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終是倏爾狂瀾
第三十九章終是倏爾狂瀾
卻說那一行玄甲象騎挾萬夫莫當之勢向東直門開去，連綿的雨幕澆在玄鐵甲胄之上，被升騰而起的元氣攪成漫天水霧。一行三十餘騎跨入東直門外的鏡河之中，向對岸行去。
行到湖中，忽現一葉烏篷船安然飄蕩在湖波之上。那右首的副將見此不由心下生疑，出言提醒道：「將軍，方才入水之前哪裡見過這烏篷船？」那紅甲將軍聞言不由微怔，虎目圓睜，仍出言喝道：「哪來的沒眼貨？還不快快避讓？」冷冽的雨水順著盔沿滴落在將軍的眉梢上。見那打漁的仍不知死活，將軍腳下發力，一行便直向河對岸趕去！
眾人淌水而行，又是半柱香功夫。可莫說是那河岸了，竟連那湖中的烏篷船也未拉近分毫。瞧見其中詭異，鐵元喝止眾人，揚臂揮戟，便見一道猩紅的刀光劃破層層細浪向那小船斬去，一擊之下，那刀光竟如被湖面吞沒般憑空消散，反倒是湖面上同氣連枝般長出一團又一團齊身高的墨葉枯桿，烏漆漆一片，將那小船遮掩得在也看不見。見此情形，鐵元壓住心中驚怒，連身又是幾道刀光，將那荷桿齊齊削斷，可刀氣盡了只望見漆黑一片，再看不到頭。那將軍一聲長嘯，單掌擊於象背之上，騰身而起，妄圖一躍而至河岸之上，只是那連綿的細雨宛如無數跟鎖鏈，將那漢子牢牢拴在這湖面之上，掙脫不得，只能跌落到象背上。那紅甲將軍再忍不住，雙目圓睜，引頸怒罵道：「何方宵小，可敢報上名來？」不過片刻，便聽得溫吞中正之聲不知從何處傳來，悠悠然答道：「魔宗書使齊書遠見過鐵將軍！」
那將軍氣極反笑「好個魔宗的小崽子，今天也讓你領教領教爺爺的手段！」說罷一隻筋肉虯結的臂膀將手中長戟高舉，一聲呼喝，周身元氣潮湧入戟尖，一顆激蕩不休的暗紅色氣彈逐漸成形。隨行騎者亦是一聲呼喝，元力鼓動，座下白象嘶鳴，三十餘騎宛若一騎，莽莽洪流盡皆向那戟尖涌去。一時間，那氣彈越聚越大，赫然有遮天蔽日之威，就連這連天雨幕亦為之一滯。那將軍一聲怒喝，轉瞬間，這氣彈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向那叢枯葉壓來，所及之處，碧浪翻湧，枯枝敗葉無數，一時間，這番天地亦為之震蕩不休。
只是此番勢盡，那將軍再打眼看去，那殘枝敗葉竟又死灰復燃般向此處攏來。那鐵元勻出一口氣來，不禁罵道：「那魔宗的崽子，弄這些邪門歪道算甚本事，有膽的堂堂正正與爺爺幹上一回？！」過了半餉，那盤坐岸上賞畫的書生方才一面搖頭扼腕，一面不緊不慢地答道：「且好生歇著吧！若非小生愚拙，這前朝遺寶至今仍未曾修復，今日哪有將軍還能安然無恙的道理？」
淋漓的雨中，小褥子赤著腳趟著青石板路向家裡趕去，冷冽的雨水順著凸起的脊骨滑落，小褥子心中卻火熱的緊，右手將肩上的褡褳口緊緊攥住，這些錢總可以換間不浸水的屋了！城西『泔水欄』，倚靠在城牆邊上的犄角旮旯處，間或幾間破屋，或者乾脆搭上幾口窩棚，湊成一溜，一字排開，逃難的、遭了災的、家敗的、了無依靠的交上幾個銅板，囫圇地塞進入，便是這些個苦命人的住處。為何叫『泔水欄』，只因此處專設一所灰坑，存放城裡收來的阿堵物，加之地勢為城內最低，每逢大雨，雨勢稍急，內城的雨都要排到城牆角，再慢慢向外排出，故而每每有雨，此處積水皆沒過膝，雨勢稍大些長些，便要將那鋪蓋一同卷了去，屆時，整個巷子里一股酸臭味瀰漫，有如豬圈一般，故而時人稱此處為『泔水欄』，只有窮困到頭了的才會來此處蝸居。
