接到寧安來看看吧，你們那校醫院看得不一定好，還是市醫院行。我讓我哥找找認識人，看看能不能掛個專家號。」

「嗯，我也想讓他到這來看看，可是現在地里正忙，誰家都缺個手，他實在是抽不開身。我媽，你也知道，她身子一直不大好，幹活不能太久。」

「嗯……只能等農忙過後再來好好查查了。但病可不能耽誤，一定要去醫院好好查查。周末，廠子里的活忙完了，我就去幫幫忙。」

「別，你每天都這麼累了，我心疼。不過……我還是想委屈你一段時間，我想回去幫幫他們，多個人，多把手，總能輕鬆點。而且我不親自帶著他去看醫生，我怕他大病說小，小病說沒。」

「你說得對。去醫院得多帶著點錢，該做的檢查一個都不能落下。我明天去銀行取五千塊錢給你，要是不夠你再打電話給我，我再給你打過去。」

魏雪不知道多感謝丈夫的貼心，那天晚上想盡法子把崔哲伺候舒服了才睡下。

可是賬上的錢實在是不經花，尤其是為了娶老婆蓋房子就花掉了他十幾萬，結婚這一年，五千一萬的，他也沒少給老丈人家花。今天房子漏雨要修房頂，明天地里幹活摔倒骨折住院要花錢，找人幫工還要花錢。丈母娘身體不好得吃補品，崔哲不是託人從山裡買椴樹蜜，就是找渠道給丈母娘買人蔘。雖然是家養參還不算太貴，也一手二手的轉過來，還是花了不少錢。經常去醫院複查什麼的，也不知道打過去多少錢了。

再後來崔鵬博出生了，崔哲的存款終於見了底，雖然心裡有千般萬般的不舍，他只能再打出國的主意。

家裡的小作坊因為生意太好糟了人紅眼，今天舉報衛生局查老鼠，明天舉報工商局查劣質產品，後天又有消防署過來查火災隱患……訂單的交付日期，就算崔哲和大哥不吃不睡的干都趕不上。一次兩次，再一次兩次后，他們的客戶全跑了，他們低價轉賣，讓人家中間商賺差價，價格也是被一壓再壓。去信用社貸款也不批，家裡的存款終於周轉不開，還負了債。

兄弟倆決定一塊出國。

這次借錢，他們以最高的利息從周邊湊了20萬。比起做生意的時候，這錢反而借的更容易。好在崔哲是出過一次國的，沒有碰到假中介，兄弟倆就順順利利的出去了。

兒子一歲那年發高燒，燒了三天燒出腦膜炎急需動手術，崔哲和廠子商量提前預支了工作打回家裡。

兒子兩歲那年得了小兒肺炎，崔哲又搜颳了所有積蓄打回家裡。

兒子三歲那年不小心出了車禍，崔哲跟大哥借了錢打過去。

兒子四歲那年得了流感，嚴重到要住院隔離治療，崔哲又跟朋友借錢打了過去。

兒子五歲那年……

就這樣，崔哲除了每個季度趁著匯率好的時候給家裡打錢以外，還因為兒子大病大災的，各種打錢過去。

在那段時間裡，崔哲的父親突然病倒，大哥不得不回國照料。

可大哥回去后，崔哲卻聽到了不一樣的故事。大嫂說——

崔哲剛出國魏雪就把他們的新房賣了回老家（這事他知道，也覺得回去有丈母娘幫忙照看兒子是好事），他們家的耕地在他倆結婚的時候就低價轉包出去了，他們丈人家從那以後就再也沒種過地。

崔鵬博沒有發燒到得腦膜炎，也沒得過小兒肺炎，沒出過車禍，沒因為流感要住院隔離，沒有因為戶口不在當地入不了幼兒園而需要交高價擇校費……

崔哲的老丈人年輕身體好，沒有說需要花大錢去醫院治療的事。而且崔哲那些年給丈母娘買的高價補品，全讓他們轉手賣了，而且還傻乎乎的賣了低價。

大哥和他一起在國外的那些年，大嫂也多多少少跟他說過一些，可他沒相信，只覺得是他們妯娌關係不好，大嫂故意說壞話。崔哲問他媽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媽又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可是這次是大哥親口告訴他的，而且大哥還去了趟魏雪的老家去了解情況，這些話都是同村的人講給他的。而且魏家在村子里幾乎到了談魏色變的程度。

崔哲還是不相信，只覺得大哥是被大嫂吹了枕邊風。畢竟他每個星期打電話回去跟老婆聊天的時候，電話那頭的老婆還是精打細算過日子，甜言蜜語知冷暖的貼心人，怎麼都不像是大哥大嫂說的那樣。而且兒子生病的時候他和兒子通過電話，小小的人兒，剛喊出爸爸就哇哇大哭，說想爸爸，說這疼那疼想爸爸給他呼呼……

宋木越聽越覺得崔哲這個人莫不是傻子。看他現在這樣落魄的模樣，對待家裡妻兒小心翼翼的態度就知道，他大哥大嫂說的絕對句句是實話。

也不知道崔哲是太愛妻子所以對她的謊言深信不疑，還是心知自己被騙，但現在醒過來，過去近20年用謊話編織的時間就太過可悲而不願意麵對。

宋木覺得崔哲這人簡直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更不可思議的是，島上來了個年輕人叫吳奇，這人竟然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而且還是從一個叫汀瀾雪的網戀女友那聽來這麼個地方，說她哥哥在島上賺得很多，推薦失業的吳奇過去試試。

更讓宋木大跌眼鏡的是，這個汀瀾雪竟然就是崔哲的妻子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