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婺源的混球官兒
那縣令領著一群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差役跑來龍虎山哭天搶地,說本地刁民要造反云云。
皇帝聽到有地方生了民亂也一點不著急。他在嶺南的時候因為需要秘密聯絡一些本地官員商人,甚至是山匪,經常需要喬裝打扮秘密出行,因此接觸過不少底層老百姓,他深知大周的老百姓是什麼樣子,他們膽小,溫順,尤其是對上官府的時候。
若是為官的正直清廉,為富的仁慈守法,哪個會無緣無故跟官兒過不去的百姓?至於舉起手中棍棒毆打衙門的差役,那更加不可能,除非是被逼得沒活路了。
皇帝瞧瞧那群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衣裳都被扯爛的倒霉差役,嘖嘖兩聲,問道:「那些刁民因何要毆打你的差役?」
這婺源縣的縣令頓時來了精神,十分真誠地訴說起采灰戶挖斷了本地龍脈之事情:「那群刁民將縣城周圍的山石開鑿得坑坑窪窪,將本地風水都給破了!甚至本地讀書人的舉業也受了影響,連續六年兩屆科舉,竟然無一人進士及第!」
「所以你們如何了?」皇帝皺起眉頭。
婺源縣的縣令趴跪在地,小心抬起眼皮微微覷著皇帝得神色道:「額……本地……本地的書生們聯名上書要求禁止采灰戶們繼續開採石灰。」
「你准了?」皇帝抬起一側眉毛。
「微臣……微臣到此地任職不過一年,此事已經持續已有兩年多,下官乃是遵從了前任知縣留下的規矩辦事。」
「呵!」皇帝輕笑了一聲,笑得婺源縣令背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皇帝轉頭問身邊帶著幾位年輕的吏部官員:「上一任婺源縣令是哪個混球?」
混球兩個字都出來了,趴在地上的婺源縣令頓覺眼前一黑,大事不妙。
幾位吏部官員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其實這次跟著皇帝出巡,都做了功課,江西境內現任官員的名單大家都提前背了,不過前任,還真沒人背下來。
皇帝不冷不熱地呵呵笑了兩聲,又看向宋辰旭:「你來說,你可知道?」
宋辰旭微微嘆口氣,不好意思地朝邊上幾位同僚尷笑了一笑,上前半步恭身對皇帝道:「是個叫陳琳的,景寧三十八年進士,二甲九十七名,福建莆田望族出身,家中有鹽田三百畝。」
這一串報出來,叫身邊那幾個吏部的年輕官員都倒吸一口涼氣,原本有些鬱悶的神色,一個個的都變成了滿眼的震驚,繼而又變成了崇拜。
皇帝滿意極了,點點宋辰旭,哈哈笑道:「你這記性比你爹還好。」
宋辰旭頷首謙虛道:「是,微臣也就這點本事了。」
皇帝笑得開懷,忽然提起宋清月道:「不必自謙,你妹妹也是個極好的,給朕生了兩個好皇孫,朕高興得很!這次出來應該帶著琨兒出來,也叫他長長見識。」
提到大孫子,皇帝面上露出一絲微笑,不過很快又收斂了,轉頭接著問宋辰旭:「這個叫陳琳的孫子現在何處?」
宋看了一眼身後吏部的幾人,其中一人似乎知道答案,看神色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該不該張口,於是宋辰旭笑道:「這個臣記不清了。」
皇帝嘖了一聲,看向另外幾人,其中一個叫周廣的立刻上前道:「陳大人現任饒州府同知。」
「混賬!」
他怒而起身,回身指著幾個吏部的官張口罵道:「這王八卵子的竟是陞官了!你們都是混賬!」罵完尤不解氣,繼而抬腳踹在跟前跪著的縣令肩頭,將那現任婺源縣令踹滾了幾個軲轆直咚地一聲,撞到門板上才停下。
那縣令被嚇得魂不附體,當即便哭著你開始砰砰磕頭請罪。
皇帝背著手,氣呼呼地在天師府的敕書閣內來來回迴繞了好幾圈,最後才轉身看向那縣令,問道:「你延續這政策乃是饒州府衙給的交代,是也不是?」
「這……額……這……」
縣令不知說什麼好,他也收了那些人家錢的,並不完全是同知大人的意思。
皇帝見他支支吾吾滿頭冷汗,就知道這人也不幹凈,只想抽劍上前直接將此人砍死拉倒。
汪祿恩見狀,趕忙給宋辰旭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上前拉住皇帝的衣袖。
汪公公口中不住叫著:「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宋辰旭則在一旁直接開始了審訊:「彭大人,你方才說什麼龍脈?」
「這……這婺源的風水,一向為本地人所自豪,境內號稱『群山入斗、風雲綿密』,無論格局還是形勢均是上佳,也……也因此才能孕育出朱子這樣的聖人!那大璋山更是《山海經》里叫作「三天子鄣」,屬於黃山余脈,像一條巨龍盤卧在皖贛邊界,這大鄣山的最高峰就在婺源縣邊上,還號稱是……」
皇帝的面色越來越黑,這縣令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個字卡在喉嚨里硬是發不出聲來了。
「是什麼?」皇帝問。
「諸山……祖源。」
噗!
