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石屋論事,請君入甕

第四十七章 石屋論事,請君入甕

石殿之內,亦是極盡恢弘,入過大明宮的范荼,此時只覺得大明宮與之相較也只能稱得上陋室。

白色石柱在燈火與夜明珠的映襯之下閃爍著溫玉般的光澤,范荼路過石柱,抬手輕輕摩挲,離得近了,才看清這白色石柱上也有如墨染的黑色紋理,彷彿在一張宣紙上畫就了一副山水圖。

范荼鼻翼微微翕動,笑了笑,說道:「有趣,你這殿內香料摻雜了些混亂五感的東西啊?方才離得遠了,看這石柱儘是通體雪白,光潤如玉,離得近了才看得到柱上的黑色紋路。」

游尚謙二人只是哈哈一笑,並不回答。

以范荼的修為和眼力,本應在進殿之時就將目之所見盡收眼底,怎會如尋常人一般,連一根石柱上的黑色紋路都看不清楚?

范荼也沒指望二人回答,一個門派,自然要有些禦敵之法。而殿內布置事關門派存亡,游尚謙二人自然不會將如實相告。

再往裡走了一陣,又是一道巨門,門上有一石匾,與整座石殿渾然一體,上書「明殿」二字。

日月潭,分為日月,合而為明。

范荼默默地點了點頭,跟著游尚謙二人繼續前行,只是他們並不進殿,而是順勢左拐,朝明殿石門前一個拱廊走去,拱廊不長,盡頭處可見一小門,門前立著兩位魁梧的日月潭弟子,見了三人前來,在極遠處邊開始彎腰行禮,只是並不說話。

行至小門,游尚謙輕輕擺了擺手,二人直起身來,將門打開,游尚謙引著范荼進門而去,周琉走在最後,順勢將門關好。

這處小屋顯得與整座大殿極其不符,屋內黑壓壓一片,只有幾盞小油燈被開門時帶起的風吹得飄搖不定。

微弱的燈火中,一張四四方方的小木桌正立在屋子正中,四排木質長凳整齊地排列在桌邊,兩邊是兩排狹長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竹簡與書卷,在房間最裡面,有兩張蒲團和一張不寬不窄的木床,床上被褥也疊放得十分整齊。

周琉開口道:「范教主,這是我二人議事之處,雖然簡陋了一些,卻十分安全,門外二人一個聾,一個啞,范大人盡可放心與我二人所言。」

范荼意味深長地看著二人,說道:「二位潭主還是宅心仁厚了些,若是我,便把那一聾一啞都變成既聾又啞。」

游尚謙正在拿書的手頓了頓,將書放回了遠處,雙手負後轉過身來,周琉尷尬地笑了笑:「范教主是雄才,我二人庸庸碌碌,自然比不上的。」

范荼展顏一笑,說道:「二位潭主是宅心仁厚,不屑為之。」

二人抬手,請范荼落座,范荼邊坐邊道:「我更喜歡二位用卑鄙無恥這四個字來形容我的作為。」

周琉沒有接話,問道:「不知范教主來此所為何事?」

范荼手指輕輕摩挲桌沿,抬頭一笑,說道:「請君入甕。」

周琉和游尚謙二人皆是呆愣片刻,周琉率先回過神來,試探道:「不知是怎麼一個入瓮?煩請范教主明示。」

范荼單手抓著桌沿,將身子後仰些許,說道:「和聰明人談話不累,可和裝糊塗的聰明人談話卻是累得很啊。」

游尚謙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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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琉苦笑道:「還望范教主明示,我二人委實不知。」

范荼沒再賣關子,說道:「想必二位已經有所耳聞,我尋到了舊朝皇子,欲舉旗復我大棠榮光,今日來此,是希望二人能與我攜手,與我一道掀翻這個陰盛陽衰的王朝。」

周琉豎起大拇指讚歎道:「范教主所謀甚大!」

范荼呵呵一笑,說道:「正因所冒風險極大,才會說請君入甕這四字。」

一直沒開口的游尚謙終於開口:「當朝天子除了身為女子,可還有其他讓人詬病的地方?」

范荼坐直身子,說道:「文治武功,不遜鬚眉,甚至猶有過之。」

「只因她是女子?」

「還因她是外人,這座天下,該是李家的。」

「別人都說你魔教教主最為洒脫,未成想卻是一個舊朝腐儒。」

「管他世間庸人如何看我,守好李家天下,本就是我一個臣子的本分,天下易主數十載,她玩夠了,也該還了。」

游尚謙低頭皺眉不語,周琉看了看身旁的游尚謙,朝著范荼拱了拱手說道:「我日月潭只是江湖上的一個小幫,幫不了范教主太多,喝茶隨時歡迎,再議此事還是免了。」

范荼聞言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切,淡淡開口道:「沒得談了?」

游尚謙也拱了拱手,說道:「茲事體大,萬望海涵!」

范荼站起身,二人跟著同時站起。范荼笑道:「二位無需緊張,范荼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準備離開此處。」

