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船長
5月3日凌晨4點,拉烏爾值完夜班,返回寢室。他沒有睡覺,而是靜靜等待傑克的到來。
在等待中,他又想起了那個夜晚。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場災難,想起那些記憶里鮮活的人和事。
2010年2月26日當天,拉烏爾收到風暴預警時,風暴眼距他們還有七百多海里。於是他命令船員穿上救生衣,呆在艙室。接著,他做出了可能是一生中最錯誤的一個決定——凱文號沒有錨泊,而是繼續航行,因為港口即將關閉,他想趕在那之前回去。
他錯誤地估計了風暴的規模。凱文號繼續行駛了三十多海里時,風力已達到14級。致命的是,船很輕,他們返程時並沒有攜帶多少貨物。
漆黑的天空之下,層層疊疊的海浪洶湧而來,像是連綿不絕的山脈。一道閃電劃過天邊,巨大的浪頭打過來,船頭被高高地拋起,然後傾斜著落下,幾乎沒入了海面。雪白的浪花鋪天蓋地,像瀑布一樣沖刷著甲板。
這場超級風暴後來被命名為「辛加」,當它襲擊法國西北部海岸時,時速高達150公里,並持續向陸地推進。所過之處,只剩下一片狼藉。據事後統計,這場災難造成多個國家至少62人死亡,十幾人失蹤。
凱文號原本應該與它擦肩而過,卻因為拉烏爾的貿然決策而深陷其中。
23歲的大副布魯諾曾不止一次地勸說過他,但拉烏爾的一意孤行最終還是釀下了大錯。當他終於聽從布魯諾的意見,準備後撤遠離風暴區域的時候,一陣猛烈的橫風使凱文號發生了側翻。
船員們都呆在房間里,這原本是為了保護他們的措施,此刻卻成了死神的催命符。海水瘋狂的灌進各個艙室,巨大的水壓封閉了每一間房門。拉烏爾不知道這些船員死前經歷了什麼,但他一想起這些,沉重的內疚感就會湧上心頭。
這些年輕人最後無一生還。
有機會撤出凱文號的只有在駕駛艙里的拉烏爾和布魯諾。但布魯諾選擇留在船上,直到最後一刻,他還在試圖力挽狂瀾。
唯一活下來的是一個懦夫。如此可笑,當災難來臨時,逝去的總是英雄,而苟活於世的卻常常是一些臨陣脫逃的懦夫。
拉烏爾低頭禱告著,向上帝懺悔自己的罪孽。
「篤篤篤——」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拉烏爾沒有中斷禱告,心中念完祝詞以後才慢慢站起身來。
敲門聲又響起來。
「傑克?」
拉烏爾打開了門。他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從外面照射進來。給門外的那人鍍上一層灰白的輪廓。他一言不發地抬起頭。
「湯姆森?」
「湯姆森!」
他手中托著一尊黑色的雕像。原本的一頭金髮已經全白。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嗯?」湯姆森笑著說。
拉烏爾第一反應是把門關上。
湯姆森用一隻手輕輕架住門,說道:「還是說,船長先生已經忘記你的大副了呢?」
拉烏爾一驚,眼前之人已經成了布魯諾的面孔。他一步步走近拉烏爾,拉烏爾不停地往後倒退,直到肩膀抵住了牆壁。
布魯諾低頭看著他,用傷感的語調說:「你忘了我嗎?」
拉烏爾似乎被心裡的負罪感折磨著,癱坐在地上,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布魯諾俯下身子,說:「我可是日日夜夜的思念著你啊。」
拉烏爾忽然舉起不知何時藏在背後的強光手電筒,
向對方頭部砸去。一擊得手,開關恰好被打開了。他瘋狂地揮舞著手裡的武器,雪白的光斑在黑暗的房間里起舞。
