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暗
正當趙思鳴思索劉少國剛才說話的用意的時候,旁邊的一個男人打斷了他的思索,「王城來了」男人語氣彷彿在說你應該表現的正常一點,如果你想活的久一點,絕對不要理會這個人,他是個十足的傻瓜。
王城不過三十歲的年紀,卻長了一張老態的臉,胖的幾乎像千層餅狀的脖子上的是一張嵌滿橫肉堆在一起的臉,他的身上總是油膩膩的,散發著汗臭味,身材矮小,在這個新元時代,實在不算高,擁有一頭棕黃色的頭髮,卻罕見的十分的茂盛,緊貼在頭皮上,隨著他走路時一晃一晃的,偶爾滴下來幾滴汗珠,走路也十分笨拙,好像他天生就如此憨態可掬,在別人看來卻十分的可笑,像是一個從未長大的孩子,擁有一張老態龍鐘的臉,雖然他和別人穿的制服是一樣的,但總是那麼不合身,似乎是一個小孩子偷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上街一樣。他給人的印象很深刻,當你在腦海中聯想到他時,他的樣子便會出現在你的腦海中,臃腫的略帶打卷的襯衣,套在他臃腫的肚子上,邊角外翹,他的襯衫袖子總是一長一短,露出粗黑的手臂來。
事實上儘管他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小丑,但是他在新元運動場上的表現卻令人刮目相看,每年新元組織的改造區運動會上,他總是表現的十分突出,就連其他人也不得不佩服他在運動上的天賦,儘管他現在的工作與運動毫不相關。
他今天心情十分不錯,愉快的打著招呼:「你們好啊!」邊說著,便坐到了趙思鳴的斜對面,這令趙思鳴感到十分窘迫,因為這個人和自己其實並沒有多大的交情,自己不過是和他說過幾句話。他身上的汗臭味令趙思鳴十分的不適,一個人的出汗量怎麼會這麼多?幾乎要覆蓋他一天的喝水了。儘管上層大人們給改造區的員工每天的配水量只有二百毫升。他有時都要擔心王城要脫水了。但他這樣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因為他總是顯得那麼活力四射,王城挑著眉毛對趙思鳴說:「剛才我看到劉少國從你這兒出去了,怎麼,你竟然和他混到一起去了?」趙思鳴趕忙解釋,害怕被抓住什麼把柄,道:「沒有,我為什麼要和純潔團的人在一起?我和他沒什麼交集的。」
王城點頭肯定:「這就對了,那種人可不簡單,千萬不要和他有什麼干係,否則與誰都不好過。」
接著說:「我聽說最近又有一批人,要被送去硫磺海了,你聽說了嗎?」趙思明回憶了一下,他確實沒有聽說過這樣一件事情,便答道:「沒有,你是知道的,我所在的工作崗位消息並不那麼靈通。」
「也對,我告訴你啊!聽說他們是因為「那件事」被他們其中的一個人差點傳出去,所以被問責了。」
趙思鳴瞬間震愣了一下,因為他知道如果有人把「那件事」說出去,後果將不堪設想,這就是為什麼他每天都謹言慎行的緣故。
正當兩人細聲細語的交談的時候,食堂屏幕前的男人畫像上,突然傳出了一段刺耳尖銳的聲響,「我可愛的子民們,今日有一個好消息送給大家,我們抓住了一批忤逆神,對神不敬的罪大惡極的罪人,三天之後,我們將在硫磺海對他們進行最終的判決,屆時希望改造區的各位員工們到時可以一同觀摩神對叛徒的審判。」
聽到這一段吵雜的尖銳的聲音,令趙思鳴的腦袋又是一陣的刺痛,最近這樣的時刻越來越頻繁了這他時常感到很不安。他知道雖然男人說的是希望改造區員工們可以去觀摩,但是他知道,他知道的,這是不可違背的,也是不可忤逆的要求,他們必須去觀看一些活生生的人,這些人也許是他們的同事和友人,他們被推下硫磺海時發出的慘烈的近似於悲鳴的叫喊聲,那聲音彷彿是從地獄傳來的咆哮,直到皮膚被燒焦成呈現碳黑色,最後骨頭緩緩的沉入大海,在海平面上冒出點點血色氣泡。
