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再難登台
萬重山聽著孫楊的彙報，果然，葉輕舟是個天生的戲子，也只有戲才能治療葉輕舟的瘋怔，便對孫楊說道：「把那台留聲機給她送過去！」
孫楊還在奇怪，為什麼萬重山就這麼肯定葉輕舟沒有帶走留聲機，不過想到以葉輕舟的性子，定然是不會帶走的，自己尚且猜的到，萬重山對葉輕舟何其了解，又怎麼會猜不到！
葉輕舟看著萬重山派人送來的留聲機，她不想看見那台機子，因為那台機子時刻提醒著葉輕舟，她曾經是一個瘋子，若是沒有萬重山，她現在還是個瘋子！其實葉輕舟想多了，萬重山沒有想那麼多，之所以把這個送來，只是給她解悶兒的！
聽到外面夏涵跟葉傾城低聲說話，葉輕舟打開房門！
二人沒有想到葉輕舟會出來，有些愣在那裡，夏涵不好意思的喊了一聲：「哥，你回來了！」
葉輕舟點點頭，對夏涵說道：「夏涵，屋裡那台留聲機你有時間拿去當鋪當了吧！」
葉傾城有些意外，說道：「姐，那個是萬重山剛送來的！」其實她想說的是那是用來給葉輕舟治病的，葉傾城擔心葉輕舟會再次陷入瘋怔，但是她不敢這麼說，擔心會刺激到葉輕舟！
葉輕舟知道葉傾城的想法，也沒有戳破，說道：「既然送給我了就是我的，我怎麼處理都是我自己的事，他管不著！」說完轉身回了房間！
葉傾城與夏涵二人面面相覷，葉傾城突然有些同情萬重山了！萬重山在上海灘是什麼人，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可是葉輕舟就這麼隨意的處理他的好意。看葉輕舟的樣子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在葉傾城面前，葉輕舟永遠是那個疼愛自己的姐姐，葉傾城從未見過葉輕舟這樣，便對夏涵說道：「你先把留聲機放你屋裡！」
夏涵不知其中深意，問道：「這樣好嗎？」
其實葉傾城也只是擔心葉輕舟再次犯病，總不能到時候再麻煩萬重山吧！二人之間牽扯太多，她不想讓葉輕舟再跟萬府有更多的聯繫！
原本葉傾城是想讓葉輕舟歇一段時間再去唱戲的，但是葉輕舟想掙錢把這次治病的錢還給萬重山，雖然她知道她可能還不清了，但是能還多少是多少吧！
裝扮好，葉輕舟撩開帘子看著台下的人，有些眼暈，恍惚一下，扶著門框才沒有摔倒！葉輕舟收斂心神，抬腳上了台！站在台上，看著台下的人，葉輕舟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人死死的掐住了，她想要開口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台下的人看著葉輕舟站在台上一動不動，眾人紛紛疑惑的打量著她，剛開始還是小聲議論，後來乾脆直接吵鬧起來，起鬨著要把葉輕舟趕下台，鬧著要退票！
葉輕舟看台下的人，有時候是康貝勒的臉，有時候是師父榮盛的臉，葉輕舟想要逃走，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身子一軟，突然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萬重山聽說葉輕舟今日登台，早早的到來戲院！覺察葉輕舟不對勁，忙從樓上下來，卻是看到葉輕舟暈倒在戲台上，即便是有油彩敷面，萬重山還是看出來葉輕舟的臉色灰白，忙抱起葉輕舟離開！
葉輕舟醒來的時候，看著周圍有些熟悉的白色，她知道自己又進醫院了！聽到門外有動靜，葉輕舟下床穿好鞋走到門口！
門外萬重山問道：「她這種情況多久能醒？」
一個好像聽過的聲音回答道：「她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了，不過這種情況很有可能還會發生！」
萬重山心下微沉，問道：「能治嗎？」
醫生：「這個不是藥物能夠解決的，還要靠病人自己，她若是不想治好，誰都沒有辦法！」
萬重山皺著眉頭，醫生說的對，葉輕舟這種情況她自己不肯走出來，沒人能夠幫助她！
打開門，見葉輕舟站在門內，萬重山問道：「你都聽到了？」
葉輕舟點點頭，說道：「我想回家了！」
萬重山說道：「我送你！」
葉輕舟拒絕道：「我想自己走走！」說完不等萬重山開口，便自己走了！
葉輕舟的身影落寞又孤寂，好像要從全世界抽離，萬重山擔心葉輕舟會想不開，看了一眼孫楊，孫楊忙跟了上去！
回到家中，葉傾城還沒有回來，葉傾城好像一直都很忙。葉輕舟不明白，葉傾城不過是個學生而已，為什麼整天那麼忙碌。這幾天因著葉輕舟生病的緣故，葉傾城丟下學業陪著，應該是耽誤了不少事吧！葉輕舟只覺得好累，也幸虧葉傾城不在家，否則葉傾城一定會詢問今天的情況，葉輕舟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有力氣跟葉傾城解釋！
