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契闊談讌人未知

秋天裡的彩虹。

灰色調的雲翳消弭於天地間，下午時分的太陽這才戀戀不捨地掀開烏雲的被窩，姍姍來遲地散發黃昏微涼的光芒。

天邊架起了一座橋，一座七彩的長虹似的橋。

看著酒吧里的那個青年陪著兄弟一起喝酒，聊天，解憂愁，然後將兄弟的家人叫過來送他回家，最後拒絕了人家一同坐車離開的盛情邀請，一個人趁著闌珊酒意，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回家。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家離這裡很遠，有十多公里呢。他要坐地鐵，還是坐公交？亦或是打的？

這個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人家邀你一起離開，你倒好，高冷拒絕然後孑然一身，你擱這裝什麼?

指著有家人接你回家嗎？

街道一位米黃色衛衣，黑色寬筒褲，扎了兩條精緻垂辮的好看少女正生氣地跺跺白色運動鞋，小聲嚷嚷著:

「你這個百萬年前就是孤兒的傢伙，一點也不知道人情!」

說著，跟了上去，靠近那個青年人，不過隔了一段距離，生怕自己被那個清秀好看的青年發現。

聽說最近有女色魔行事猖狂，萬一被人家誤會就不好了。

男孩子出門在外也要保護好自己呢。

「我這是在保護他。」

女孩這麼想著，又嘆了口氣:

「現代社會仙魔管理局對我們的限制太多，這個法術不能用，那個神通不讓使。就連變化之術也不能用，卑微的我只能靠易容術這種低級的小把戲。」

「不然一個斬斷虛空，送他回去不是簡簡單單嘛。」

她都在考慮考慮換一下髮型了，可不，兩個小時前差點被認出來，幸好她演技到位兼法力精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改變了容貌。

「果然是我孟浪了，本不應該去那咖啡店外面看他的。」

女孩看見青年在長街上走著走著，突然身體暈暈乎乎倒在一根路燈下。路燈也巧，在那一瞬間，驀然亮起來，那是橘紅色的暖光，溫柔地照映在他發著紅暈的臉上。

一切都恰到好處，橘紅的路燈，酒醉昏睡的年輕人，黃昏中愈加暗淡的彩虹，還有注視著年輕人的少女。

女孩想了想，拿出新買的智能手機，嗯，打開相機拍了一張照片。她不會用美顏，但是，很明顯，這個青年不需要美顏。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來，不禁摸上他通紅的臉頰，那像極了那一年，昆崙山上他們一起栽種的桃花樹結的果子。

不得不說。

她這行為與那女色魔何異?

雲漪把臉湊到他面旁，和他合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打開手機裡面，九頭鬼給她準備好的微信賬號，給他發了這張合照。

她微紅著臉，笑的很開心呢。

旁邊一個大媽走過來，看到女孩和青年坐在冰冷的街燈下合照，一愣，不由得露出一個怪怪的表情像是不屑，又像是苦瓜臉，又像是哂笑。

雲漪抬起頭，看向大媽，她疑惑地皺起鼻子。

好奇怪，那個大媽明明是人類，為什麼……渾身散發著一股很酸的氣息?

是妖氣嗎？

而且好像還是，一種植物類的妖。

檸檬精???

難道檸檬樹妖終於開竅了，想要侵蝕人間了嗎???

不過雲漪平靜地轉過頭。

很快把這事丟在一邊了。

你檸檬樹妖搞事，關我妖仙何事?要煩也是中央仙魔管理局煩，問題不大～

雲漪又興緻勃勃地和青年拍了好幾張照片，這才意猶未盡地收起手機。

她不經意間用術法給他檢查身體，卻發現，他感冒了。

本來就感冒，還在外面喝酒吹冷風。

聽說喝酒千萬不能吃感冒藥來著？

好像是一句打油詩「頭孢配酒，一杯帶走」???