趟著及腳踝的泔水，小褥子低了頭，貼著牆根向前摸去。誰人不知這頭屋裡的許嬸兒是個潑辣角色，攤上個癆病老公常年躺在床上，又適逢前些日子小許子隨著一眾小兒去湖裡撈銀子給活活凍死，這女人更是撒開了性子，躺在馬家門前滿地打滾，磕破腦袋，嚷嚷著要讓馬家給自己收屍。終是馬家提了幾尾魚來，捎上三十個銅板方才將這女人將將勸住，小褥子這會兒可不想撞在刀口上。挨著那件破屋，便聽得那女子扯開嗓子罵道：「狗日的癆病鬼，不早死的龜孫，拖死老娘也就罷了，連許家的后也給一併絕了…」壯著膽兒向屋裡望去，一張破竹床上，趟著滿臉蒼白，不知死活的許兒他爹，許兒他娘正一手插腰一手拿著帕子放開嗓子旱罵。一張肥臉帶著抽抽耷拉下兩塊肉來，一雙眼一大一小淌出兩道凶光，一張嘴上下頓挫擠出一個個字來「好你個許安生，害了個癆病，早死便早去投胎，早生快活，偏生半死不活到現在，為治你這病老娘整日起早貪黑沒的一寸閑來，如今還要錢來續命，錢、錢、錢，若不是為了錢，我兒那還去做那不要命的營生，到最後連命也丟了…」說到痛處，又是幾聲乾嚎，那男的閉眼挺在床上，一臉灰敗，說到痛處，方才張口欲言，只是一口氣不曾接上，雙目圓睜，連聲咳嗽，將慘白的臉色嗆成暗紫色。那敦實女子見了，不由面露凶光，把心一橫，一張帕子便狠狠塞進男子嘴裡，死死壓住，便要將男的捂死在床上。那許安生也不知哪來的氣力，伸開膀子死命掙扎。終於，隨著一聲轟響，爛竹竿椽成的竹床『咔』地一聲爛作兩截。一片煙塵中，女人一屁墩坐在地上，又是一陣乾嚎，那男的躺在水裡，咳嗽聲地愈發急促…
南城道上，一道黑影在空曠地街道上奔行，精壯漢子正斂息凝神，一心向城中趕去，冷不防從身側騰出一道拳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照著面門打來。說時遲那時快，精壯漢子雙臂向身前匯攏，將一拳堪堪擋住，哪料到一拳之後又是一腳，徑直踢在漢子小腹之上，勁力之大，只將漢子入皮球般踢入路旁的屋舍之中，磚石皆下，驚起一地煙塵…
武使羅睺拍拍身子，從一片煙塵中露出身形，這才看清，這條街巷對面，正站著一身形魁梧、赤膊上身的方臉和尚，那和尚一身筋肉淬成古銅色，一雙神目炯炯，與這光頭漢子對視。那武使站直身子，一聲喝道「再來」身形便如一道急電竄了出去。那和尚亦不逞多讓，一身金色元氣流轉，便與那黑電撞在了一處。一時間，兩道身影交錯無數，只聽得拳腳相交，「彭、咚」聲宛如爆竹作響，連綿不絕。一頓下來，兩邊牆體、街面處處裂痕，不復完璧。那武使揉揉發酸的雙臂，擒著嘴角，笑著『倒也有點意思』，那和尚看著雙臂之上騰起的如附骨之疽的紫色火焰，不由眉頭微皺，忽而雙拳微握，接著雙臂之上騰出一道金黃色火焰，將那紫色火焰一口吞沒。那武使這才收起三兩分輕視，出聲問道：「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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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敢問是哪位院主當面？」那和尚面色不動，只冷冷吐出四字「律院，道生。」
