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可說,不可想
大樓,擺滿盆栽草木的高空樓台。涼颼颼的風吹颳了植物的根葉,撲簌簌的搖曳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初秋的晴空乾乾爽爽,幾朵綿雲嬉鬧做一團,午後的陽光自雲團貫穿,一縷縷奇異的光束,落在草葉連蜷的含羞草盆上。
護欄邊,女孩半倚在通道的透亮明澈的玻璃牆上。光影在牆面交錯,加上周圍奇花異草,異彩紛呈,煞是美輪美奐。
她微俯首,目光躍過極低的圍欄,五十多層樓的視野極其開闊。俯瞰下去,一片高大建築群鱗次櫛比,城市主幹道帶著車水馬龍,在陰翳中穿過原始森林般的商貿區。再往後是平平整整、樓盤與蔥鬱綠化帶交織的大學區域。
目光漸漸凝聚在遠處高空中嗡嗡升起的巡視無人機群,常人眼裡也只不過是一群大雁南飛。她聽見一聲嘆息,幽怨,而又傷惋。
它們在嘆息著什麼呢?
她想著,不在意地晃著腦袋,細碎的劉海飛舞。
「逝去的本該逝去,又何來追惜。」
「當年祂們說得清楚,這世界本該如此,萬古以來,卻是祂們誤了。」
「倒是你們,太執著啦!」
她低聲細語,眼眸垂下,瞳孔間浮上鮮紅的光圈,在濃密而長的睫毛下,她的眼睛,宛如兩顆玲瓏剔透的紅色琉璃珠。
只是有些疑惑。
違背聖人令,千百萬年來都是天道降下寂滅雷劫,連大羅金仙都難逃魂飛魄散。她看向周圍,那幾千年前就揮之不散的困惑,又漸漸升起。
那年,它們公然違抗聖人昭令,卻只是引得幽冥異相,萬丈戾氣入體,修為大退。
天罰的寂滅雷劫套餐下架了?
還是聖人對天道做了什麼?
如果是這樣,那祂們變了,真正應了那句「好生之德」,應了那句「大慈大悲」,應了那句「與世無為」。
她想了想,伸手從衣袋裡掏出「徐福記」的棒棒糖,剝開糖衣伸入口中。
挺甜,嗯,比當年徐福熬的冰糖好多了。
身後響起了敲打玻璃的咚咚聲。他轉過身子,玻璃牆的那一面,一個綰起頭髮,發端簪著木頭釵子,穿著白色羽絨服,百褶及膝裙和保暖絲襪的少女。
比她矮半個頭,面容秀麗,眉心有一點青痕。
見雲漪轉過來,沖她得意地笑,用口型緩緩說道:就知道你在這裡。然後伸出藏在背後的右手。
一個棕色紙袋,方方角角的,上面幾個淡紅的印刷字寫著:祥味齋老字號,蘿蔔燒餅。
玻璃牆后的綰髮少女再次揚起臉,粲然一笑。眉眼彎彎,狡黠而又盎然。
雲漪咳了一聲,像是炫耀般細細著嗓子,語氣意味深長:「各位,我先走一步啦,我輩修士來日方長,努力修鍊吧!拜拜了您嘞~」
盆栽草木間發出撲簌簌的聲音。
雲漪心花怒放的繞過玻璃牆,接過紙袋,低頭聞了聞,然後抱起少女往臉上狠狠的啄了一口。
少女鬧了個大紅臉,在草木間,跟雲漪在天台上追打起來。
樓道,幾個白領人員一邊上樓,一邊小聲議論。
「聽說來了一個很年輕的項目經理?」
「沒錯,是前台燕姐親自去接待的。她說新來的上司是董事會所有股東投票同意的,沒有一個人反對或棄權,太不可思議了。」
「假的吧,不然難道是有內幕?」
「我聽說新來的經理好像是個鄉下人,連電梯是什麼都不知道呢。不過我覺得這應該是嫉妒者的謠言吧,這年代網路信息這麼發達。電梯這種普遍的東西,就是鄉下人應該也會知道的,難道新來的經理還是從深山老林里走出來的不成?」