沒等皇帝發火,倒是他身後有跟著來的科學學院的博士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皇帝瞥那學生一眼。
那博士臉圓圓的,鼻子也圓圓的,看起來約莫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卻是一點不膽怯地答道:「學生笑這婺源縣的人鼠目寸光,乃是井底之蛙,卻這般狂妄!咱們一路走來,光是這江西境內的崇山峻岭就不知凡幾了,他們怕是五嶽一座都沒見過,居然敢稱這山為諸山始祖,實在可笑!再說,石灰在我大周所用之處極多,舉凡建築、消毒、裝飾、煉丹、戰爭、醫藥、印染、造紙、船舶等行業,無不見其身影。婺源縣這些書生不顧百姓死活,不思民生經濟,一心只顧自己的舉業,實乃倒行逆施,愚不可及!這些人根本不配為官!」
皇帝贊同道:「越是井底的蛙,不知天地之寬廣,才越是狂妄!」
那博士立刻道:「是!學生跟著陛下出行,才見識到這天下竟如此之大,人為蚍蜉,學習得越多,越覺得自己無知。」
「講不錯!」皇帝隨口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叫郭青禾。」他答道。
「青禾,嗯,好名字。」皇帝點點頭,又轉頭問宋辰旭:「這小子是哪裡人?」
宋辰旭無奈道:「陛下,微臣不是吏部的!」
皇帝哼了一聲,又轉頭看向蕭進榮:「你學生?」
蕭進榮躬身道:「是,青禾是欽天監監正郭大人的侄子,去年數學競賽拿了第十三名,這才進了科學學院成了博士。」
皇帝點頭:「好!朕記得郭家好幾個孩子都在數學上頗有造詣!」
郭青禾笑道:「是,我有個堂兄叫郭豐秋,也拿過數學競賽的甲等!」
「這次他來了沒有?」皇帝問道。
郭青禾搖頭:「堂兄在北塘的造船廠,主攻結構力學,幫著造船師傅們研究新船型。」
皇帝點頭:「郭家不錯!你伯父將把你們都教挺好。」
看到大周不止有婺源縣令這樣的混賬官兒,卻是還有郭青禾,郭豐秋這樣的青年才俊,皇帝的心情總算是好多了。
他側過身去,扭頭不再想要看一眼趴在地上抖如篩糠的縣令,像是指一坨狗屎一般,伸手點點那縣令,滿臉嫌棄地讓人把他拖下去。
汪公公手下的幾個內監立刻上前按住婺源縣令,摘了他的烏紗帽這就拖了出去,押入龍虎山原本道士用來閉關的山洞裡,與龍虎山原本那群道士關在一處,等候大理寺的進一步調查和審訊,大理寺之後,他的家族還會再被審計司調查一番。
通常,這群去地方調查的審計司官員都由火器營的官兵護送同行的。說是審計司,其實更像是個稅務局,現在算是全大周最暴力的執法機構,叫人聞風喪膽,談審計色變。官員們對於審計司的恐懼程度已經勝過了錦衣衛。
一些末流大族甚至放棄科考,轉去嘗試經商,就怕家中某個子侄在官場上犯了事,招來審計司的活閻王們。
除了婺源縣令,那位已經升任饒州府同知的前任婺源縣令陳琳陳大人也被列入了審查名單,當初給了他考評一個優秀,還向吏部推薦了這位陳琳的饒州府知府自然也逃不了一個失職之過,就算他能靠著各種關係勉強保住腦袋上的烏紗帽,估計也得官降幾級,可以說,政治生涯算是就此完蛋了。
至於那些聯名上書縣衙,希望知縣大人禁止采灰的人家,在與村民的衝突中,鬧出了人命!
如今聽說龍虎山派了大理寺連的官員帶著一個連的火器營士兵來到婺源調查此事,全都覺得大難臨頭,忙著找頂罪之人了。
且不說婺源縣的幾大家族如何慌亂,京城工部尚書祁仕斌彈劾李昭的奏章恰在此時經由送達皇帝手中,不過並非是奏章原本,而是電報版本,截止到目前,從南京經由廬州府再到武昌府的電報線路已經修通,這電報就是先發送到武昌府,再從武昌府的官用電報站,派人送到江西龍虎山的。
雖說是折騰了些,可也比從前從京師純靠馬蹄子跑到江西要快多了。
皇帝看過奏摺內容,面上依舊笑呵呵地,叫人不辨喜怒,還將這封電報奏摺分享給宋辰旭瞧,宋辰旭掃一眼奏章內容,嚇得立刻跪下磕了兩下腦袋,替太子李昭辯解:「微臣相信太子殿下胸懷寬廣,心懷天下,任人唯賢,對陛下孝順忠心,絕非是會排除異己,容不下能臣之君!還請陛下務必派人詳查,還殿下一個清白!」
皇帝又指了指身後跟著的那群博士,示意宋辰旭將奏摺給他們也瞧瞧。
每個人瞧過臉色都不太好看。
皇帝笑呵呵地問他們:「諸位覺得如何?」
大家一瞧竟然是彈劾太子,說他蓄謀奪權的,這哪兒還有人吭聲!
