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文化侵略
葉輕舟找到假手指,在身上擦了擦上面的塵土。幸虧沒有被人發現,葉輕舟戴好假指,又把那根皮質繩子牢牢的拴在手腕上。一路哼著小調又回來房間,躺在床上,葉輕舟看著舉在眼前的手。假指套在斷指上嚴絲合縫,顯然是專門按照自己的斷指一比一定做。曾經天天戴在手上,葉輕舟並不覺得怎樣,今日失而復得,竟然葉輕舟對這個假指倍感珍惜起來,讓葉輕舟原本因著殺了人的緊張感也消散了許多。
平靜下來后,葉輕舟有些擔心,不知道昨日那人死了沒有,死了倒也就罷了,若是沒有死,怕是要有禍患。那人看到了葉輕舟的容貌,日本人那裡又有葉輕舟的照片,很容易就會被辨認出來。葉輕舟想了想,決定還是要提前跟萬重山打聲招呼。
推開書房門,孫楊和青鸞都站在桌子前,一臉的鬱悶。萬重山手按著眉心,一臉的愁容。
如今世道太亂,上海灘的日本人到處燒殺搶掠,奴役上海民眾。萬重山擔著日中商會會長一職,雖然是漢奸的罵名,但是萬重山的確是想借著這個便利為上海的經濟做些實事的。奈何日本人根本就不通人性,對於中國人更是推行奴役政策,甚至學校還強制要求學生學習日語,想要從文化上徹底去除中國。
此時尚遠在美國的錢學森先生說過一句話:想要毀滅一個民族,兩件事,抽取男人的脊樑和血性,女人的善良與廉恥。可是在萬重山看來,只要有人的存在,男人的脊樑與血腥,女人的善良與廉恥就都有復甦的可能,但是唯有文化不可,若是一個民族的文化被毀滅了,那這個民族也就徹底的從這個世上消失了。文化毀滅,才是對一個民族來說,最恐怖的事情。
雖然萬重山知道,幾千年形成的中國文化,具有極大的包容性,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被一個彈丸之國摧毀的。但是曾經不也有很多人認定了中華大地,地大物博,日本作為一個小小的島國,怎麼可能侵略我們這樣的龐然大物。可是如今,事實就擺在那裡,一個彈丸之地,一個仰仗我們文化得以生存的彈丸小國,不僅僅佔領了我們大半個領土,更是在逐步侵蝕著我們的文化。
葉輕舟見屋內氣氛壓抑,便把自己要說的話咽了下去,想要退出門外,不過想到,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什麼都不管,一味的躲在萬重山身後了,便走了進去,開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萬重山又使勁的捏了捏眉心的位置,將面前的一份報紙丟到了葉輕舟的面前。
葉輕舟有些不解的從桌子上拿起那份報紙,赫然一個標題「三日後日本文化街將於閘北開業」佔領了整個封面。葉輕舟感覺自己體內的血都有些涼了,日本進駐上海前在閘北進行了轟炸,焦土未散盡,亡魂尚飄蕩,他們竟然敢在那裡大肆宣傳日本文化,更是有許多中國年輕人身穿和服,手舉膏藥旗為那個地方歡呼喝彩。
葉輕舟不由的將手中的報紙捏成一團,聲音有些顫抖道:「他們怎麼敢……」
萬重山嘆了口氣,說道:「他們有什麼不敢的,這不是有一大幫子中國人為他們保駕護航呢。剛開始商會裡還有幾個同我一起持反對意見的,後來也都默不作聲了。」萬重山沒有繼續說,是啊,那些人都默不作聲了,萬重山也跟著選擇了沉默。萬重山早就沒有了當初力挽狂瀾的威武霸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股親日潮流下守住自己的心,留住自己的底線,至於其他人,萬重山沒有資格,更沒有能力去管。
葉輕舟見萬重山神情落寞,她知道如今的萬重山,處處受日本人鉗制,很多事情都會不得已,想要出言安慰,但是出口的卻是:「那天,你會去嗎?」
萬重山無奈的又嘆了口氣,說道:「商會裡的所有人都要去給日本人站台。」言外之意,就是他得去。
葉輕舟知道萬重山是不願意去的,但是現如今,這個境況,由不得萬重山願意不願意。葉輕舟不知道如何安慰,也只好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忙吧,我先出去了。」
回到房間,葉輕舟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的屋頂,陷入沉思。葉傾城說的對,覆巢之下無完卵,國之將傾,無人可做這神州袖手人,即便是他萬重山,更或者是葉輕舟這個小小的戲子,也不能,亡國奴的滋味太難受了。想到昨晚的那人,葉輕舟覺得下手輕了,不夠解氣。葉輕舟瞬間做了決定,若是那人真的沒有死,查到了葉輕舟的身上,葉輕舟學藝十幾年,總有的是辦法弄死自己,總之不要連累到萬重山就可以了。
打定了主意,葉輕舟心情也放鬆了許多,昨晚出去半夜,葉輕舟竟是又給睡著了。
葉輕舟睡眼朦朧的醒來,在床上坐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已經到了晌午,腹中傳來「咕嚕嚕的」聲音,葉輕舟馬上從床上爬起來,去廚房找東西祭自己的五臟廟。