他大吼著: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傑克·薩特曼握著手電筒,獨自走進漆黑的貨艙。他時不時扭頭看去,還不停地低聲自言自語。
「拉烏爾先生,小心腳下。」
他走到一個標籤上寫著「D.康伯巴奇」的貨箱前,仔細分辨了一下說:「不,不是這個。它裝著的是那輛用來掩人耳目的老爺車。我們還得往前走一段路程。」
「二副,我們到了。您往後站一些,我來開右側箱門。如果確認安全,您再來開左面。」
老傑克小心翼翼的把箱門拉開一條縫隙,裡面沒什麼動靜。他等了一會兒,才把右箱門完全打開。他拿起手電筒往裡照,棺材還是原模原樣的被固定在那裡。
「沒有事,您可以打開門了。」
貨艙里安靜了一會兒。
「二副?拉烏爾先生?」
「您去哪裡了?」
空蕩蕩的貨艙里回蕩著他說話的尾音。就在此時,老傑克聽到身後傳來「嘶——」的一聲。
他猛然回頭看去,一張長著黑色毒牙的巨口飛速襲來,對著他的臉狠狠咬下。
「有趣,有趣。」
布魯諾身體輕飄飄地落在遠處,除了最開始的那一下,拉烏爾根本沒擊中他。他輕輕托著自己的臉,一道黑褐色的血線從頭頂流下。
拉烏爾一步並兩步衝上前去,掄圓了胳膊砸向對方。就在他馬上要打中的時候,忽然感覺好像碰到了堅固的壁壘,再難寸進。緊接著,他感到身體也無法動彈了。就好像時間停止一般,他保持著那個滑稽可笑的姿勢,臉上還帶著猙獰的表情。
那人換回了湯姆森的臉,頭髮也變回了白色。他手裡還是托著那尊雕像,站在那裡,跟剛剛進門時如出一轍。
只是臉上多了一道血跡。
他輕輕用手指一彈。
拉烏爾感到一股莫之能御的巨大力量傳到自己身上,時間似乎恢復了流動,他的身體向後飛去,重重撞在牆壁上。
「人類的力量實在是有局限的啊。」湯姆森面無表情地說。
他慢慢走到拉烏爾身前,隔空向拉烏爾的脖子一劃。
黑褐色的血液從脖頸處噴涌而出,湯姆森捂著脖子,不敢置信的轉頭看來。
「你好。」
萊昂收起勃朗寧手槍,一顆透明的子彈化作一縷纖細的水流鑽進了槍口。
「自我介紹一下。萊昂·克倫威爾,一位航海家。」他淡淡地說。
就在黑蛇撲咬老傑克的一瞬間,一個女子突然出現。她手持一柄唐刀,乾脆利落地戳進了黑蛇的咽喉。即使萬分痛苦,蛇類吞食的本能依舊讓它繼續把長刀往肚子里吞。女人抬手一甩,刀鋒就像切麵條一樣輕易把它開膛破肚了。
「太刀?忍者?」老傑克看得眼花繚亂。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胡思亂想起來。他小時候最喜歡看的漫畫就是忍者神龜,此刻見到如此英姿颯爽的一位女忍者,心情難免激動萬分。
「快走!」女子回頭吼道。
「什麼?」
老傑克懵了一下,緊接著,他就看到更多的黑蛇從箱子里擠出來,每一條都吐著信子,蜿蜒爬行著,看得人頭皮發麻。
「上帝啊!」
……
「很抱歉,出了一些意外,差點就來遲了。」萊昂對拉烏爾說。
湯姆森的腦袋轉過180度,向萊昂看來。
「你最好不要動。這個房間現在已經被我的『水滴』充滿了。」萊昂警告道。
一顆不起眼的水珠從天花板上落下,正好落在湯姆森的肩頭。
「砰——」
他的肩膀炸開一團血霧,整個人都變得虛幻起來,像水波里的倒影一樣搖晃起來。
「不要玩弄你那套靈魂化的把戲。」萊昂眯起眼睛。
又一滴水珠緩緩落下,落在空無一物的某處。
「砰——」
湯姆森的身體顯現在那裡,緩緩軟倒在地,心口處一片殷紅。
「這是喬治·福克斯教士去世后留下的聖物,對惡鬼和邪靈格外有效。」
「誰?我可沒聽說過這樣的無名小卒。」湯姆森躺在地上,用殘破的喉嚨譏笑道。
那具淌血的身體驟然消失,而無數個手托雕塑的湯姆森出現在了房間各處。
「你能找到我嗎?」他們同時開口。
萊昂的神情凝重起來,他下定決心,用小刀在手腕劃出一道口子。
「地是空虛混沌。