念過史書的都知道,歷史上一旦皇帝跟儲君之間有了嫌隙,無論幫哪一方都落不著好。遠的不說,就說先帝吧,廢太子之前,說太子好話的都叫他老人家猜忌上了,等太子真被廢了,皇后一派又開始瘋狂報復之前那些彈劾過太子或是太子一黨的官員,皇帝呢,為了叫皇后一派消氣,更為了平衡朝堂勢力,由著皇后對那些人痛下殺手。
想到這裡,一個個不由白了面孔,覺得要大難臨頭。
皇帝於是看了看之前出了風頭的郭青禾,問道:「郭家小子,你說說。」
郭青禾膽子再大,這時候也不由地謹慎起來。
他低著頭,瘋狂轉動大腦,硬著頭皮慢騰騰地挪出人群來,想了好半晌,一抬眼,忽然瞧見那奏章的外皮乃是電報奏章才有的特殊綠色外殼,腦子裡叮地一聲,一下就想通了,抬起頭來,伸手一指,十分肯定地道:「陛下,這彈劾的奏章乃是通過官用電報線發來的,也就是說,太子必然已經知道了,尚書大人想要彈劾他之事。殿下既然沒有攔下這封奏章,必定心中坦蕩,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以微臣所見,陛下不必憂心,只管派人去查就是!」
郭青禾言罷,皇帝哈哈樂出來。
皇帝拿到這封奏章頓時就樂了。
也不知道這個祁世斌是聰明還是愚蠢,通訊司的司長可是當今太子妃宋清月啊!雖然這丫頭並不真的管事,但有了彈劾太子李昭的內容,下頭人能不報告給宋丫頭知曉??
可這奏章依舊被送來了,說明什麼?說明宋丫頭跟昭兒根本不懼這樣的彈劾。
皇帝其實早瞧那姓祁的老傢伙不太順眼了,只是不想一下子將前朝臣子清理乾淨面上鬧得太難看而已。
而且姓祁的老傢伙雖說不那麼能幹,好歹是個聽話的,之前在推行數學等實學的事情上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他忽然又將臉一板,咬牙道:「污衊太子,離間朕與太子父子關係,他祁世斌好大的膽子!朕瞧他是活膩歪了!!」
啪地一聲,將奏摺狠狠拍在茶几上。
皇帝雖然發怒了,卻是叫殿內眾人大大鬆口氣!
陛下與太子殿下的父子感情一如既往好,陛下一如既往地信任太子,這就是天大的好事!
他們不會成為炮灰了!
京城。
每年一到進入七月,京城都格外熱鬧。
主要是數學競賽在八月初三開始,七月的時候,來自全國各地的考生就陸陸續續的都到了。
也因著如此,宋清月在七月安排了一系列特別有意思的活動。
首先是七月初一到初七,城外的溫泉皇家山莊都會舉辦盛大的圍棋比賽,依舊是不限身份,男女皆有資格,只要提前申請,並且繳納九文錢的報名費,就可以參賽。
此乃是集結交大佬、相親尋愛、贏取豐厚獎金於一身的超級社交活動,如今的規模已經擴展到了五千多人的規模。
宋清月為了方便百姓們觀賽,最後三日的比賽都搬去了郊外的皇家馬場舉行,場地中央有幾塊巨大的棋牌,同步直播戰局。不僅公開售賣門票,還在柳泉居各個分店開設有官方售賣「棋票」的渠道,所謂「棋票」說白了就是賭局,只不過宋清月借鑒了現代人賭球的一些規則,玩法上更加豐富。
就這一點,就讓整個京城都處在一種全民沸騰的狀態。
全國棋藝高超的棋手幾乎都來了。
開玩笑,有了官方棋票,如今棋賽的獎金額度可是高得超乎想象!
據說冠軍除了可以拿到五百兩紋銀的獎金之外,還可拿到棋票盈利的百分之二十!而第二名則可以拿到棋票盈利的百分之十,第三名是百分之五,從第四名一直到第十三名,則都可以獲得棋票盈利的百分之一作為獎金。
如此豐厚的獎金,如何會不吸引人?
至於門票,一等包間二十兩紋銀一張門票,二等前排看台五兩紋銀一張門票,後排三等座,十五文錢一張票,除此之外還有站票,三文錢一張。
想要進場售賣瓜子花生涼茶點心也是允許的,不過需要購買小販通行證,價格也不算貴,三十文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