等葉輕舟都吃飽了,也未見到萬重山的人影。問過下人之後,才知道,萬重山一直在書房不許人打擾。而孫楊,從書房出來后就出門了,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至於青鸞,葉輕舟從來也不關心。
葉輕舟記得萬重山最愛一個小鋪子的果脯。平時萬重山從不挑食,也未見他吃過零嘴。那還是上次葉輕舟買回來吃,酸酸甜甜的甚是可口,便硬塞給萬重山一顆,萬重山覺得好吃,便多吃了幾顆。也是從那次之後,葉輕舟便認定了萬重山愛極了這果脯,畢竟這也是葉輕舟唯一見萬重山吃過的零嘴了。
葉輕舟抬眼看了看樓上便出了門。
在南京路上,葉輕舟發現穿和服的人多了許多,心中覺得疑惑,雖說往常也有很多日本人,但是今日竟是出奇的多,那些穿和服的人,有些竟是說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中間還夾雜著幾個蹩腳的日本詞。後來從旁人的言談中才知道今日是日本的夏日祭,而這些身穿和服的年輕人,不都是日本人,更多的是某親日學校的學生,徹頭徹尾的中國人。葉輕舟不由的心中厭惡,快走了幾步,躲過了那群人。
終於到了賣果脯的鋪子,鋪子門口高掛著一個膏藥旗,葉輕舟不由的心中鬱悶,在來的路上,很多商鋪都掛著日本旗,更是許多商鋪將牌匾改成了同時有中文和日文的牌匾。強忍著內心想吐的慾望,葉輕舟推門進了果脯店。
裡面一個穿著女僕裝的女孩,走過來,朝著葉輕舟深深的彎腰,說了一句:「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葉輕舟沒聽明白,問道:「你說什麼?」
穿女僕裝的女孩鄙夷的看了葉輕舟一眼,又緩緩的說了一遍。
這回葉輕舟聽清楚了,好像說什麼「一拉死一拉奈」,葉輕舟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也知道不是中國話,想到一路上遇到的親日行為,沒好氣的說道:「啥玩意兒,連個人話都不會說。」說完,原本想買果脯的心情也消失殆盡了,扭身出了鋪子。
回去的路上,見剛才遇到的那群穿和服的學生,竟是在街上搭起了個架子,有人在上面唱著聽不懂的日本歌,怪聲怪調的,惹人不快,檯子下面一群人,手拉著手跳著看不懂的舞蹈,形同鬼魅。
想到今早的事情,再想到一路上的見聞,葉輕舟實在是忍不下來,走到那個檯子上,手按著檯子,身子一跳,便躥上了檯子,對那個唱怪調的人,說道:「你別嚎了,聽我唱兩句。」
那人見葉輕舟突然衝上來,心中有些不快,剛要趕葉輕舟下台。
帶隊的日本老師,卻是開口說道:「好啊,我們大日本的文化便是求同存異,我們歡迎所有的朋友。」
葉輕舟推開剛才唱歌的人,自己站在檯子中間,在原地連著來了一串後空翻。這一下吸引了好多人的注意力。葉輕舟待感覺氣氛差不多了,不再翻跟頭,而是穩穩的站在了原地,隨後在台上走了幾步,開口唱道:「遙望著一江風浪拍天高,我撒網中流待釣金鰲,猛幾震軍中鼓角聲號,金魚兒動開巨浪奔騰。」
聽到梁紅玉《擂鼓戰金山》,越來越多的人聚集了過來,甚至還有人忍不住的落下淚水。
葉輕舟反轉手腕,繼續唱道「眼看著拮据咆哮,恨不盡掃,掌銀槍直搗賊巢,女天魔下九霄,只看俺威風。」
台下一片叫好,掌聲不斷,甚至有人跟著唱起來。
這時候帶隊的日本老師才發現不對勁,問了懂戲曲的人才知道這齣戲的意思,指著台上的葉輕舟高聲喊道:「抓住她,她是反日分子。」
隨即有許多身穿日本和服的人要衝上檯子。
葉輕舟抬腳將人踹下台,又一個利落的鷂子翻身,躲開了一個從身後爬上來抓自己的人,葉輕舟順勢拽住檯子旁邊的柱子,一個蠍子擺尾,躲過了台上人的攻擊,身體甩回來后猛的一踹,又將那人從檯子上踹了下去,葉輕舟穩穩的落在檯子上。見柱子上還掛著畫有日本文字的燈籠,葉輕舟像個猴子一樣順著柱子爬上去,伸手拽過燈籠朝著那群身穿和服的人砸過去。隨即又從柱子上跳了下來。葉輕舟不想多做糾纏,一個側空翻從台上跳了下來。
那群身穿和服的人以及前來維持治安的警察忙要過來抓葉輕舟。
下面圍觀的中國人,忙將葉輕舟護在中間,讓她與那群穿和服的人隔離開。
葉輕舟在人群的幫助下,逃出了那群鬼子和假鬼子的圍攻。
葉輕舟衝出人群,回頭看了一眼還被人群攔著的身穿和服的人,「呸」了一聲,扭頭跑了。
司機對坐在後座兒上的人,問道:「中村先生,用不用抓了她送憲兵隊。」
中村正浩本來是想出來感受一下故國的節日氛圍,卻是聽到了戲腔,便停在了這裡,見到了戲台上的葉輕舟。原本中村正浩還以為萬重山是看上了葉輕舟那張清秀的臉和腦子裡的小聰明,今日一見,戲台上的葉輕舟果真是光彩照人,曲盡其妙,動人心弦,果真是梨園翹楚,優孟衣冠。
中村正浩一直以中國通自居,對於中國戲曲,自然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就在葉輕舟剛開口的時候便聽出了葉輕舟的意思,不過他不在乎,日本天皇的誕辰快到了,中村正浩的腦子裡又冒出一個他認為的好主意,而這個主意,便是今日葉輕舟給的,一個既能羞辱萬重山,又能折磨葉輕舟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