他雖然言明不會動手,游尚謙二人卻也不敢有絲毫懈怠,體內真氣悄然流轉,面色不漏半點,笑容和煦如正午太陽,「范教主請,我二人恭送范教主。」

范荼擺了擺手,說道:「也隨你們。」

送范荼出日月潭的路上,二人也始終不敢絲毫大意,直至范荼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當中,二人才鬆了一口氣。

周琉看了看一身紅衣的游尚謙,自嘲一笑,說道:「不瞞你說,我這背上,現在都是濕的。」

游尚謙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是,你說,我二人一同出手,有幾成把握?」

周琉呵呵一笑,說道:「八成,八成的把握死在他手上。」

游尚謙道:「他方才是否真的起了殺心?你所修功法月影靜心訣感知更為敏銳,可曾察覺?」

周琉眯眼一笑,說道:「虧得我沒察覺到,否則咱們現在可能沒法站在這兒了。」

游尚謙摸了摸腰間玉帶,開口道:「他便走得出去?」

周琉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否認游尚謙的說法,還是表示範荼也無法走出日月潭。

游尚謙晃了晃脖子,朝著周琉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

來時見水,歸時見山,范荼從山間一小道走出,看了眼天色,長嘆了一口氣。他將食指彎曲,與拇指相扣,放在唇邊,吐氣一吹,尖嘯的哨音直衝雲霄,沒一會兒,一隻白隼撕開稀薄的雲層,滑翔而下,待離得稍近些,便伸出雙爪,穩穩停在范荼舉起的小臂之上。

范荼將方才寫好的一紙信箋捲成筒狀,系在白隼的腿上,單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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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白隼會其意,振翅而飛。

范荼邁步而出,步履從容,腳步過處響起棋盤落子之聲,若此刻有人來看,必會發現范荼腳步落下其實並未踏在實地之上,而是凌空而走,初時離地尚且不遠,只是常人的幾個呼吸之間,范荼便已高懸空中,再看時,只見得漫天疏雲半卷,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

馬蹄陣陣,官道上,兩匹老馬拉著一輛破舊的馬車向南而去。李采漪覆著一張模樣清俊的男子麵皮,一手拉韁,一手持鞭,偶爾回頭去問車廂內李秦的身體情況。

李秦盤坐在車廂內,看著自己的兩隻手,腦海中逐漸浮現了那個矮小男人的身影,陳賜,王秋生。范荼種下了殺王秋生的惡因,李秦承受了隨之而來的惡果,可惡果到頭來卻又被餵給了陳賜,一個滿腔義氣的漢子,得到了最不該得到的結果,而造下這一切業障的范荼,卻無惡果臨身。

「好人沒有好報,惡人沒有天收,是嗎?」

尚在調笑李秦的李采漪猛然間沉默下來,片刻之後,將手中長鞭一甩,喊道:「眾生平等!」

李秦搖頭失笑,只覺得李采漪這番回答文不對題。

再看車廂外,飛鳥穿行林間,振翅之聲與樹葉翻飛之聲合鳴,猶若海浪奔涌。鳥吃蟲兒,蟲兒啃食樹葉,鳥兒死後又長埋地下,成為樹的養料,世間有生命的輪迴,卻偏偏沒有因果的循環嗎?

「啪!」鞭聲再起,李秦愕然驚醒,佛法無邊不是說佛法有多高,而是說佛法的廣度沒有邊界,世間佛法繁複,如人間江河,可江河東流入海,殊途同歸。

佛講因果循環,卻也講眾生平等,既然有因果循環,那麼自然便有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既然有眾生平等,那麼得來的惡果未必由種下惡因的人來償,善因結下的善果也可惠及他人。

念頭一通,李秦只覺得之前纏在腦中的烏雲盡去,再看那鳥,那葉,那蟲,便有形如蛛絲的透明絲線在三者間糾纏,從那線中,李秦便看到了因果,李秦知道,自己又悟到了佛家六神通中的一通——宿命通。

此時的李秦卻生不出半分欣喜之意,念頭雖通,心緒卻更震蕩不堪,知道了因果循環的真正含義而念頭通達,卻也因眾生平等而更怒火中燒,若是眾生平等,為何惡人種下惡果後偏可逍遙自在,卻留下惡果禍及他人?

心火一重,身上習自范荼的魔功便如野火一般,騰起燎原之勢,真氣自周身穴道狂涌而出,平時真氣無形,此刻卻猶如染墨,李秦面色通紅,雙目圓睜,似是灶上燃燒的一把薪柴。

李采漪察覺車廂異像,慌忙停下馬車,從腰間取出一瓷瓶,左手食指輕點李秦額間印堂穴位和胸間檀中穴,隨後拔開瓷瓶塞口,將幾粒顏色暗紅的丹藥喂進李秦口中。

李秦面色漸白,真氣也不再奔涌,李秦閉上眼,深深呼了一口氣。

「謝謝。」

「那謝謝可不夠,要你以身相許的!」

「好姐姐,趕路吧。」

「你這麼虛,能行么?」

「行得很!」

馬啼聲再次響起,只是這次的啼聲,聽著更緩了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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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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