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恭迎殿下
分明是白晝,卻有流星自天外而來,眾多流星拖著或白或黑的尾巴,墜至東海城上空懸停,彷彿白子黑子在棋盤上一一落子生根。
李秦的一聲呼喝,並未引發關注,販夫走卒們將目光鎖定在天空上,已然駭到無法言喻,更有些民眾雙膝跪地,虔誠跪拜,以為神跡。
李秦的呼喝並沒能讓旁人側目,卻明顯使得天空中那座棋陣成型之勢為之一滯。棋陣當中那座佛國瞬間光芒大作,無數人不由得閉上雙眼。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他們茫然起身,似乎忘卻方才所見,人群中偶有人回憶出來,卻也只道是蜃樓奇景、荒唐一夢。
那座小酒館上空,此刻正有三人詭異懸停,還有一人立於屋檐之上,只是地上行人往來不斷,酒館客來客往,竟然無一人察覺。此刻即便是有人抬頭望向幾人所在之處,也瞧不出半點端倪,只能看得到空中飄落的稀疏雪花而已。
志操以佛光恍惚眾人記憶,而范荼則以棋陣欺瞞眾人視線,他們幾人所立之處,自成一方小世界,外人莫說看到聽到,便是要進也是進不得的。只是出乎碧瑤意料,李秦還是闖了進來,范荼倒是不以為意,李秦跟著他學了這麼久,總歸是可以了解自己棋陣的一些關鍵陣門的。
李秦站在屋檐上,看著懸停在空中的三人,緊了緊手上的拳頭,血滴滑落,砸在半空似乎碰到一處無形障壁,並未直直落到地上。
年輕和尚笑了笑,朝李秦招了招手。李秦看著年輕和尚,一言不發,眼眶卻紅了起來。
幾月前,他已聽聞了青山寺的那件慘案,只是身在范荼身側不得脫身。寺廟因自己招致無妄之災,自己的父親也因為自己被鎖困在天牢之內,越是跟著范荼,李秦便愈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能救出父親的個人武力,恨自己沒有能將天下人玩弄股掌之間的智謀,也恨起了自己沒有能讓朝廷忌憚的強大勢力。
那日他拜了范荼為師,不僅僅是為了保護願做他替身的李醇楓,隱藏在內心更深處的想法,其實已然生根發芽。他想於范荼學謀略,學武功,彙集前朝勢力,他想救父親,他想為青山寺,為方丈去向朝廷討個說法。
他想站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前,叱責其上位的陰暗手段,喝罵其狹隘的胸襟氣度。什麼國泰民安,什麼四海昇平,全是假象!
如今,本以為已遭朝廷打殺的方丈,就這麼站在了他的面前,雖是一張年輕面容,但隱約可見昔日老者樣貌,何況一身真氣更是做不得假。
見李秦沒動,志操又招了招手。李秦,超前邁了幾步,身子已然騰空卻毫無所覺。范荼眼中露出異色,沒有阻攔。
李秦通紅著眼眶,咧了咧嘴,「方丈,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志操拍了拍李秦的腦袋,「頭髮這麼長了?」
李秦慌忙道:「一會兒就剃。」
「不用這麼麻煩,老和尚我準備直接開除你的廟籍,還俗去。」
志操擺了擺手示意李秦不要開口,繼續說道:「而今青山寺被人一把火燒掉了,我都成了個沒廟的和尚,寺廟內的其他僧眾,願意繼續待在佛門的我自然欣慰,可想要還俗的我也不會強留,佛門,講一個緣字。李秦啊,我問你,你真的
(本章未完,請翻頁)
願意繼續留在佛門嗎?」
李秦默然無語,是啊,他怎麼會甘願皈依,心中尚有萬千不甘無法放下,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做,他沒法子不理俗世,一心向佛。
志操沒有催促,靜靜等待李秦的回答。
沒讓志操等待太久,李秦抬起頭,笑了笑,「師傅,讓我最後再叫一聲師傅,我現在確實還沒法拋卻所有去一心向佛,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
志操點點頭,忽然問道:「如相那些僧眾你可曾遇見?」
李秦搖搖頭,皺眉道:「他們來找我了?」
志操難得生出一抹愧意,「阿彌陀佛,那可是貧僧自拜在佛前後第一次對自己的徒子徒孫們講了誑語。」
只是這麼一說,李秦就推測出了個大概,方丈定然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提前留好書信,怕是書信中還對自己的危險境地一無所提,讓如相在內的僧眾以為他老人家平安無事。
李秦嘆了一聲,「而今朝廷估摸著也在尋找青山寺這批僧眾,也不知他們現下如何了。」
志操笑了笑,答道:「你且寬心,我已覓得他們一些蹤跡,你自去忙你的事,我與青山寺僧眾會和之後,會詢問他們的意見,看看他們願不願來幫你這同門師兄弟。」
李秦苦澀一笑,說道:「他們不恨我便是好事一樁了,怎敢勞煩師兄弟們。」
志操忽然看了看李秦身後的范荼,壓低聲音道:「還得靠你說服范荼了,他想以李醇楓來替你,以去贖回你父親。」
李秦笑了笑道:「我的父親自然由我來救,又不是他李醇楓的爹,斷然不能便宜那個臭道士,范荼那裡交給我。」
志操欣慰地點了點頭,「那老和尚去也,過段日子再來尋你小子。」
李秦雙手合十行了佛禮,志操笑著後撤一步,酒館上空恍似有冰湖碎裂之聲,年輕面容的志操和尚憑空消失。
范荼手中一枚棋子砰然炸裂,他不在意地笑笑,朝著李秦的方位拱手彎腰,「恭迎殿下。」
李秦轉過身子,神情淡漠道:「煩請『師傅』隨我進屋內一敘。」
碧瑤身周水光緩緩向李秦的方向壓了過去,范荼抬手拉住了碧瑤的胳膊,她轉過頭看著范荼,眼中的那個男人輕輕搖了搖頭,水光頓散,酒館上空似乎下起了一場小雨,一場酒雨。
酒館內,幾個小廝看著店內十多瓶破碎的酒罈,滿臉無奈,酒館內的客人也早已見怪不怪。誰都知道,這位老闆娘,可不好惹!
