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公子
小文山連綿八十里,峰巒起伏,青山含翠,其上山林密布,飛瀑奇岩,珍禽異獸,在所多有,景色幽險奇峻。
山腳下,坐落著一個縣城,名為文遠。
文遠縣人口共計十三萬餘。城裡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城外是江河湖泊如星布,良田萬頃窮極目,這些景象共蘊出了文遠的人間煙火與熱鬧繁榮。
南魏建安二十年的夜風自西而東,漫過了廣闊的江淮大地,掠過了層層漣漪的黔江,乘著涼氣卷上文遠縣。
文遠縣的夜幕低垂,籠蓋著萬家燈火。
是夜裡,梁府里燈火通明。
梁家是文遠縣的豪強,府有奴僕三百,良田千畝,大大小小的店鋪數十個。梁家家主二老爺梁致道在當地素有善名,常年向貧困百姓施捨糧米,為窮苦的百姓提供無償義診…….這梁二老爺老來得子,單名一個軒字。只可惜其獨子梁軒天生便體弱多病,氣虛血虧。為了獨子的身體,梁二老爺十幾年求醫問葯,然始終不能如願。
梁府燈火最亮的一間房裡,響著令人聞之心驚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
少年從床上坐起身來,難以抑制的咳嗽使他無法入睡。最初只是輕咳,但後來越咳越凶,連續不斷,緊接著是喘息。
他幾乎窒息。每當他想呼吸的時候,就迸發出一陣撕喉裂肺的咳嗽,怎麼也不能安靜下來,什麼也減輕不了自己的痛苦。他清楚感到自己的肺葉一下一下地抽搐,嘴裡充斥著腥甜的味道,雙腳不住地抖動。
下人丫鬟都忙壞了。
「怎麼辦?五爺今兒個吹了一陣冷風,就止不住地咳嗽,這都咳到半夜了。」
「趕快叫大夫啊,讓五爺吃點兒葯。」
「早叫了吳大夫,半個時辰前,五爺才服了葯。」
「老祖宗和二老爺來了。」
……
眾人在旁照顧也絲毫不能減輕他的病情,這樣一直持續到午夜,少年才止住了咳嗽和抽搐。少年睜著眼睛,坐在床上,一直到天亮。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老祖母,爹,我感覺好多了。」
中年男人聞言不語,片刻后長長嘆了口氣。
老婦人上前一把攥緊少年的手,一對因歲月而渾濁的眼中流出淚來,終於壓住抽泣道:「你還說自己沒事,你昨晚都咳成什麼樣子了,可憐你先天便體弱多病,熬了這麼些年。祖母倒寧願你的這些病這些痛都換到祖母身上,祖母代替你受著。祖母就怕你有個好歹,讓我這個老婆子白髮人送黑髮人。」
少年蒼白的臉上咧出無聲的笑:「老祖母,我出生時大夫斷言我活不過五歲。待我六歲時,大夫又料定我活不過十五歲,可是,如今我已弱冠了。」
老婦人泣不成聲。
中年男人臉色肅然,看著少年的雙眼,緩緩道:「軒兒,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就這麼一場在尋常人眼中不足道的冷風,足足讓梁府的家主獨子梁軒咳嗽了半個月。
這並不是他今年的第一場大罪,就在今年初春,咋暖還寒之際,梁軒攜幾個小僮去游小文山,在山上天氣無常,一霎驟雨灑青山。眾人毫無準備,紛紛淋了雨,幾個小僮忙把梁軒送回府。
當天夜裡,梁軒便身似蒸爐,高燒不退,大病一場,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這就是梁府的嫡長子——梁軒,淋一場大雨,受一陣冷風,都會讓他遭一場大罪。他的生命就像一株極柔弱的花兒,輕輕一折,便斷了。
他的父親都曾為他感嘆道:「軒兒,你活的太辛苦了。」
梁軒是梁府的病公子,是文遠縣的一閑人。
他自幼便博覽群書,不是為了功名利祿,僅僅是為了看看書中的大好世界。
他春看紅杏枝頭春意鬧,夏看接天蓮葉無窮碧,秋看晴空一鶴排雲上,冬看千樹萬樹梨花開。
他愛每天的旭日與朝霞,愛每日的黃昏與晚霞,悠然地度過每一天。
誠如詩言:
閑看庭院花開落,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五穀魚菜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
閑暇無事看書篇,名也不貪,利也不貪。
日暮書童話竹前,今也談談,古也談談。
日上三竿猶在眠,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日出東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萬般瑣事不經心,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他仔細地體驗著每一天,只因為他的每一天都是與天奪來的。
自他出生起,他便直面死亡,靜待死亡,等待著歸於長空那一天,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
他本以為自己的生活將會一直如此,在這小小的文遠縣,夏看青竹冬看雪,眉挑煙火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