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想念
駕車6小時后,蒙欣悅和吳凱到了c城。蒙欣悅的家鄉。
天有些昏暗,細細的雨絲在空中紛紛揚揚。走過崎嶇的山路,便是爺爺奶奶的墓。墓地是爺爺生前親自選的,說是請老先生算過。其實也就是一片平坦的小山頭,四周很荒涼,都是雜草。奶奶倒是沒什麼意見,一輩子都說:「聽你爺爺的。」
小時候有一次跟著爺爺奶奶去趕集,人很多,車很多,過馬路時,她調皮地自己竄過了馬路,奶奶在後面緊張的不得了,生怕她被撞倒了,一邊加快步子一邊喊:「悅悅,等等,別亂跑。」不懂事的她站在馬路對面嘻嘻地笑著。看著爺爺一把抓住奶奶的手,牽著奶奶,避讓開所有的行人和賣貨的小車,走了過來,嘴裡還生氣地念叨:「這麼大年紀了,走路也不看著點……」
那一幕她至今都還記得。當時爺爺奶奶都六十幾歲了,滿頭白髮,歲月在他們的身上寫滿了滄桑。爺爺握著奶奶的那隻手全是乾癟的皺紋,卻仍然那麼有力,彷彿能阻擋一切的災禍。那時的她常常都覺得爺爺的脾氣很不好,像一根一點就燃的爆竹,可奶奶總是笑吟吟地聽著、望著。後來蒙欣悅明白了,不是奶奶天生脾氣好、善於忍耐,而是奶奶清楚地知道她的男人愛她護她。
吳凱看見蒙欣悅把花放在墳頭后,便靜靜地凝視著墓碑上的照片,彷彿陷入了某種思緒。吳凱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撐著傘站在蒙欣悅身旁。他終究對不起蒙欣悅,對不起這一雙老人。老人曾經近乎於託付地把蒙欣悅交給她,當時,他信誓旦旦。
不知道過了多久,蒙欣悅轉頭對吳凱說:「走吧。」
蒙欣悅兩眼彎彎,吳凱分明看到了藏在眼底的憂傷。
一別多年,c城變化巨大。倆人去超市買了些速凍湯圓、餃子,毛巾、拖鞋、棉被,憑著記憶,回到了小時候的住處。
房子是當時小縣城最老式的水泥樓房,只有四層樓高。蒙欣悅住在二層。
推開門,房間很乾凈,傢具都被油布遮蓋起來了,簡單的收拾一下就可以用了。爺爺去世后,她就跟奶奶說,她去美國學習,三年後就會回來。她從來沒有想過,奶奶會那麼快離她而去。在電話里知道的那一刻,覺得天都要塌了。她回不來,只有拜託鄰居把奶奶和爺爺合葬,方便的時候打掃一下屋子,她還要回來的。怕對方不願意,又把自己剩餘的錢全都寄給了鄰居。
「來,坐著。」吳凱把蒙欣悅放到沙發里,又拆開新買的棉拖鞋,親自給蒙欣悅換上。
眼角有霧氣升騰。蒙欣悅低頭望著吳凱,正巧遇見吳凱抬頭望著他。蒙欣悅側過臉,搖了搖頭,起身道:「我來吧。」
開了那麼久的車,一路上行李都是吳凱在負擔,要說累,怎麼都輪不到她。
吳凱跟著蒙欣悅進了廚房,笑了笑:「那我們一起。」
c城飛速變遷。這次來,好多地方都不認識了,以前也跟蒙欣悅來過幾次,沒想到,這個落後的小城,建起了那麼現代化的超市,什麼都有。
蒙欣悅一下想起,結賬的時候看見旁邊貨架上有本雜誌特別熟悉。那是她採訪吳凱的那一期,成功男人和背後女人的故事,賣得特別好。
「你……和你妻子,過得好嗎?」蒙欣悅想問的其實是:吳凱,你很愛她嗎?