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已經看了無數場的處刑場面,那些大人們稱這為懲罰,認為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得到神的原諒,並獲得救贖。大部分改造區的人都篤定自己能得到神的救贖和永生,但是也有一小部分人,就比如說像趙思鳴這樣的另類,卻清楚的知道,儘管他並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相信類似被神拯救的戲碼,不過是上城大人們的表演罷了。但他還是要裝作一副十分虔誠的樣子,這十分折磨他的內心,也許這才是導致他最近幾月頭痛加劇的緣由,但他是不敢去到醫院的,也可以說,他們這樣的改造區的人類是沒有資格去到去醫院就醫的,醫院這種東西允許上層的大人使用。
想到三天之後,又有一批人要經歷死亡的痛苦。他瞬間便沒了胃口,對面的王城卻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情,仍舊自顧自的說著一些他看到的見聞和他在改造區運動場上的英勇表現,完全沒有理會趙思鳴逐漸失去耐心的表情,王城這樣的人,你並不能說他是傻,但又不能說他是聰明的,因為他對於上層人的話,十分的篤定與虔誠,他近乎於把每月改造區發給他的物資近一半的都捐獻給了教會,上層的大人們對於他這樣的無私行為自然是非常樂意的,當然了,前提是他沒有背叛神。
這時畫像上的男人開始祈禱,王城的表情立刻專註,緊緊的盯著畫像上的男人,全神貫注的傾聽,臉上露出嚮往的神情,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著對神無盡的崇拜,他貌似很滿意的點頭,聽到後面甚至緩緩的閉上眼睛,不再理會食堂周圍的吵雜,聚精會神的不放過一絲的聲音,只怕漏掉男人的發出的一個字,男人禱告完之後王城欣慰的感嘆道:「不虧是神的代言人,擁有高貴的血統,禱告也與我們這些平凡人不同。」
趙思鳴實在不甚理解王城這樣的人的腦子是如何運作的,他總是健忘,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去領物資,也許過了半月有餘,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去領,這令他在改造區里十分的吃香,其他人總是人讓他來跑腿,替自己去干一些本該是他們自己乾的事情,上城的大人們,對於這樣的欺凌事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觸及他們的底線,觸怒神的信仰,那便無所謂了。
旁邊桌子的那位鴨子叫先生仍然喋喋不休的大呼小叫,這個人似乎十分的煩躁,也許是其他的人討論的聒噪惹怒了他,但沒有人去接他的話茬,他自己在那裡自顧自的大聲嚷嚷。大家都見怪不怪,對於這樣的人,最好的實行辦法就是愛搭不理,過會兒他自己覺得沒趣便自然會消停。
趙思鳴也並沒有去理會這些嘈雜,他的思緒已經飄忽到其他的地方了,他在想自己為什麼還在這裡,自己已經辛勤工作了六年,六年有餘的生活,他的生活質量為什麼還是一成不變?他感到十分的憤懣,卻無處宣發,胸口又刺痛起來,他面前的食物已經被他吃完了,六年來,這裡的食物從來都沒有變過。這令他每次吃的時候總感覺想吐,但是又不得不忍著噁心的感覺,強逼的自己吞咽下去,因為一天只有這一頓食物可供他們吃,如果他現在不吃的話,就得忍受一天的飢餓了。起初他剛來的時候也掙扎過幾次,但沒有超過五次,他便敗下陣來,因為每日持續十五個小時的勞動已經讓他疲憊不堪,他完全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去埋怨食物好壞,在這裡的大部分人,有的吃已經不錯了,還有許多因為不滿足工作時長和工作要求的人,是沒有足夠食物填飽肚子的。他無意識地抬起頭看向周圍,這裡擠滿了人,一個五百平方米的小食堂里,足足填滿了將近一千個人,把小小的食堂塞得滿滿的,人們緊緊的挨著,前胸貼後背。