葉傾城回到家中，見葉輕舟已經睡下，連衣服都沒有換，輕輕喊了一聲，得到葉輕舟嘟嘟囔囔的回答，葉傾城便放下心來，給葉輕舟換好衣服！
葉輕舟好像太累了，累到一直閉著眼睛任葉傾城摟著給自己換衣服！
萬重山看著空蕩蕩的戲台，當初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葉輕舟，少年意氣風發，是何等的朝氣蓬勃，這才不到短短的一年，葉輕舟竟成了如今這個樣子！他一直以為葉輕舟是個沒心沒肺的，現如今看來她只是對萬重山沒心肝，對榮盛從不會如此！當年榮盛身死，即便是有榮來與二月一路相護，葉輕舟也險些把自己作賤死。現如今，故人不在，即便萬重山如何關心愛護，終究不是葉輕舟想要的那人！
葉輕舟再醒來已經是後半夜了，見葉傾城已經熟睡！便悄悄穿好衣服出了門。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昨晚萬重山與那醫生說的話。其實葉輕舟對於唱戲並沒有那麼執著！從小到大，師父榮盛都一直給葉輕舟灌輸要登台，要成角兒的思想，讓葉輕舟覺得自己就是為戲而生的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究竟願不願意，究竟想幹什麼！所以當葉輕舟聽到醫生說自己可能再也登不了台了，她沒有覺得緊張和害怕，反而有些輕鬆！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一直背負著師父的指望和抱負，後來榮盛為她而死，她更是把這份責任刻在了骨頭裡，從未想過不登台了！不知不覺的，葉輕舟竟是走到了戲院！
萬重山剛想下樓，卻是看到葉輕舟進來！
葉輕舟爬上戲台，看著台下，回想著第一次登台的樣子！那一年葉輕舟十八歲，對於一個從小學戲的人來說，這個年齡登台已經是很遲的了。但是這麼多年以來，榮盛總是以磨練不夠為由不肯讓葉輕舟登台，直到葉輕舟十八歲生日那天，葉輕舟第一場戲便是《霸王別姬》，師父榮盛給她搭的楚霸王！葉輕舟不記得那場戲究竟怎樣的轟動了，她只記得榮盛在台上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是楚霸王在即將離去之際，看愛人的眼神！雖然葉輕舟知道那個眼神是楚霸王給虞姬的，但是她偏執的認定了那就是師父榮盛看自己的眼神！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外且散愁緒……」
葉輕舟輕移蓮步，感覺榮盛便在面前！
「輕移步走向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不用去看，聲音傳來的時候葉輕舟便知道是萬重山，葉輕舟沒有去理會萬重山，依舊在台上唱著！
萬重山站在樓梯上看著台上的葉輕舟，一直合唱，他向來是唱霸王的，沒想到今日與葉輕舟合唱虞姬，倒是頗有一番意趣！
一曲唱完，葉輕舟看著站在樓梯上的萬重山，沒有說話！萬重山果真是楚霸王，可惜不是葉輕舟這個虞姬的！葉輕舟的虞姬有自己的楚霸王，沒有辦法再接受旁人！
萬重山迎著眼神也看向台上的葉輕舟，沒有說話！即便是萬重山這種楚霸王，在葉輕舟的虞姬之下，也只能丟盔棄甲，收斂鋒芒，轉做虞姬！
突然葉輕舟從戲台上跳了下去，跑走了！
孫楊問道：「先生，用不用我去把葉老闆追回來！」
萬重山說道：「隨她去吧！」說完下樓回府！萬重山知道葉輕舟一定還會回來，只要她忘不了榮盛，她就一定會回來唱戲，那不是她的選擇，是榮盛的！
果真第二天葉輕舟回到了戲院，葉輕舟看著桌子上的頭面，終於鼓足勇氣想要扮上，可是就在要碰到頭面上的絨花的時候，手不爭氣的抖了起來。感覺身後有人過來，葉輕舟忙收回手，用另一隻手死死的壓住那停不下來顫抖的手！
身後的人從葉輕舟身旁拿過長槍，見葉輕舟面色難看，問道：「葉老闆，還好吧！」
葉輕舟扯出一個笑臉，勉強說道：「無恙！」見那人沒有懷疑，離開了！葉輕舟抬起那個顫抖的手，又放下，轉而用另一隻手去拿那頭面，可是另一隻手也不爭氣的哆嗦起來！葉輕舟心裡的那道牆轟然倒塌，葉輕舟知道自己完了，轉身逃也般的跑了出去。身後有人在喊她，但是她顧不得這麼多，在這裡她感覺自己無法呼吸，只想逃離這裡！
原本萬重山有事想著不來了，又擔心葉輕舟，便還是抽空來戲院想看她無事再去辦自己的事情！剛一下車卻是見葉輕舟跑了出來，忙追了上去！
葉輕舟一路竟是跑到了江邊！
萬重山擔心葉輕舟會一時想不開跳下去，忙拽住葉輕舟，卻是見葉輕舟滿臉淚水！
