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這如蟻巢般的園區里,我們如螞蟻般活在這個擁擠而狹小的世界里。
因為各個廠的服裝都不相同,都很好區分,但如果你要非得把人區分清楚,還是有一定挑戰的,曾經我甚至都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得了色盲,每天上下班,成千上萬穿著清一色服裝的人如螞蟻般不斷的湧向廠里的時候,除了高矮有別之外,有時很難分清男女的性別,為此,我旁邊的女生就是受害者之一,而我就是那個肇事者。
那次我把她當成一個男生像一個哥們一樣摟了她之後,兩人的關係便開始不清不楚起來,她以我佔了她便宜相要挾,食堂排隊打飯,加班趕貨,上街買東西等......便成了我的事情,一來二去兩人也開始熟起來,她也很大方的告訴了我她的名字——唐佳!
緣分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如同當初的夢一般,無法去左右的東西。
幾年之後,她找了一個男朋友,我本以為我可以結束被她要挾的命運,於是長出一口氣對她說,我終於可以解脫了,而她眨巴眨巴眼睛說,可我已經習慣了怎麼辦!於是日子扔是按照之前的軌跡向前走著,不同的是她的世界從此多了一個人。
有時我覺得十年如一日這個詞是專門為我創造的,我的日子如同被電腦的複製鍵複製了一樣,把複製好的昨天粘貼到今天,又把今天複製起來粘貼到明天,然後就這麼不斷的重複又重複,循環又循環,這無休止的循環,已經持續了十年!
如果你要問我日子是什麼顏色的,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日子只有一種顏色,那就是黑色,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太陽還在羞澀的躲在天際下面沒有露頭,而晚上下班,它已經早早的收了工,如果是晚班,那幾乎一天都在宿舍的被窩裡睡的昏天黑地。
曾經那個同我一起長大,同我一起調皮搗蛋的志峰,在我外出打工的第二年,也跟隨我來到了這個冰冷的工廠,開始他同我一樣,對這個城市的一切都有一顆積極好奇的心,然而日子久了,他也跟我一樣,對什麼都顯得很慵懶,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曾經我問他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日子挺沒意思的,他半躺在塑料椅子上拿著一瓶啤酒不急不忙的灌下去,然後懶洋洋地說,有嗎?反正跟個機器人似的,沒什麼感覺!
農村有農村的單調,城市有城市的繽紛,但把城市的繽紛過成農村的單調,那無疑是一種悲哀,但這就是現在生活的寫照。
單調而枯燥的日子在一早的哈欠中開始,也在星星作伴的夜晚結束。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隨著螞蟻般的人群走出公司,回到跟志峰在外合租的一間不足二十平方的小屋,發現志峰已經早早回來,他雖然跟我在同一個廠,但他跟我不在一個車間,有時他先回來,有時我先回來,有時也約好一起回來。
我把鑰匙放在桌上,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他光著膀子,抱著嗡嗡作響的風扇,邊抹著額頭的汗水邊說,今天車間的貨少。
我說,我那忙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說,我也好不了幾天,下個星期的任務下來了,不到半夜不會放你回來睡覺。
我說,都差不多,反正我那天天忙的暈頭轉向!
他笑,你們那屬於重點班,不忙才怪!
南方七八月的氣溫,白天似燒烤,夜晚如干蒸,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我們活下去的意志,我抹了抹臉上的汗珠,把志峰從風扇趕去洗手間沖涼,自己也同志峰一樣抱著風扇,希望能從那旋轉的風葉上找到一絲絲清涼。
只聽洗手間傳來嘩嘩作響的流水聲,而後一聲長長的嘆氣聲,聲音很嫵媚,很誘惑,很讓人浮想聯翩。
他沖完涼,只穿著一條褲衩從裡面出來,然後又繼續抱著風扇吹風!
我沖完涼,洗衣服,然後爬上床睡覺,志峰在床上折騰來折騰去,一會坐起來抽煙,一會拿起一個小本猛烈的扇著風。
他跳下床,滿頭是汗的把我從床上拉起來說,哥,我實在受不了了!
我說,心靜自然涼,你就當是減肥吧!