在這裡是不存在插隊的,因為兩個人中間根本就擠不下第三個人,周圍的牆壁都是灰撲撲的。有些人甚至都不得不站起來吃飯,筷子十年都沒有換過,已經漸漸有生鏽的跡象,鐵盤上的污漬沾染的到處都是,食堂里里氣味混雜,人們身上的汗臭味,鹹菜的酸臭味,劣質的工業糖精味,乾麵包的霉味混雜交織在一起,蔓延的整個食堂各處,新鮮的空氣在這裡是不存在的,這裡的一切都是上層的大人們所沒有經歷過的,趙思鳴有一次有幸一睹上層的大人們就餐,華麗的燈光暈染在寬敞明亮的大廳里,舒適的餐桌整齊地擺放在餐廳中,每一個上層大人都是那麼的瀟洒自在,悠閑的吃著餐盤裡的西點和小吃。
這些都是他不曾見到的黑暗的另一面,這裡的光芒刺得她不敢睜開雙眼。
而他自己和這裡的無數的改造人卻總是要忍受著肚子時常發出的叫囂聲,無時無刻的不再抱怨著他們的無能。在他僅有的六年的記憶中,這裡的一切彷彿都沒有變過,物資總是分配不公;制服總是那兩套;房間從來沒有換過;冬天裡也沒有熱水可用;飛船一年僅有十次乘坐機會;乾麵包永遠是那那麼硬;工業糖精味的果汁總是一個味道;鹹菜總是有一股臭味;餅乾每月只有一包還總是過期的,吃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有股霉味;身體因為生病卻仍舊不得不拖著病體繼續工作。發乾發霉的難以吞咽的食物,如果人人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並不足以讓人如此的痛苦,但正是因為他那次見識到了上層大人們生活的環境之後,才越發的對現在自己所處的環境不滿,真正看到了光,便不願回到黑暗中了。那些在寒夜中獨自瑟瑟發抖的身影,哮喘發作時難以呼吸的痛苦都令他痛苦不堪,他再一次抬頭環顧四周,周圍的人看上去是如此的醜陋,他們卻並不是貌丑,只是從他們的眼神與動作中能看出他們的猥瑣。無不是都在到處東張西望,伺機從他人那裡撈到一點好處。一個個人狀若螻蟻,佝僂著背望著前排的打餐口,他們年紀輕輕都過早的發胖,四肢短小,行動猥瑣敏捷,都有一雙豆豆眼,豎著兩個雷達般的觸角探索著周圍,空洞無神的雙眼打量所有人,如果出現危險就做鳥獸散的到處逃竄,和其他人也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以免受到牽連。
在大廳的角落裡,坐著一個看上去正常的人,他似乎與這裡的嘈雜格格不入,正用一副審視的眼神注視著周圍的一切,趙思鳴感到十分疑惑,想要去探究一番,他便穿過嘈雜擁擠的人群走到了這個男人的面前,偏著身子看他,這個男人的目光卻並不看他,十分專註的仍然吃著眼前的乾澀的飯菜,趙思鳴心生疑惑,坐在了離他兩米的距離,看著他一勺一勺的用著一個生鏽的略帶彎曲的湯勺,舀著面前的酸菜湯送進了有些蛻皮的唇邊,艱難的咽了下去。他的面色灰白形容枯槁,頭髮乾枯如茅草,身上還算整潔至少比大部分改造人都要乾淨。他的身材黑瘦矮小,略顯病態,當他在一群是四肢粗短,發肥發胖的人群中佇立時,十分顯眼。他的眼睛小小的卻十分有神,略帶浮腫的眼睛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在新元星球改造區的人們近視是很少出現的。因為在這裡,改造人是很少有書可讀的。等到男人喝完酸菜湯時,才注意到趙思鳴在看他,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眼,趙思鳴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把頭移開了。但他仍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在盯著自己,他的脊背開始滲出點點冷汗,感到一陣恐慌,這種感覺幾乎一瞬間就消失了,留下的感覺卻久久不肯離去,事實上直到趙思鳴回到家中,仍能感覺到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