這時,旁邊的辦公室走出來一個白色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青年男子,清秀好看,面容有點偏女相,只是被眉宇間的淡漠衝破。
他捧著一摞文件夾,將幾個白領員工叫住,語氣平淡:
「你們幾個,過來。」
「又八卦領導,上次楊總監的事都還沒搞定。這次又找雲經理的話頭,這麼閑嗎?」
「都給我去掃公廁,干不滿一個星期,這個月誰也別想請假。」
幾個員工如遭雷擊,表情苦得像是親戚剛過頭七:「是,白主任。」然後灰溜溜的小跑走了。
姓白的衛生部主任看著幾人的背影,眉頭微皺,又轉身走進辦公室。
「怎麼又發火了?」坐在白色躺椅上的青年從沉思中醒來,黑色細框眼鏡反光下的眼睛里,黑多白少,像極了漫畫里的人兒,他留著蓬鬆的短髮,身穿大紅色休閑套裝,皮膚白凈,妥妥的潮男風。
他想了想,頷首道:「讓我猜猜,是不是又撞見員工們八卦了?」
白主任把懷裡的淺藍色文件夾丟在他對面,平靜的臉上仍有一絲絲慍色。
「上次八卦大青的事情就夠煩,這次又開始談雲漪,謠言傳來傳去到底還是會變味。怎麼,你就一點反應沒有?上次傳著傳著,都說你潛規則大青。這次要不是我掐滅話頭,說不定就成了雲漪勾引整個董事會。」
他寒聲道:「俗人。」
青年打個哈哈,伸手去拿木桌上的文件夾,翻開隨便看兩下,毫不在意地說:「你太在乎別人的想法了。」
「這還不夠嗎?!」白主任注視著他,低低道:「如果大家都這麼想,我們在客戶眼裡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又會變成什麼樣子?言多必失,公司里的風氣必須整改。當初三界內……」
「行了行了。過去的就不要提了。」
白主任看著青年逐漸變得陰沉的臉色,垂下眼,避開他不悅的目光,也掩去自己那不明顯的慌張。
他略微低著頭,輕輕地說道:「九嬰。當初你聽雲漪的話,帶著妖族舊部順應聖人昭令,到底是出於什麼?當年聖人的意味,連混元大羅之列也琢磨不透半分,雲漪只是單純靠一次占卜就提出這個建議,她的性子大家都知道。你可不是那種隨心所欲的妖,不然也不會從羿的九箭之下,水火化屍逃脫。」
青年笑道:「你怎麼知道不是?我可是隨心所欲到製作公司logo都用本體形象呢。」
白主任直直盯著他。
九嬰移開目光,表情緩和下來,背倚著沙發椅,悠悠道:「不可說,不可想。」
「說即是錯,想即是錯。」
說著,抬眸,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又想起什麼,坐直,話鋒一轉,道:「他來報道了嗎?」
「誰?」白主任遲鈍一下,恍然道:「還沒到,不過估計快了。我聽人事部說了,他起了點疑心,畢竟理由太簡陋,但人單純,加上我們通過仙管局的關係把鏈接傳來傳去,傳到他手裡,再說也沒有惡意的意味。不過……」
「不過什麼?」
「聽仙管局的人說,他跟某位上古大神轉世身接觸了。」
九嬰忽然笑道:「那是他的恐怖之處,其因果之深,緣澤之邃,不是爾等太乙列仙可以推測。」
白主任低頭不語,手心出現一道幽綠的五行卦簽,縷縷光耀自其上壑紋升起,半晌,猛然抬起頭,面上噤若寒蟬:「他……他究竟是誰?」
九嬰笑眯眯地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道:「不可說,不可想。」
「說即是錯,想即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