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定風波
晚秋時分，老樹緩緩飄葉歸根，白菊綻放，漫山遍野。
小茅屋內燈火通明，一位面色蒼白的老人，躺在病榻上，精壯的年輕人服侍左右，皮囊倒也不是很清秀，只是那一雙眼睛為其增色不少，明亮有神。片刻不敢離老人身邊，委實不敢有半點馬虎，只想對這位亦父亦師的老人儘儘孝道。
「小蟲子，扶我起來，老夫有話要對你說。」老人神色憔悴，叫住身旁的年輕人。
「叔叔，皇上派來的太醫叫你好好修養，您安心休息，其他交給我便好。」年輕人來到老人身邊，攙扶其起身。
「呵！那皇帝老兒，是想看我還喘幾天的氣，怕是巴不得你叔叔我下去找你爹團聚了，他才放心吧，這點帝王心機也敢拿出來吐露。」老人神色不屑。
「叔叔慎言。您身體好得很，我還等著你給我證婚呢。」年輕人顯然忽略了老人的忤逆言語。
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是大齊建國不可或缺的功臣，王侯將相砍了不知多少，豈是尋常人物能比，其人複姓拓跋，名清天。
後世人只能靠史書得知，這位大將軍連年征戰四方，死在了王朝大一統的前頭，甚至連屍首都沒尋到，皇上賜下了美謚「武穆」做了蓋棺定論。
「當年那一批老人，而今剩下的也不多了，生前死後之事與我而言不過爾爾，只是作為拓跋家的獨苗，老夫以不能再幫你什麼了，想來春野那丫頭已貴為皇后，老夫這個武穆少不了你姑姑暗中的推波助瀾。你現在最要緊的也就只是韜光養晦而已，去正鋒山吧，你爺爺那老頭的王八拳就夠你練的。」老人強撐著身子出了茅屋，抬起頭看著漫天星辰，神色悵然的說著。
「打天下不容易，守天下也是個技術活，那皇帝老兒還好，可他那些兒子，呵呵，一群蠢才。如果他處置不當，也就是一副爛攤子，等吧。好戲還在後頭呢。罷了罷了，那是他家的事情，與老夫無關了。」
見年輕人不說話，只得執拗的別過頭去不去看年輕人，沉默良久。
「叔叔，我為你舞拳一番吧，小子獻醜了。」年輕人打破沉默。
說罷，年輕人便拉起拳架，也不管老人看不看，開始自顧自的舞拳，自家拳法路數，只有一個宗旨，拳出即分勝負，亦分生死，狠辣至極。年輕人拳法、拳意皆無比雄壯，仿若渾然天成，有如神助。
老人轉過頭來看著年輕人舞拳，思緒漸漸被拉回年少時，那時的校場上，每天都會有將士們操練。
「將軍，來打王八拳？」拓跋京身邊副將見兩個小公子來了校場，將士們都會集合，一起打拳。不等拓跋京說話。
二公子便會率先發難，「哼，父親我要練劍，不練王八拳。」
拓跋京也不生氣，故作威脅道，「清天啊，要聽話，練劍練拳都一樣，不然就等著你娘拿棍子抽你吧。」
接下來大公子便會跟父親討價還價，「練拳可以把名字改了。」
拓跋京轉向大公子，直接作勢要拿棍子，「小魚兒，再調皮，你老爹我親自抽你。」
「練可以，但是我們要喝酒。」大公子拓跋淵稚嫩的說道。
「哈哈哈哈，我們也要喝。」將士們聽聞后都會跟著起鬨，這是明擺著要坑拓跋京呢。
「都別跟著起鬨，練完拳，再說。」拓跋京用起了緩兵之計，便不再說話，開始練拳。
二位公子互相吐吐舌頭，每次都這樣密謀失敗，樂此不疲。
「開鋒立命，至死不負！」年輕人舞拳完畢后，從咫尺物中拿出大戟，沉聲喝道。
老人的念頭被拉回，看著年輕人的眼睛，這副眸子跟她娘一樣，眼神卻跟其父如出一轍，這股執拗勁也是。
「小蟲子，不說你爹，就是我與你同境，問拳一事，三拳即分勝負，我生你死，比起大兄，你的拳腳功夫，就如紙糊一般，差的遠。」
「以為我老了就可以用你那點花拳繡腿給老夫下馬威？我讓你坐下！」
「聽老夫講個故事吧，這下面埋著我和你父親同生共死過的將士們，他們有為國、有為家、亦有為功名的，都死了，死的很慘，死無葬身之地，死在那時的異鄉，變成了孤魂野鬼，在這世間除了老夫，已無人再知道他們，姓名、家室、表字。而史官的記載亦只有一句，拓跋氏兄弟相殘，兩敗俱傷，全軍覆沒。」
「而這場戰爭，使我拓跋清天無地自容，到頭來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全死在了這裡，如果可以，我希望這地下埋的只有我自己。」說到這裡老人已經渾身顫抖。
「叔叔，別說了。」年輕人眼角含淚，看著老人。
「不，這世間沒有如果，老夫今天就告訴你，是你的父親讓我活了下來，我本以決定跟他一起去地底下跟兄弟們賠罪，是你的姑姑攔住了我。」
「那時的她還沒有母儀天下，那時的我也只是個敗軍之將。那時的皇帝老兒也不過是個黃口小兒，你姑姑她並沒有哭，打了我一耳光。指著我吼，你拓跋清天要害我無父無母、無兄無妹?那我今天就告訴你，你的命是拓跋家的，你的命是大兄留下的，你已無權決定自己的生死。」說完這些，老人已經氣若遊絲。
「而今天下一統，有我拓跋清天半數功勞，我已無愧於拓跋氏，而有愧於拓跋淵，那便不要什麼文至大柱國，武至異姓王了。」
「大兄，清天只恨自己無能，遺禍子孫，死不瞑目啊！」老人突然迴光返照一般，使出渾身氣力大吼，目呲欲裂，靠在年輕人的肩膀上，漸漸沒了生息。
「叔叔！叔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醒醒，您醒醒，小蟲子真懂了。」年輕人哽咽著，四周寂靜，陰暗無聲。
次日天明，一直勤於政事大齊開國皇帝暫時擱置了批折，擺駕來到後宮，將一份諜報給了皇后，「茅屋已不在，不遠處，黑鴉、老樹、孤墳、立碑無字。」
皇上頭一次見到自己這位每逢大事也面不改色的皇后雙手顫抖的拿不穩手中諜報，連忙抱住她，輕輕喊了兩聲「春野，春野。」
拓跋春野回過神來，彷彿不相信的看著自己男人。
皇上抱著她輕聲安慰道，「朕知道你不相信，這些年來他南征北戰幫朕統一天下，身體也是每況愈下，已是燈枯油盡，春野，節哀。」
沉默良久后，拓跋春野說道，「死了也好，一切往事，一本老黃曆，皆化作一捧黃土，俱往矣。」
當今皇上感慨道，「是啊，時間真快啊，想當初拓跋氏兄弟何其驚才艷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