米黃色衛衣的女孩摸了摸他的額頭，好看的臉上皺起眉頭。

「這個笨蛋。」

她運起治療術法，纖細白嫩的手指間散出淡青色毫光，嘆了口氣。

這算是救他一命?雖然網路上的好多東西不能隨意相信，但是寧可信其有，反正幫他治好總不會錯的。

治療術法是她最拿手的低級法術，那結印手段，嫻熟得讓人心疼，就好像她曾經使用過無數次。

嗯，實際上的確是這樣。天知道往前無數年，這個傢伙曾經有多少病患。

雲漪將他的病根徹底清除后，站起來滿臉犯難。

她……怎麼把他送回家?

雲漪在心裡罵了現代仙魔管理局無數遍后，無可奈何地把滿身酒味，昏迷不醒的青年扶起來，然後一步一腳印地走到街頭。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天色也變化不停，秋天的白晝太短，黑得快，漸漸地，天邊的彩虹消失了，只剩下一抹如血的晚霞。

風獵獵地撞擊著樹木，發出怒吼。

有點冷了吧。

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手縮在絨衣口袋裡，其實她這樣的生物，並不怕冷，但是太喜歡人間，便無比想要感受凡人所能感受到的。

所以用外力將自己的五感禁錮到凡人層次。

感覺自己好蠢啊。

可就是願意。

給一旁的青年戴上連衣帽，燈光下只露半邊側臉，讓她感覺好熟悉。

安安靜靜地，彷彿在小憩。

她實在不能將剛才的醉漢模樣和身旁的人聯繫在一起。

這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發出對她來說很奇特的鈴聲。

微信，「九頭鬼」。

「天色不早了。」

「什麼時候回來？」

她笑起來，打開手機打字的手寫模式（只會用手寫），用冷到抖動的手，僵硬地一筆一劃，打了幾個字。

「我想，晚一點也沒關係的。」

「是吧。」

過了幾秒，一條信息發過來，叮叮地響。

「隨便。別迷路了。」

會迷路嗎？雲漪想了想，扭過頭看邊上的青年，只見他耷拉著頭，發出微弱的鼾聲。

她回了一句:

「沒關係的。」

於是把微信關了，不想再看到任何消息，那個什麼公司群她也不喜歡，太嘈雜。

崑崙妖仙就是這麼豪橫，做事從來不考慮什麼無聊的因果。

大概是凡人常說的。

落子無悔。

滴滴師傅太慢了，到現在還沒到，她想，是不是要跟著一起送到他家裡去呢？

猶豫不決，進退兩難之際。

一輛紅色的計程車駛了過來，車頂的牌子有兩個綠色的「空車」字眼。

終於來了呢？

的確是這輛車，她看了半天，跟司機扯上兩句，然後把青年橫抱起，小心翼翼的放進車後排。

司機師傅目瞪口呆地打量了女孩半天，最後嘴裡蹦出幾個字:「尖果，倍兒牛。」

好熟悉的方言。

她最後也進了車裡，關上車門，一股計程車獨有的氣味傳入鼻尖，雲漪皺起眉頭。

現代社會的普通汽車，未免太過於……怎麼說呢，太難以讓人接受了。她來京市城時坐的地鐵，氣味也沒有這麼難受。

融入這個時代還是不太簡單的。

不過，沒關係。

看著外面一個個飛速向後倒去的樹木，小樓，大廈，街燈，行人。聽著車內節奏強烈的音樂，風在車門外的叫囂。

還是那個人間。

以及……

她邊上昏睡的，看起來普普通通，沒有任何超凡氣息的。

「凡人」。

雲漪嘴角忍不住上揚。

「對了，師傅。

你剛剛說的那個，方言，是什麼意思啊？我白天也聽到過這話呢。」

司機師傅打著方向盤，恍然道:

「哦，那個啊，意思是:這個漂亮的小姑娘，看起來很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