那武使嘿嘿兩聲，鼓動周身元力，只見那騰騰紫焰竟將其全身吞沒，黑色的咒文彷彿微覓的爬蟲將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寸寸爬滿，一道若隱若現的魔影自武使身後騰起，一道詭秘厚重的嗓音自武使喉中淌出「再來試試？！」那和尚不敢怠慢，金色火焰如流光般溢滿全身，一身肌骨竟顯現出琉璃般透亮光澤，腳下微踏，身形化作一道金光向那黑影斬去，那黑影亦不閃不避，雙臂之上浮現出細密的黑色鱗片，鐵拳一合，便以萬鈞之勢向前碾去。雙拳相交，那黑色元氣與金色光芒在空中交烈，激烈的波動向四下刮亂，方圓百里，竟再無一直立之物，一擊之下，那和尚宛如破布麻袋被拋入一片廢墟之中，那武使一時也怔在原地，雙臂之上，墨色的血液漸次滴落。
便在那武使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一道頭戴斗笠、身披僧袍、手捏法訣的身影便漫步向場中接近。還未等那武使細細看清此人面目，便覺一陣暈眩襲來，再睜開雙眼，只見自己一身滔天魔功盡去、雙臂高舉、正赤身裸體被架在於一片黑色湖泊之上，湖對面，一身形瘦弱的斗笠僧，正單手結印，合拇指於掌心，其餘四指竭力向四方伸展，踱步向自身走來。那武使一時不明所以，但覺心中警兆頓生，一時間鼓起周身氣力，便要引動那魔紋顯現。一時間，黑色湖水宛若沸騰，化為無數細密水花便要向那武使身上涌去，那武使身上魔紋也一時閃滅不定，宛若沉睡的凶獸便要蘇醒過來。那結印的道生自巍然不動，變單手印作雙手印，兩手合十作寶瓶狀叉於胸前，變『湖心印』作『寶瓶印』，口綻一個「鎮！」字。霎時間，這滔天的湖水仿若被莫名之力壓服，雖仍沸騰不休，終只鼓動於湖面之下，那武使身上的魔紋亦逐漸消弭，那赤膊漢子只覺周身不知為何物所縛，用盡氣力，卻掙脫不得。那道生見此再度變印，雙掌一橫一立垂於胸前，那立的便要作勢向下斬去。一時間，那魔使只覺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黑色魔影自自己身後升騰而起，越變越大，瞬息，便化為一百丈天尊，那影子身子微斜，手中兵刃高懸，仿若下一刻便要向自己斬下。此時，那魔使心中警鐘長鳴，再也顧不得其他，催動周身魔氣，不要命地掙紮起來，一時間，本復平靜的湖面上再次波濤翻湧，竟要強自將那漢子身上的束縛沖開。那長臉和尚面露狠色，一口金血噴出，顫抖的雙手向下強壓，口中傳來一聲怒喝「天尊印，斬！」一聲令下，那武使只覺身後黑影舞動著數十丈的影子兵刃一斬而下，再看時，只瞥見一條赤裸的無頭身軀橫亘在黑色湖泊之上。
現世之中，只見那武使周身魔氣盡數消弭，整個身軀詭異地被架在地面上，頭顱微垂，死生不知。細眼打量時，方能瞧見，一條金色的痕迹在其頸項上蔓延開來，滲出一絲絲金色血霧，那黑色的符文仍在傷口中隱現，仿若在做著最後的抵抗！