吳凱很意外蒙欣悅會這麼問,沉默幾秒后並沒有回答蒙欣悅的問題。
「想吃什麼?湯圓?」吳凱揭開鍋蓋,向蒙欣悅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蒙欣悅喜歡吃甜的,湯圓最喜歡紅糖餡。
恍惚間蒙欣悅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很疼,她居然把手切到了,鮮紅的血從食指滲出來。
吳凱迅速拉著她的手到水龍頭下沖了沖,接著又含住受傷的手指,輕輕吮吸止血。
口腔灼熱,包裹著蒙欣悅的食指。柔軟的舌輕輕地舔了舔傷口。
有電流從指尖傳入,刺激著蒙欣悅全身每一根神經。
「應該沒事了。」吳凱不放心地盯著手指又看了看,傷口很淺,血很快止住了。抬頭望見的是蒙欣悅早已婆娑的淚眼。
「很疼嗎?」吳凱始料不及,有些慌了,「我去買創可貼?我去買消毒藥水?」
消毒藥水好像更疼。
「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
蒙欣悅絕望地閉上眼,不住地搖頭。她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泄露了自己如潮水翻湧的心。她差點就相信了自己就只是想見見這個過去的人而已。
當吳凱溫熱的唇覆蓋上來的時候,蒙欣悅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睜開眼,熟悉的臉近在咫尺,投入而又動情地吻她。
吳凱像撫摸著一件稀世珍寶,一下又一下用唇廝磨著女人柔軟的唇瓣。天知道他有多怕,怕這個女人拒絕他,怕他心中快要溢出來的想念和悸動無處安放。
吳凱一把抱起了蒙欣悅,蒙欣悅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當蒙欣悅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床上。他捧著她的臉,輕輕地吻著。吻逐漸加深,靈活的舌貪婪地勾勒著她口腔里的每一寸,唇舌交纏,忘記呼吸。
塵封的情感在瞬間爆發。
吳凱把蒙欣悅的兩隻手壓在頭頂,好讓她曼妙的身子盡情舒展。男子極有耐心,濡濕的唇舌在溫熱的口腔里逡巡。舌尖相觸,交纏,有電流刺激著全身每一處神經末梢。吳凱輕捧著蒙欣悅的臉,唇舌盡占,蒙欣悅只覺無法呼吸,雙眼迷濛,像貓咪一樣細細地哼著。兩隻手狠狠抓住吳凱,越抓越緊,像是在尋找慾望的出口。男人低頭含住女人的唇,以吻封緘,叫聲化為了悶哼。
吳凱看著蒙欣悅,女子眼裡一片波光瀲灧,燙的不再是體溫,他覺得他的心臟幾近沸騰。他緊緊地抱著身下的女人,像是要把她揉進血液。
恍惚中,蒙欣悅想起了江若儀。如果因此她要下地獄,那就下吧。
尹俊揚正在辦公桌前處理這些天來積累下的文件。一口氣停止與千勝的所有合約,有很多後續要解決。
安靜的空氣里發出砰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他不耐地抬眼,嘴角輕挑。門口的人,穿著一身不太合身西服,襯衣肚子的部分因為中年發福被撐開了一條縫。看上去比上次在yj房產發布會上更加惹人討厭了。
門外的秘書跟進來想解釋,尹俊揚示意她不用了。自他從墨西哥回來后,這個人就每天陰魂不散地來公司找他,他都避而不見,眼不見為凈。
尹俊揚好整以暇地靠著椅背,等待對方的開場白。
「尹總,您突然間停掉所有的合約,這……」
尹俊揚也不回答,靜靜地看著這一場獨角戲。
對方硬著頭皮繼續:「您好歹也告訴我為什麼吧?」
尹俊揚不答反問:「聽說尹氏要裁員?我怎麼不知道?」
冷不丁提這麼一出,王總一時愣住,不過很快就調整好表情:「尹總,這您可冤枉我了,這話我可沒說過啊……」