冬雪與疏淡的酒雨中,一滴血混在其中,毫不起眼,懸停半空已久的它落在地上,只在那青石地板上留下一點淡淡紅印,隨即便被覆在了飄飄而下的輕雪之下。
…………
李醇楓駕著車,卻突然朝著車廂內開口,「師傅,你說范荼會不會追來。」
車廂內的邛道人沒有說話,卻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杜飛飛的聲音:「那不廢話么?不把你抓回去做那替死之鬼,如何能在保全真皇子的情況下救下李遷?」
李醇楓一甩馬鞭,馬鞭響聲猶如春雷炸響,「杜老哥,我問我師傅呢!」
一根雞骨頭從車廂內飛出,不偏不倚砸在了李醇楓的腦袋上。
不
(本章未完,請翻頁)
是他躲不開,而是不能躲,躲了一根,激起了他師傅邛道人的勝負欲,天曉得還會扔來多少?天曉得扔罷雞骨頭還會扔什麼?
「臭小子,沒大沒小的,杜老哥是你叫的?叫杜叔叔!」
李醇楓嘆了口氣,拉長了調子喊道:「杜~叔~!」
車廂內的一個「哎」字簡直足足拉長了一炷香的時間,李醇楓心中悲嘆一聲,馬鞭再揚,擊碎無數飄飄揚揚的雪花。
邛道人的聲音再次從車廂中傳來,「范荼肯定想來抓你,可這不有你師傅我呢么?」
隨即是一陣悶響,李醇楓聽得出,這是師傅在拍胸脯來著。想說「師傅小些力,別拍傷自己」,卻突然想起了李秦,便鬼使神差地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
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何他偏偏在拍師傅馬屁這裡,他會遜色李秦那麼多?
車廂內,邛道人等了半天都沒聽到讓自己滿意的附和聲,終於又拿起一樣物什扔了過去。
破空聲遠比剛才要響要大要悶,李醇楓眉尖一跳,彎下了腰,酒罈直直從腦袋上面飛了出去,砸落在極遠處的一方雪地中,碎裂開來。
「好小子,還敢躲?」
「別了別了,邛老哥賣我一個面子,回頭給你換雙好鞋子!」
「你說的?」
「那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我看你有鬼,杜老弟啊,你不老實,果真無商不奸,不行,不能回頭,就現在,就你腳上這雙鞋子!快,杜老弟,脫下來送我!」
隨即便是一陣陣爭搶之聲,李醇楓滿臉無奈,就這麼被他二人晾在了一旁。他回頭看了看越來越遠的那座東海城,一陣恍惚。便是這恍惚之際,遙遠的東海城上空,金光四溢,在李醇楓看來,恍似一個小太陽從東海城中升起。
李醇楓眯了眯眼,暗運道術於雙眼,便瞧見了那座佛國與棋陣。
好高深的佛法,好精妙的棋術,好不講道理的武道九境!
「師傅,青山寺方丈這麼厲害?這般氣勢,該是有九境了吧?」
車廂內的爭搶之聲戛然而止,杜飛飛笑道:「醇楓啊,你可真會聊。」
駕車的李醇楓滿腦子莫名其妙,但也聽得出來,自己又犯了師傅的忌諱,可偏偏杜飛飛話頭止步於此,還待在細想,一隻枯瘦的巴掌便直接落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等到幾個巴掌結結實實打在李醇楓頭上,杜飛飛的聲音才再次傳了出來,「那方丈,是你師傅一輩子的老對手,九境呀,也是你師傅的半輩子的心病了!醇楓,你可真行!」
「杜老弟,這麼愛多嘴,那一雙鞋子可不夠了」
杜飛飛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邛老哥儘管開口!」
「你家老頭子那私藏的酒窖里?」
「有有有,好說好說,不過要喝我爹私藏的好酒,那你也得幫我堵上我爹的嘴!」
「好說好說,哈哈哈哈!」
李醇楓摸了摸頭,長嘆一聲,痛啊,痛,看了眼天色,又嘆了一聲,這紛紛揚揚的雪啊,哪裡是下在了人間,分明是下在了自己心頭,涼啊,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