那斗笠僧亦口中咳血，癱倒在廢墟之上，仍強撐起幾分氣力喝道：「師兄還不出手，更待何時？」一語過後，一道金色身形從廢墟中騰空而起，一聲暴喝，一身金焰騰騰竟盡數壓入右手手掌之上，右手掌心之上，一朵支棱著五片瓣兒的金色小花漸次綻開，隨著右掌徐推，將將印在武使赤裸的胸膛之上。脯一接觸，武使周身魔氣翻湧，如臨大敵般抵禦著著花兒的侵入，可那花兒，更以不可阻擋之勢緩緩犁入那血肉之中。一掌之下，那黑色魔影仿若臨死反撲般遁入那一身血肉之中，一時間，那軀體之上爬滿了細密的鱗片，一雙翅膀竟從那魔使身後驀然生出，那武使發出一陣不似人聲的獸嚎，雙翅盡展，掙開束縛，向遠處遁去。
那孔武和尚還欲起身追去，被那長臉和尚攔下，出言道：「師兄放心，此子中了我的『天尊印』與你的『掌中花』，便是世尊當面，也不能救他，何況那魔宗遠在千里之外！此行當記住世尊囑託，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更以保全自身為先。如今你我皆傷，全身而退方為功成，再追下去，恐生事端！」那孔武和尚微微頷首，攙起長臉和尚，一齊向城中隱去。
小褥子沿著街邊往裡彎彎繞著，便聽得一段清麗的唱腔從一棟賣相稍好的院子里傳來，只聽得那女子俏生生唱道：「那女兒家心事讓兩眉羞；綢緞與摺扇憑肩游；誰又笑渦紅透；暮雨入畫將離愁…」不由聽得痴了，雖不懂詞中何意，但曲中百轉柔腸仍繞轉少年心懷。在屋邊支愣了片刻，才悠悠想到，有傳言這院中的女子原是一位戲園子里的頭牌，戲班子受聘來太和城唱戲，哪料赴約途中為山中惡匪所劫，那山代王將戲班子里錢貨搶光，一眾女子劫去耍樂，直到一月之後，才見這女子瘋瘋癲癲從山上逃了出了，那軍戶憐她孤苦，便與她勻了座屋子安生，那女子亦身無所長，為求生計，便倚著這破屋做了暗娼…
凈業湖上，暗沉沉黑雲壓在碧汪汪的湖面上，連綿的雨更作聲勢，一眼望不到頭的湖面上，一隻身披青碧鱗甲的百丈巨蟒正劈波斬浪向岸上行來，蟒背之上，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端坐其間，雙目微瞌，古井無波。不出片刻，巨蟒便行至岸邊，此時，方見岸上一老者正安坐於案前，手執棋子，落子有聲，仿若正與這天地對弈。那巨蟒人立而起，挾百丈之威，向那老者嘶吼，裹挾著腥臭的毒風迎著老者的面門吹刮而來，座上的老者安然不動，那腥風還未吹刮到棋盤面前便被無形之力消弭。坐於蟒背上的女子這才俏目圓睜，一聲斥道：「哪來的老貨，也敢阻攔我魔宗行事？」那老者眼皮也不抬，自顧自回道：「老朽術法低微，自不敢與你們這宗門之爭，只是太和城裡萬千百姓，姑娘驅獸而入，又不知要有多少罹難？」老者將棋子敲在棋盤上，悠悠然答道：「若姑娘偏要一意孤行，那老漢倒是想管上一管？」那嬌俏女子一聲冷笑「倒叫姑奶奶見識見識你的本事！」一語言罷，輕拍座下巨蟒，那蟒妖一聲嘶鳴，張開巨口，便要將那老者吞入腹中，那老者捻起一顆白子，輕輕按下。那滔天巨蟒臨到面前，卻只撞在一層細密的電網之上，一時間，電芒遊走，那巨蟒吃痛，再次退避到湖面之上，那女子自是不復，一身青碧色元氣盡數沒入蟒身，一時間，湖面上捲起碧波萬丈，裹挾在蟒身之上，那巨蟒昂首嘶鳴，凶威赫赫。那老者只嘿然有聲，又捻起一顆黑子，重重敲下，霎時間，天空中雷雲更重，雷芒交錯之下，一道渾黑色雷光宛若一記怒戟，以迅猛之勢，狠狠砸在泛著青光的蟒身上，一擊之下，青碧色鱗甲瞬間化作一團焦黑，那巨蟒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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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威更甚，便要向那老者撲去。