葉輕舟抬手去打，卻是被萬重山制住了雙手。葉輕舟見是萬重山，想要掙脫開，卻是被對方緊緊的攥住手腕，葉輕舟哭著說道：「萬重山，我登不了台了，我再也唱不了戲了，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吧！」
見葉輕舟情緒激動，萬重山擔心葉輕舟會再次犯病，便忙將葉輕舟摟在懷裡安慰道：「好，好，你不想登台就不登台了！」其實萬重山並不覺得葉輕舟不能登台是件壞事，她是不能上台，又不是不能唱戲，她昨晚還在自己面前唱戲了，這樣也挺好的，葉輕舟的戲只能唱給自己一人聽！
葉輕舟哭累了，腦袋趴在萬重山的肩膀上，說道：「萬重山，你殺了我吧，我不會再唱戲了！」葉輕舟知道，萬重山之所以會這般縱容自己，就是因為她戲唱的好。但是現如今，葉輕舟是真的不想再唱戲了。她是自己的，從來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曾經她沒有想過，隨隨便便的把自己賣給戲班子，便認定了要在戲班子待一輩子。再後來榮盛對葉輕舟說她是個天生的戲子，要唱一輩子的戲，葉輕舟便老老實實的去學戲，準備一輩子唱戲。榮盛死後為了求生繼續唱戲，後來又遇到萬重山，跟葉傾城相認，過往種種，壓的葉輕舟喘不過氣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想要什麼，現如今鬧了這麼一場病，葉輕舟覺得自己受到了詛咒，所有的磨難都是唱戲惹出來的。因為唱戲，讓康貝勒盯上，害死了師父榮盛，又因為唱戲，遇上了萬重山，害死了榮來！現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葉傾城，葉輕舟卻成了如今的廢物模樣，葉輕舟覺得只要自己不唱戲了，自己身上的詛咒也就解了，葉傾城應該就不會被自己害死，若是一定要死一個的話，那死的那個人葉輕舟寧肯是自己！
萬重山聽到葉輕舟如此說，皺了皺眉頭！葉輕舟想的沒錯，萬重山之所以會一再縱容葉輕舟，無非是因為她戲唱的好，若是葉輕舟不唱戲了，萬重山也就沒必要將葉輕舟綁在身邊了！若早些時候葉輕舟不肯唱戲了，萬重山也許真的會放過她，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真的很奇妙，萬重山不愛葉輕舟，至少不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愛，但是他現在又不肯放過她，便說道：「輕舟，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去！」說完鬆開了葉輕舟！
葉輕舟冷笑一聲，看著萬重山！也對，萬重山是什麼人，從不會做賠本的買賣，他在葉輕舟身上耗費了這麼多的心力，怎麼捨得血本無歸！
萬重山將葉輕舟送到門口，葉輕舟對萬重山冷冷的說道：「萬先生，我今後都不會再唱戲了，您若是不快，輕舟這條命隨時奉上！」說完轉身進了屋子！
萬重山看著關上的大門，剛才的葉輕舟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冷與倔強，萬重山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鬱悶。高興的是葉輕舟恢復了正常，鬱悶的是葉輕舟好像打定了主意不再唱戲了！不過想到葉輕舟向來是個沒原則的，萬重山倒不如任她胡鬧，只要葉輕舟還留在上海灘，總有她自己打破原則的一天！
葉輕舟上了樓，推開窗戶，看著樓下萬重山離去的背影！葉輕舟一直都是個惜命的，她其實一點兒都不想死，她怕死，而且怕的要命！剛才種種確實是葉輕舟的真情實感，她也沒想到自己反應竟然是這麼大，那一刻她是真的崩潰了。但是現在她冷靜下來了，萬重山是什麼人她再清楚不過了，她是真的不想唱戲了，更不想再跟萬重山有任何交集！她擔心自己沒有辦法從這段交集里抽身出來，那天晚上見到康貝勒的時候，葉輕舟是真的害怕了，她滿腦子都是萬重山，她知道萬重山能夠救自己，也只有萬重山能夠幫自己徹底擺脫康貝勒，這種依賴讓葉輕舟覺得自己很廉價，一面想要擺脫萬重山，一面又依賴著對方！葉輕舟想要結束一切，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人生，審視過去的二十多年，葉輕舟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這一輩子該怎麼過，現在她想好好考慮一下，不按照任何人的心意，更不服從任何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