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僧食觀音
紅門朱漆,絹花繞樑圍著一塊用章草體寫成的幾個大字——衡陽溪茗。
若不是那閣樓糜香微逸,初來衡陽的外鄉客又怎能想到這是家妓館。不過那閣內的雕樑畫棟刻得倒儘是美人圖,左右不過是妓館罷了。
說到這衡陽溪茗就不得不說其中頭牌花魁,蕭淑淑。論相貌,那蕭淑淑可以說得上是兗州有名號的人物。不僅如此,聽說那蕭淑淑還原來還是個築基修士。
築基修士,那可是仙人啊!聽說她是被仇家廢了經脈才成了凡人。但哪怕沒了修為,就憑她曾經築基階的修為也不至於做個妓館頭牌。一個可覺醒靈脈的女子雖然廢了,但她還能生出有靈脈的孩子來。
多次權貴求著娶!這多半是坊間傳聞,蕭淑淑怎麼可能是修士?
不過,就憑這個傳聞曾經半死不活的「留香閣」搖身一變叫了「衡陽溪茗」成了兗州妓館中的頭一份。
銅鏡妝台上珍珠翡翠像不值錢似的,雜七雜八堆在一起,一雙白皙卻顯暗淡的手在其中找來找去撿了串紅瑪瑙手珠戴上,後鏡中映出一張明眸紅唇但略顯老態的臉。
蕭淑淑仔細的塗抹著自己臉上的細白粉,努力的蓋住自己臉上的兩條魚尾紋。是啊,二十七歲。這是一個作為妓女可以去死的年紀了。
近些年自己只剩徐娘半老這個美號了。
窺鏡自視良久,蕭淑淑道:「流雲婢,你把安兒帶來,不要驚動館里其他姐妹。」
「你不過是暗娼爬上來的,有臉叫我為『婢』?我可是良家子,你還不是這衡陽溪茗的主人。擺什麼譜!」
旁邊一位綠裙老婦憤憤的道。
聽到這話,蕭淑淑不怒反笑:「我今年才二十七歲,可你已經四十三歲了。流雲婢,若沒有安兒你早死了。」
「不如,我把你放出衡陽溪茗,讓你做個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可好?」
流雲七歲的時候就被買入留香樓了,因貌丑無鹽在館中做了三十六年的婢子。這些年,她只在給家裡寄錢的時候得到過好臉色。回家就得等死了。
流雲雖老但卻不昏,幾番思量后道:「老奴這就去。」
唐刀館里,一個小男孩垂著頭擔著兩桶水一步一步的邁嚮往伙房,小臉微黑大眼明亮。
來往中許多武徒看見他像看見什麼髒東西一樣,遠遠的避開。男孩像是受慣了這樣的眼光似的,總低著眼眸,擔著水疾步走著,滿滿的兩桶水未灑一滴。
油煙味和菜肉香味裹挾著熱氣衝擊著伙房裡面的每一個人,鍋鏟相撞發出「哐呲哐呲」聲吵得人越發煩躁,汗的侵濕著麻布汗衫粘膩的粘在兆海身上勾勒出他嶙峋的肋骨。
兆海一雙老手穩握刻刀,俯身雕著一座白玉蓮台菩提像,大氣也不敢出。
擔著兩桶水的小韓安進了伙房,趕忙遞了桶水給孫師傅,便提著另一桶水往伙房內閣去了。所謂內閣也不是什麼精緻的去處,不過是用麻布四四方方隔起來的一小塊地方。
「烏龜都比你快!過來給細刀渡氣,把你那爪子洗洗。」兆海轉頭一瞥,把一個楠木小盒丟給小韓安,遂又雕起了他白玉蓮台觀音像。
蕭韓安小心的打開楠木小盒,取出一個小圓棒,那圓棒前端中間
有同手指般長、頭髮絲般細的硬鐵針。此為,細刀。
蕭韓安通過小圓棒將靈氣渡入硬鐵針中,這一過程好似盲眼穿針。這份手藝兆海琢磨足有五十三年,一個倒霉廚子沒有子嗣就只好傳給弟子。
給細刀渡好氣后,蕭韓安用另一水洗了洗手,便恭敬的站在兆海身旁。等了近一刻鐘后,兆海終於把十二瓣九層蓮台雕完了,光亮的腦門上依稀垂直幾根白髮。不知這一遭又要掉幾根頭髮,兆海摸了摸腦門,用褶皺的老手拍了拍小韓安就離了板台。
戲子眉頭,廚子禿頭,將軍無頭,唐刀館門前有一位光頭和尚在點頭。
四四方方的麻布圍著的老人用沙啞的嗓音念著般若金剛經,十歲的稚童用細刀刻著菩提面。若不是兆海師傅近些年眼神逐漸不大好了,菩提刻面這種活他是斷不會交給蕭韓安做的。現在的廚子心太浮躁,刻面的手藝竟給一個妓生子學了去。
每每想到這,兆海嘴裡的般若經總停不下。
流雲婢笑出一臉褶子的看著四嬸,順手遞給她一塊假玉:「嬸子,我們家小姐有事想叫韓安回閣里一趟。您幫我進去給兆師傅遞給話,可好?」
「好玉?像碧石玉這種貨色我看不上。」
四嬸斜長的眼睛輕瞥著流雲婢,手裡攥著那塊假玉不斷撫摸著。
說話間,四嬸露出她那一口黃牙讓流雲婢很是鄙夷。
聽到這話后,流雲婢忙拉過四嬸的老手,故作親昵的道:「這可是上回來咱們衡陽富商給我家小姐的好東西,錯不了。」
「知道,你給我的東西向來都是頭一份,安兒在我這也自然是頭一份。不過,今天館里有高僧來。等夜裡兆師傅回來后我給他遞話,讓安兒早些回。」
語罷,四嬸便抽開了自己的老手,轉頭就走了,一邊走還一邊用手絹擦了擦手,拍拍衣服做出一副抖灰狀。