那女子這才伸手將這巨獸略作安撫，眉眼中閃過幾分慎重之色，遙相問道：「還不知前輩名號？」那老者撫須嘿然一聲，樂得回道：「有好事者亦稱老夫為水月先生！」雨幕之下，兩人遙相對峙，一陣疾風吹亂女子的頭髮，一頭烏髮倒卷，只一支泛著硃紅色寶光的玉釵堪堪將之攏住。明晃晃的紅釵子開在烏沉沉的亂枝上，煞是好看…
『泔水欄』里，面容清秀的女子，蹲坐在板凳上，青蔥般的嫩白脖頸上還殘留著上個『恩客』留下的青紫色掌印，一張破木盆里蓄著一汪清水，水中映出女子痴傻傻的模樣，女子騰出一支滿是傷痕的手臂，攥著一根朱漆斑駁的朽木釵子，像模像樣地向髮髻上插去，口齒伶俐地唱道：「我學戲隔世望你，前生的情緣今生再續，近花外樓柳下舟…」哪料得鄰家的潑辣媳婦再也忍不住，隔著牆角叱罵道：「不知廉恥的臭婊子，整日凈會勾搭漢子！」說罷，一塊石稜子便連著聲扔過牆頭，『咚』地一聲將板凳上的婊子砸了個趔趄，那婊子抻著臉湊到盆沿上，滴著血的手扶著浸了血的釵子，端端叉在了髮髻上，盈盈的血將那斑駁的漆釵浸的通紅，那婊子望著盆里的影子痴痴地笑了。明晃晃的紅釵子開在烏沉沉的亂枝上，煞是好看…
珈藍寺的法會上，黑衣劍客報劍立於中央，四下法僧或倒或死，竟無一人立於場上，猩紅的血水混著淋漓的細雨四下淌去，座上的信眾們驚懼而逃，作鳥獸散，踩踏聲、呼喝聲、跌撞聲亂做一團。矮壯的劍客與端座上的面沉如水的高僧遙相對峙，那高僧口頌佛號，一身元氣鼓動，竟頃刻間扶風化作一五十丈高，象頭人身，生出四臂的青色象神，一身明黃色法袍隨風而起，化作一身燦黃色甲胄披在身上，兩雙玉臂，一手持玄金禪杖，一手捧玉凈寶瓶，另一雙手握於胸前，手臂之上，金晶法環繞於其上，熠熠生輝。那黑衣劍客一聲冷笑，將胸前長劍緩緩拔出，只見烏漆劍柄之上，兩條青綠色枯木纏繞盤旋遇上，終在劍尖相匯，兩簇尖枝化作劍尖處的一縷鋒芒。
那牆根巷子里，雨勢越下越大，小褥子趟水前行，便在這時，巷頭裡跑來一人，扯著嗓子向巷子里號道：「卷好鋪蓋啦，凈業湖裡發水啦！」話音未落，這條深深小巷仿若在此刻被驚醒，蓬頭垢面的漢子伸出頭來扯著嗓子發問，衣衫襤褸的婦人潑開喉嚨催罵，家家的小子忙著將家中的褥子整作一團，零碎的傢伙什一併塞下，整個巷子里丁零咣當響作一團！
巷子當頭的一戶棚屋裡，瞎眼的老叟正團身在破木床上，嘴裡嘟囔著，聚精會神地一針一線地縫著手裡的一堆破布頭兒。細密的雨珠一顆顆砸在茅草堆就的屋頂上；那青色的象神奮發巨力，揮動禪杖，在廣場上砸出一個又一個深坑，那劍客卻嘿笑著靈巧地閃爍其間，將聲勢浩大的攻勢一一避開，矮身奮起雙腿向碩大的象神面上竄去；那趕路的小褥子瞧見當下情景已是急了，三步奮作兩步，淌水向家中趕去；那劍客揮劍擋下禪杖的回身一擊，身形借力向象臉上騰去，還未等一劍簌在巨大的象鼻之上，只聽得那象神一聲冷哼，巨口微張，震耳欲聾的象鳴裹挾著驚天的氣浪便轟擊在劍客的面門上，一擊之下，劍客耳鼻滲血，身形倒卷，象神乘勝而起，玉凈寶瓶倒持，滔天的蝕水便傾瀉在劍客的身形上；屋外忽地一聲驚雷炸響，瞎眼的老叟一時驚懼，將手中的針線抖落，回過神來，不由張嘴罵道：「直娘賊的老天爺，唬我老太婆作甚！」