志峰不依不饒的騷擾說,就這溫度,你讓我怎麼靜下來,走,陪我吃宵夜去。
我說,算了吧,一頓宵夜最少吃去幾個晚上的加班費。
他說,賺錢不是拿來花的那賺來幹嘛,我還不如回山溝溝里去呢,還出來打什麼工啊,大不了我少抽幾包煙不就行了。
在他不斷的騷擾,不斷用煙的賄賂下,我終是妥協。
夜市在園區的中心地帶,無論從那個方向過去,步行十幾分鐘就到了,而夜市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人滿為患,第一是整個園區的人太多,第二各個廠上班的時間都不一樣,所以這裡不管你什麼時候來,都不會覺得冷清,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過年。
兩人隨便找了家濃煙滾滾的攤位,找了個空的位置坐下后,志峰把服務員叫過來,胡亂的點了幾個菜和酒後,遞過來一支煙,自己點著一支煙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后苦笑著說,哥你來這十年了吧!
我說,差不多吧!
他問,你不覺得膩嗎?
我套用他的話,每天跟個機器人似的,沒啥感覺!
他嘆氣,說實話,我現在不僅人變得比以前懶了,最可怕的是就連思想也好像被禁錮在了這個地方!
我有些感慨,是啊!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出來打工不就這樣!
他說,早知道這樣,以前打死我也不輟學,一定好好讀書。
我苦笑,以前要是能想到這,就不用現在天天在流水線上煎熬,過著毫無生機的生活了!
他問,你打算什麼時候休年假,到時我們一起回去看看!
我說,這個月可能不行,下個月看看能不能休!
他說,好吧,
我知道他已經有些憋悶,於是對他說,如果覺得累的話,你就先出去玩會,散散心,放鬆一下!
他說,那好吧!
其實別說是他,我有時候也有著與他相同的感覺,很膩很煩,但又能怎樣,像我們這樣,一沒文化,二沒關係,完完全全靠自己活著的,除了努力的奮鬥,就只剩下耐得住寂寞了!
那天之後,我本以為休完七天年假就回來了,但他沒有,我打電話給他才知道,他辭職了,急辭,給公司打了個電話,就結束了揮灑了無數汗水和青春的地方!
如果要我像志峰這樣,我想還是沒他這份勇氣,這或許就是我與他的不同,當然,他有任性的資本,而我在出了了大山那一刻,這項特權已經離我而去。
說實話,志峰的辭職,讓我的心裡感覺怪怪的,以至於看什麼都有點不太對勁,或許因為不舍,或許是習慣,或許是某種割捨不下的情結。
第二天上班,自己感覺跟生了病似的,有些乏力和無盡打彩,或許我的狀態太過明顯,以至於一到廠里,就被唐佳看出,她拉著我問怎麼了,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奇怪感覺,只好敷衍她沒事。
當晚上下班回到出租屋,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我忍不住掏出手機撥通了志峰的電話,志峰告訴我他這段時間他要去外面走走看看,不打算回來住,我囑咐了幾句,在一種莫名的失落中掛了電話。
習慣了他的抱怨與耍無賴,習慣了他憤憤不平的抱怨,習慣了他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蕩,可現在我卻不習慣一個人生活。
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睡不著,我下床打開燈,從煙盒摸出一支煙,往事隨著煙霧繚繞,瀰漫了整個房間。
記得志峰剛來到這座城市,看著眼前的高樓林立,川流不息的車流,人滿為患的街道,一會兒問那棟高樓有多高,有多少層,一會兒指著車流當中的某輛車問那是什麼車,得要多少錢,一會兒又指著街頭的某家店鋪問那是賣什麼的,或者看著某個打扮的很洋氣的女生說那女孩真好看,他好奇著這個繽紛的世界,好奇著這個世界的一切。
記得有一次,我問他怎麼不出去走走看看,他說,我不去,我怕一出去就找不到回來的路。的確,我那時何嘗又不是如此,就連買個十塊錢的快餐都覺得是一種奢侈,都會覺得貴,都會心跳加速,以至於兩人整整吃了一個月的泡麵,當工資發下來后,兩人跑去外面下了館子,當一大碗肉擺在兩人面前的時候,兩人紅著眼圈,差點掉下淚來。
我從未想過,幾年之後的今天,我會在這間小房間里回首著當時的情景,回首那些年所經歷的害怕,不安,興奮,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