「她,什麼東西!」
沒叫回安兒,流雲婢自也不想回閣里看蕭淑淑甩臉子,找了個茶館吃水去了。
約一刻鐘的功夫,那白玉蓮台觀音像中的菩提面便雕得七七八八。蕭韓安雕的觀音雙目微閉,不似街市的尋常觀音明目圓睜。
兆海在一旁瞧了許久,負手弓腰,看見蕭韓安雕觀音目的時候眉頭不由愈發鎖緊。雕面必須一氣呵成,不可打斷。這是行規。
當蕭韓安劃下最後一刀后,觀音面似有了神一般,連帶著整座白玉蓮台觀音像都有了一絲靈氣。
天才,真是天才!兆海不由的心中贊到,他雕食五十三年從未見過似小韓安這樣有天分的孩子。不過,這觀音好奇怪。
「安兒,這觀音目為何半遮?」
蕭韓安沉默了良久后,道:「師傅,我沒見過觀音。閣里的那些嬸娘都沒見過。流雲奶奶原來求過觀音,後來也不求了。」
「都說觀音愛世人,但韓安的好些嬸娘被欺負時只有娘去保護她們。可是,沒有人保護娘。所以,安兒像觀音大士的眼睛應該睜的不夠大。」
聽見安兒這樣駭然的說法后,兆海怔住許久,嘴裡小聲喃喃著。
「觀音看不見……觀音看不見……」
唉,師傅又魔怔了。如果觀音看到的話,給師傅治治吧。畢竟,師傅念了這麼多年般若經,家財都捐了香火。小韓安一邊想,一邊把細刀擦拭乾凈裝進楠木盒。
午時三刻,由丹丹果雕成的白玉蓮台菩提像做為主菜擺在了素膳席面上。劉毅笑一見這座觀音像,心低湧起一種詭異的快感,面上到是一臉怒意,朗聲斥責道。
「誰把觀音大士端上來的!快撤下去,不知道今天彌生大師在嗎!」
聽見館主斥責后,一旁的小侍惴惴的端起白玉蓮台觀音像,大氣也不敢喘。
「施主何必因此動怒,觀音自在心中。這觀音像刻得極好,為何要撤下去?佛陀以身飼虎,普渡眾生。莫要將佛想得狹隘了,莫生痴妄。」
「今日我與施主共食菩提,是佛緣。實非不敬菩提,為渡妄念爾。」
語罷,彌生閉目,轉著手裡的念珠,無聲的念著經文。一些席上人聽到彌生這般言論,不由流露狂熱神色。那小侍木了良久,在劉毅笑的暗示下放回了那盤白玉蓮台觀音像。
見這觀音雙目微開,且不似尋常觀音像般死板穆然,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彌生將菩提像端在面前,用食刀將觀音菩提像分為十二份,其中十一份分與在座,剩下觀音首擺於座前。
「小僧敢問施主,此白玉蓮台觀音像是何人所雕?」
與僧食觀音,這場面十分古怪,一時間無人竟無人開口。彌生雙目突然蒙灰看向一旁小侍。
小侍回頭,臉上湧起不正常的紅暈,道:「聖僧,是伙食房的賤種蕭韓安所雕。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彌生閉目,小侍嘴中湧出鮮血當場倒地。戒律菩提身邊沒有人可以犯戒。彌生是珈藍戒律堂出身,修不動禪,小侍妄言,刑割舌。
「彌生老和尚,這不合適吧。這是在我的地界殺我的人,你這說不過去吧!」劉毅笑難掩怒氣的道。
彌生答:「真言法相可激最真最善之言,小侍啞於真言法相乃我佛慈悲。勞煩施主請蕭韓安小師傅與我一見。」
見到彌生老和尚如此古怪,身為五品刀士的劉毅笑也不敢擺館主的譜,只連聲道:「我佛慈悲。聖僧不知,這蕭韓安是妓生子還不是修士。」
聽到這,彌生猶豫了一會道:「還是請他上席來吧。」
席上最末的七品符修譚均見狀想買彌生一個好,便離席去請蕭韓安。場上出身較好的修士皆以嘲弄的眼光看向譚均,不過轉頭又討好彌生去了。
珈藍寺練就的延壽丹可以毫無副作用的提高修士的生命,此丹只有出自珈藍寺的天下行者會煉製。而彌生正是這樣一位天下行者。雖然彌生看起來很年輕,誰知道是不是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
然而,此時的蕭韓安正牽著流雲奶奶的手伴著繁星走在回家的路上。為了讓蕭韓安不染上煙花柳巷的脂粉氣,蕭淑淑專門在一處僻靜的角落置了所宅院。在這段路上,小韓安老低著頭不說話,而流雲奶奶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這個世上肯聽流雲婢說話的只有小韓安了。流雲婢希望講點有意思的事情讓小韓安能開心一點。
把小韓安送到宅子里后,流雲婢便離開了。蕭淑淑不允許流雲婢進宅子,也不讓流雲婢知道這裡面有什麼。流雲婢只知道自從有了這個宅子,小韓安變得越來越沉悶。
韓均在唐刀館里找了一圈也沒找見蕭韓安。最後在伙夫口中得知道蕭韓安今天提前回去了。無奈下,韓均只得回到席上干溜溜的說上一句「這小子沒福氣,已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