話音未落，呼嘯而過的冷風將屋頂幾縷沒壓嚴實的茅草吹落，潑天的冷雨當頭澆在老太婆的身上；那黑衣劍客神劍倒持，紮根入地面之下，方才在這滿天洪流中止住身形，那象神卻得理不饒人，一隻遮天的手臂高舉，臂上法環神光湛湛，握拳向地上的劍客碾去，那劍客臨危不懼，一身元力催動，枯枝交錯的劍上綻出瑩瑩的綠光，迎拳而上，身形縱躍，反倒在巨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劍痕，那伏地的劍客抹去嘴角的血跡，劍上的熒光愈發璀璨，冷冷笑道：「今日斬和尚首級者，神劍閻浮！」那巍巍然地象神以出言喝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宗小兒，此處便是爾埋骨之地！」；怔過神的老太婆伸著喉嚨罵道：「娘狗養的小褥子，今天他就是想把老太婆淹死在這啊！」「狼心狗肺的玩意，老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就嫌棄老娘眼瞎體乏干不動活了呀！」「你千方百計想著把老娘弄死，便好一個人去快活呀…」老太婆連天扯地地罵著，一張黑洞洞的嘴張地老大，幾個孤零零的牙倔強地突兀著，雨淅瀝瀝地越發大了，老太婆掄起裂了口子的竹拐杖敲在家中的半片鐵鍋上，鐺啷啷的回聲和著罵聲傳出老遠；那遮天蔽日的象神揮舞拳頭錘擊在地面上；那呼嘯的冷風沿著支愣著幾根破布條的窗戶吹著，『哐哐』有聲，宛如大鎚死命掄在鼓面上；那金色的神光轟然四溢；喧天的雷鳴接連四起；那碧色劍光連成天幕，再與這接天的大雨融為一片；小褥子打著跌推開竄進棚里，嘴裡呼喝著「娘，俺回來哩！」
釋迦塔前，黑袍劍客被一擊打入巨坑之中，巨坑之上，青色的象神滿身劍痕，凝聚起周身元氣，一雙巨臂相握，泛出耀目的純金色光輝，一聲嘶號，便要一錘擊下，便在此時，坑內的劍客正襟危坐，字字念道：「人我須彌，邪心化海，煩惱作波，毒害為龍，虛妄鬼神，塵勞為鱉，以致無邊地獄！」仿若回應般，身旁的神劍光華大綻，那象神只覺身上每道劍痕上鮮血噴涌，化為驚濤駭浪，將其身形定在當場；手臂之上，青玉般血肉上生出一條條墨色蛟龍，肆意啃咬著一身筋肉，背上生出尖牙利齒的惡鬼咬破脖頸，貪婪地吮吸著軀殼內的血肉；雙腳之下，一頭巨鱉躍浪而出，張著尖牙遍布的巨嘴，將一雙腿盡數咬住。那劍客施施然站起身，提劍踱步到象神的頸項上，一劍揮動，碩大的頭顱便咕溜溜滾落下來。一身血污的劍客四下再去尋那轉輪王時，才發現那佛王早已遁入珈藍寺中，而寺院四周為金剛鑄就的法環化為圓陣，將其團團攏住，幾道劍芒亦潑不進陣里。忽地，劍客腰間的玉佩綻出幾縷紅芒，劍客略一端詳，便臉色大變，來不及歇息便化作一團黑光向遠空處遁去。
驟雨急停，天色放晴，背著老娘和半拉被褥的小褥子與一眾來到坡上殘破道館避雨的『欄中客』麻溜地拾掇好行禮，連拉帶踹回到了『泔水欄』里。不多時，老許家飄來了飯食的焦香，唱曲兒的婊子復作鏗鏘，回到窩棚的老太一頭撲進還未浸濕的破布頭堆里，像條老狗把臉烀在熱乎屎兒上，咧著嘴痴痴地笑著「佛主保佑，我兒可算有冬衣可穿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