他確實沒說過,不過是找了別人說。自尹俊揚從墨西哥回來,王總就每天來登門拜訪。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尹俊揚會突然停掉跟千勝簽的合同。千勝跟尹氏合作的幾個項目都屬於是躺著賺錢的,並且只賺不賠。只要按照合同計劃一步步走,就等著數錢數到手抽筋。每次來,助理都十分禮貌地接待他,告訴他尹總還在國外出差,沒有回來。日子久了,誰也不是傻子。每回看到助理那幅公事公辦走標準流程的的模樣,他恨得后牙槽花子都快出來了。好話說完,辦法想盡,他仍然連尹俊揚的面都見不到。他可以等,停掉的幾個項目不能等,也等不起,每天都需要資金周轉,一開始拆東牆補西牆,還勉強湊活,日子長了就成一攤爛賬,根本拖不動。原本賺錢的活,成了每天賠錢的貨。於是他想了個辦法,找人散布謠言,尹氏因為資金周轉不靈被迫退出跟千勝的合作。呵,搞得你公司上下人心惶惶,就不相信你不出現。
至於尹氏員工,都知道這幾個項目是公司今年的重頭,前期花了很多心思爭取,都在納悶好好的合作為什麼突然停了,各種猜測滿天飛。一聽到這個說法,一下子全都信了,紛紛擔心公司會不會抗不過去,抗不過去會不會裁員,裁員會不會裁到自己。畢竟私人企業都是看效益說話,別說裁員,分分鐘倒閉都可能。
王總自動忽略掉盯著他的那雙幽黑的眸子,繼續嘴硬。
忽然,尹俊揚頭一低,竟慢悠悠地看起文件來。王總的獨角戲唱不下去了,忙道:「尹總,有什麼要求您直接提,我都答應。」尹氏跟他斷了合作,資金鏈立馬出現了問題,材料款付不出,工人的工資也發不出,每天都有人找他要錢。
「要不您告訴我,我哪裡做得不好,我馬上改?」見尹俊揚還不說話,他又補了一句。
尹俊揚終於抬頭,寒潭般的眼眸像要把眼前的人看穿:「王總確定不知道?」
他心裡有些猶疑,片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件事情進行得那麼隱蔽,又是異國他鄉,任尹俊揚再有門道也不可能手伸那麼長。
「這……尹總,我知道就不會來這了。」
尹俊揚按下桌上的電話,請助理進來送客:「王總,慢走。」
助理效率很高,門一下被拉開,帶著保安做了個請的手勢。
「尹總……」王總見狀,急忙走到尹俊揚跟前,他好不容易才見到尹俊揚本人,怎麼可能就走了,「算我求你了……」
尹俊揚雙手環胸,盯著眼前因焦急而有些胡言亂語的中年男人,挑了挑眉,一副看你要怎麼求的表情。
撲通一聲,王總跪在了尹俊揚的面前。旁邊的助理和保安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景,再一次深刻覺悟,要好好工作,不要惹到自己的老闆。慶幸自己之前沒有亂說話啊。
「尹總……」這幾天來找他要錢的人變本加厲,用盡各種手段,他快被逼瘋了。不過風水輪流轉,丟點面子算什麼。要是讓他撐過這一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誰知,尹俊揚根本不看眼前的人,輕描淡寫道:「下午王總會看到一條新聞,上次你從我手裡買下的那塊地,地質太軟,承建住宅,應該——不太行。」
「對了,聽說你前妻快結婚了,結婚對象好像……」尹俊揚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由於暴怒而青筋隆起的男人,眼神裡帶著無比的戲謔,「比你年輕,有為。」
最後兩個字特意帶了重音,也不知道是指事業有為,還是,那方面有為。
王總再也憋不住了,破口大罵:「有錢你都不賺,尹俊揚,你tm有病吧……墨西哥,算你命大……」
「該不會真的為了那個女人吧?你不是和汪佳儀伉儷情深嗎?呵,也是,男人嘛,總有個花花腸子的……」
