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鬼與火
當緊張的氣氛被拉滿之時，一人從林中款步走出，參差樹影彷彿一道帷幕，從她的腳底緩緩升起，直到將她整個人都露出。
她戴著黑色的帷帽完全看不到臉，只能從纖細修長的骨架看出這是一位姑娘。
在她的身側提著一把已經出了鞘的長刀，凌厲之勢不加掩飾。
鬼面人相互對視一眼，好像是驚訝於自己居然被人察覺到了蹤跡，但他們倒也沒輕舉妄動，只是再次面向來者時，死氣沉沉的鬼面好像又多了幾分猙獰。
「你是何人，想做什麼？」
趙繚一步步向他們走去，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吾乃業神。」
冰冷的女聲伴著高高在上的戲謔，以腳步停在枯葉上的破碎聲為迴音。
「你們求因果，我來給你們送報應。」
聽到自己信仰的神明被當作兒戲，眾鬼面人被瞬間激怒，一個兩個當即嘶吼出聲，揚起金鈴就向著趙繚殺來。
眨眼間，沖在最前面的人已經揮動金鈴，對著趙繚的腰際橫掃而來。
這些人拿的金鈴可不是哄小孩子的玩具，而是在一根足有一人高、一成年男子胳膊粗的銅杖上，鑄著一顆有腦袋大小的實心金鈴鐺。
這玩意著實實在，估計是砸頭爆頭，砸腰折腰。
小石看得很緊張，可趙繚卻不慌不忙，一腳蹬在銅杖上借力，身子輕盈一躍，緊繃的腳面如流星錘般直貫對手的下巴。
只聽「咔吧咔吧」幾聲骨頭連筋斷裂的聲音，那鬼面仰面朝天脖子都直不回來，腦袋差點就從脖子上滾了下來。
趙繚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下一秒苗刀就真似一根細長的葉苗般拂過脖頸兒，留下一道血液汩汩跳動迸出的血口。
他人倒下了，卻沒立刻咽氣，只能用絕望的雙眼瞪著陰雲密布，捂著自己如噴泉一般的血管等待死亡的降臨。
這人倒下時，后一人已逼近趙繚眼前，瘋了一樣一躍而起，高舉金鈴對著趙繚的頭就狠狠砸來，威壓之勢猶如泰山壓頂。
趙繚雙腿站得穩穩噹噹，腰間發力直挺挺向後倒，身子一旋就繞開了銅杖，柔韌得像是一根蘆葦。
避開攻擊的下一秒，趙繚敏捷彈起時已經到了敵人的身側，根本不給其分秒機會，當即揮刀劈砍而下。
足有腕粗的銅杖用刀是砍不斷的，所以，趙繚砍的是他的手腕。
「啊！」的一聲厲喊后，那人握著銅杖的手腕被齊根砍斷，就像是割韭菜一樣。
緊接著，在一陣眼花繚亂的中，這人就像是一架散了的桌子，手、胳膊、耳朵、鼻子、眼睛，全都一一掉落下來。
最後是一聲凄厲的喊叫啞刀光中，他的頭掉了下來。
趙繚眨眼間就解決掉兩人，快到緊跟在他們身後僅隔伸手距離的人都來不及相救，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被屠，自己還未下場便被噴了滿臉的血。
鬼見了血會更冷靜，而披著鬼皮的人若是嗅到血腥，反而更容易如瘋狗一般失智發狂，愚蠢到以為到了自己嗜血的主場。
近百張鬼面同時暴動，將他們貽害數千里的囂張和殘忍展露無餘，每一柄高舉的金鈴都閃爍著陰冷的凶光。
他們迅速變換陣型，將趙繚團團包圍於中央之後不給她任何反應之機，立刻從四面八方同時殺來。
「處死異端「！」「火化妖女！」「以純凈的火種洗脫她血肉的骯髒！」
在強敵環伺、生死一線之際，趙繚的雙目透過一張張鬼面，定定看著遠處的篝火，格外冷靜。
壓抑的黑暗中，肆虐的山風裡，它戰慄、搖曳，脆弱得隨時都能被熄滅成一團好似從未燃燒過的火種。
可它依然純凈，它明亮。
它一次次伸出梭棱的火舌，就像是一雙雙嶙峋的手，它去抓惡人的衣角，去掀骯髒的鬼面，去撕扯永遠也夠不到的蒼穹。
它像是數百道不肯散去的魂魄抱在一起，它在哭，在聲嘶力竭。
「別怕。」
趙繚提刀而起，一步步向火光而去，從走到跑。
「我來了！」
這條路，是金鈴劇烈的震顫不絕於耳，是凄厲的尖叫此起彼伏，是隨刀光揚起又落下的血幕，是趙繚黑紗都被殷得斑駁，可一步不曾退過。
「嘔……」
小石看著不遠處的殺戮，強咽下一次次就要衝出喉嚨的尖叫，卻抑制不住從肺腑深處本能翻騰而上的乾嘔。
無論多少次親眼目睹，小石都還是會對這種場面反胃。
特別是在今夜，趙繚較之往日，又顯得更為極端。
此時仍在激烈打鬥的戰場，已經被幾十具屍體圍繞著。
它們要麼是身首異處、要麼被砍得四分五裂、支離破碎、血肉模糊，最輕的也被捅出幾個血窟窿，死狀都相當難看。
其實，這些以人吃人形式淘汰出來的鬼面人，每個人的武功都相當不容小覷，再加上雜亂無章的招術，以及殺傷力驚人的金鈴為武器，趙繚以一敵百雖能招架，但餘力卻並不多。
這時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他們個措手不及，爭取速戰速決。
這也是趙繚的長項。
可往日最是乾脆利索的趙繚，今夜卻格外拖泥帶水。
她好像不以殺死人為目的，而是對殺戮有著別樣的喜好。
但凡落到她手裡的人，她都會爭分奪秒、想盡辦法地折磨，在致命傷之前窮盡對敵人的凌虐，哪怕身後敵人已經對著她的頭頂揚起了金鈴，那她也要下一秒再躲。
這一秒，她就是要落到她手裡的人生不如死。
下一秒，生死隨意。
而她砍下的每一刀，都像是一句惡狠狠的詛咒，像是要把無窮的恨意都強塞進一具具破碎的身體中。
小石知道為什麼。
這些鬼面人畏強凌弱，他們專挑男丁稀少的村子下手，死在他們手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女子、老人和孩童。
而每一個被這群禽獸洗劫的村落中，女性一人不留，全部都是被奸/淫后殘忍地殺害。
小石跟著趙繚一路追蹤、數次撲空，等著她們的場面之血腥，是小石看一眼能幹嘔三天的程度。
在那些時候，趙繚都很平靜。但小石知道，一定會有這每一天。
而這一天，就是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