淵面黑暗。
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他在心裡默念。
水珠滴滴點點,從空中落下。速度極快,在視野里拉出一道道白色的長線。起初,這只是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接著,就如同星河自高天落下,雨水越來越密集,在四面八方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簾幕。雨線彷彿手術刀一般鋒利,一個個湯姆森沐浴在「槍林彈雨」之中,很快就被沖刷殆盡。
拉烏爾同樣被水幕籠罩,起先他感到十分恐懼,但這些水滴接觸到他的皮膚時,卻完全像是普通的水,並沒有造成傷害。雨水浸濕了他的衣服,把他變成了一個落湯雞。
當水滴穿過最後一個湯姆森時,他絕望地哀嚎著。
「不——」
雨水消融了他的血肉,然後開始瓦解他的骨架。不一會兒,就完全消失不見了。
萊昂熟練地拿出止血紗布,壓在傷口上,然後又拿出繃帶用力纏了數圈。
「這次分寸把握的不錯,已經止血,不用去找格里斯縫合了。」
雨漸漸停了,地上的水漬居然也漸漸消失不見了。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空氣變得清新了不少。
萊昂走到已經目瞪口呆的拉烏爾面前,伸出手說:「重新認識一下,軍情五處兼WPAD成員,『航海家』萊昂。」
拉烏爾抓住船長的手,萊昂用力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如你所見,這個世界上存在一些擁有古怪能力的人。有人是先天擁有,有人是後天習得。有人用它們匡扶正義,有人卻用它們為非作歹。」他一邊講,一邊轉過身去。
「WPAD就是一個由這些人中的傑出者們共同創立的國際合作組織,它創立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排除那些作惡多端的傢伙,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發展。」
「很抱歉瞞了你這麼久,但這也是出於審查需要……」他轉過身來,走近拉烏爾,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尊黑色雕像悄悄地躺在拉烏爾身後,就在萊昂看上去最放鬆警惕的時候,一個透明的虛影陡然從中衝出。他一手貫穿了拉烏爾的腹部,虛握成爪,向萊昂的胸口抓去。
他自信自己的行動足夠隱蔽,而且沒有那可惡的聖物,萊昂根本無法察覺到自己。
然而,萊昂沒有他想象中的驚慌失措,而是笑著說:「失禮了。」
湯姆森已經碰到了萊昂的心臟部位,但他卻感到徹骨的冷意,且很快從手指傳向了全身。就連那尊雕像也受到了影響,不再給予他更多的力量。
「你沒有感覺到嗎?拉烏爾的衣服始終是濕的。」萊昂拍了拍他被徹底冰封的手指,加速了冷凍,「你可以依靠他的身體為你遮風擋雨,但靠的太近,也會帶來危險啊。」
「很吃驚?」說著,萊昂把目光轉向了拉烏爾,「記住,航海家,也是水的藝術家。」
拉烏爾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剛剛他忽然感到腹部有點冷,緊接著萊昂似乎做了些什麼,就更冷了。
萊昂在他身前虛推了一下,傳來了重物墜地的聲音。
「幸好是靈體狀態,不然處理起來就麻煩了。這傢伙真是狡猾的很。」
萊昂蹲下身子,看著被冰封的靈體,忽然看到冰雕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