尹俊揚皺了皺眉,動了動手指,保安迅速心領神會,加快了速度把男人拖出去。在門快要關上的瞬間,尹俊揚拿起桌上的手機揮了揮,上面清楚顯示著是錄音界面。
王總因肥胖而被擠的很小的眼睛一下子撐開了不少:「尹俊揚,你別嘚瑟,我tm遲早想辦法弄死你!」
刺耳的叫罵聲被關上的實木門隔絕。
耳根終於清靜。尹俊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開闊的風景並沒有讓他的心更加舒暢。對,為了個女人,他有錢都不賺。上次yj發布會的時候,千勝提出的合作案可以說優於其他任何公司提出的方案,他拒絕了,甚至絲毫不掩飾拒絕的原因。
那次去貴州希望小學,他是替江楠去的。可世界就是那麼小,他又遇見了她。
小學是江楠捐贈修建的,本來老早排好行程,和當地領導商討如何引進優質教育資源,解決當地留守兒童的教育問題。要知道很多希望小學修起來,最後都成了個空殼,真正去上學的孩子寥寥無幾,當地人都覺得孩子讀書不如去賣勞力,有錢掙,到後來老師也一個個走光了。
某次簽約儀式不知為什麼江楠沒出席,只讓助手去代表簽字。結果對方大發雷霆,說完全感受不到江楠這方的對這件事情的重視,懷疑江楠只是搞噱頭炒作,這種事現在太多了。對方當場拒簽合同。江楠只好主動去拜訪,確實理虧。臨到出發,又有急事找上江楠,這次總不能再出問題了。最後江楠找到了尹俊揚,在他眼裡什麼事都能做到極致完美的哥哥。
尹俊揚自然知道江楠對這所學校投入了多少心血,一口氣答應了。結果剛到就聽說有老師在山上走丟了,順口問了問情況,渾身每個細胞都繃緊了,最後確定不是同名同姓,拿了個手電筒就上山去了。沿著上山的路四處搜尋,光線很暗,只能一邊走一邊聽周圍的動靜,最後在半山腰看到了女子纖瘦的身影。看到她的那一刻,尹俊揚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大喊薛穎的名字,薛穎因為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就像一頭受驚的小鹿。
下山時,他聽到薛穎在問他:「你怎麼在這兒?」
怎麼回答呢?聽到你走丟了,丟下一大堆人,迫不及待來找你?
薛穎摔倒時,他看到她婆娑的眼裡寫著委屈,應該是氣他一路冷臉吧。現在想想,她當時一定很怕極了。其實他見到她明明很高興的,可是就是不想讓她知道。看到她手掌被樹枝戳傷,當時就心軟了,想伸手去扶她,想告訴她因為擔心她。她因為他受傷昏迷時,心裡後悔的不得了,如果當時牽著她,根本不會發生這事,也幸好蛇沒毒,不然他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本想照顧她直到她醒來,可要幫江楠辦的事不能拖,總不能讓一屋子的人都等著他。回來時,薛穎已經走了。
天知道他那天在家裡看見薛穎的時候,內心有多激動。先是一驚,后是一喜,爾後當他看到江楠用手指那麼親昵地給薛穎擦拭嘴角而薛穎絲毫不抗拒的時候,心一下子跌倒谷底,真真覺得那畫面刺眼。本就不太好的心情,一下子怒火中燒。自己竟然在之前升起了絲絲的期盼。什麼叫腦殘?這就是。
一路飆車到酒吧。迷迷糊糊間想起薛穎最後看他的樣子。傷心?憤怒?點開電話通訊錄,想繼續問她在電梯里沒回答的問題:「不知道哪位才是薛小姐喜歡的呢?」
最後,電話啪一聲被他摔在地上。
在墨西哥那晚,隔著門,他清清楚楚地聽到薛穎在哭。可是他並沒有自以為的暢快,心像被誰的手狠狠握住。
天色很灰,讓人無端壓抑,尹俊揚抬頭仰望,思緒飄向了遠方。他想見薛穎,只是有一點想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