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看朱成碧

景天在城隍廟中睡了一夜，那少女龍葵始終守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翌日清晨，景天轉醒過來，長長伸了個懶腰，精神抖擻。心中挂念雪見，對龍葵說道：「小葵，我要去找一個朋友，你跟不跟我去？」

龍葵點頭道：「哥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景天收拾了一下，心下尋思：「我昨日引開了唐門追兵，跟雪見說過第二天在竹林里見面，倘若雪見順利脫身，現在應該已等在那裡了。」帶著龍葵出了城隍廟，往城外竹林方向走去。

一路之上，龍葵始終跟在景天身後，卻忍不住左看右看，眼中滿是好奇。景天問道：「小葵，你在看什麼呢？」

龍葵說道：「這裡……跟我們從前住的地方，好不一樣。」

景天說道：「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房子，衣服，食物……這裡的字我也不認識。」這時龍葵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還有……他們為什麼都看著我？」

景天這才注意到，這天仙般的女孩子跟在自己身後，早就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龍葵似乎不習慣被人盯著看，更靠近了景天一些。這麼一來，反而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了景天，偶爾有熟人與景天打招呼，看到他身後的女孩，卻都愣在了原地。

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景天看得出，每個人的視線里都是一個意思：「這小子何德何能？」景天無奈一笑，給他來個視而不見。

買了一些乾糧，景天又順便買了一包自己最愛吃的麻糖。兩人一路出了渝州城，來到竹林之中，卻不見雪見的身影。景天不禁有些擔憂，心想：「莫非雪見沒有逃出來？這下麻煩了，唐門的人都認定是她勾結了霹靂堂，一旦她落到唐門手裡……」越想越是焦急，在竹林中來回踱步。

龍葵望著璧山，忽然「嗯？」了一聲。景天說道：「怎麼了？」

「那裡有聲音。」龍葵朝著璧山的方向一指。

「什麼聲音？」

龍葵說道：「好像是有人在吵架……太遠了，聽不清楚。」

景天一怔，豎耳傾聽。此時竹林中十分靜謐，卻只聽得見風吹落葉的聲音。說道：「小葵，我們過去看看。」

龍葵應了一聲，兩個人走上璧山。景天一邊詢問龍葵所聲音的方向，一邊跟著方向找去。足足走出了幾里路，仍然沒見到雪見的蹤影。便在這時，景天隱隱也聽到了，前方不遠處一陣喧嚷傳來。

「什麼門規！你們不是說我不是唐家的人嗎？既然不是唐家人，你們的什麼破爛門規根本管不到我！」

一個男子聲音說道：「雪妹，我們也不是要為難你，只要你將那五毒獸給我們，以後唐門和你橋歸橋路歸路，以前的事情也沒有人會去追究了。」

「以前的事情！我以前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要你們來追究！」

景天細細一辯，這確然就是雪見的聲音，驚奇地回頭看了龍葵一眼，這裡距離剛才的竹林少說也有四五里，她竟然能夠聽得見這麼遠的聲音？

龍葵以為景天要詢問方向，向前一指道：「就在前面，已經很近了。」景天也顧不得詢問，快步走上山嶺，果然前方一片樹林之前，七八個唐門弟子圍住了雪見。只見雪見蹲坐在地上，氣喘吁吁，花楹緊緊地貼在她后心，似乎十分害怕。

雪見怒道：「五毒獸是什麼東西，唐門毒術不是傳子不傳女嗎？我根本聽不懂什麼五毒獸六毒獸的！」

一身黑衣的男子喝道：「唐雪見！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把你身後的拿東西乖乖交出來，不然可不要怪我們不講情面！」

景天飛奔上前喊道：「雪見，可找到你了！」

雪見面露喜色，說道：「是你！你沒事啊，太好……」一眼瞥見景天身後跟著的龍葵，笑容頓時僵住。

那黑衣男子皺起眉頭，說道：「我說怎麼這麼有恃無恐呢，原來還有伏兵！」說著一揮手，身後的幾名唐門弟子同時都拔出了長劍。

景天說道：「幾位，有話好說……」

「廢話少說！亮兵刃吧！」那黑衣男子說完，手中摺扇一揮，頓時幾點火星從冒了出來，直逼景天而去。

景天縱身躲開，那幾點火星落在樹榦上，只聽嗤的一聲，樹榦立刻焚起火焰，極快蔓延開來，黑煙冒氣，散出一股濃烈的焦臭味。

景天立時知道這火焰中必然含有劇毒，他脾氣再好，這時也不由得怒火中燒，心想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竟一出手就如此狠辣！不及細思，那人身後的幾名唐門弟子都撲了上來。

雪見要站起身，雙腿一軟，又跪坐在了地上，口中微喘，似乎是受了一陣輕傷。景天縱身跳到雪見身前，手中魔劍遞出，將那幾人手上長劍擋開。劍刃剛一碰上，景天立時感到兩手一麻，一股強勁的力道從對面逼了過來，險些就要支持不住。當下連退兩步，卸去了劍上之力。

黑衣男子身邊另一人冷笑一聲，說道：「我聽說，昨日有人拿著把會飛的劍，傷了門中不少人，想來就是你了。哼！我還以為是什麼高手！原來竟是這麼個廢物！」

景天注意到，這些人身上服飾與昨天的那些唐門弟子有所不同。雖然都是黑色長衫，卻掐著金絲，顯然華貴了許多。而且他們的兵器也不像那些人一樣雜七雜八，而是拿著清一色的長劍，連姿勢都是一模一樣。

其實景天昨晚遇到的，不過是唐家堡的外門弟子，雖然也被冠以唐姓，卻並非是唐家人。而眼前這些是卻正宗的唐門家族子弟，為首兩人名叫唐升和唐節，是一對親兄弟。這些人從小修習煉毒之術，得的是唐家毒功真傳，其功力比外門子弟要高出數倍。

雖然敵人數量不及昨晚之多，但此時境況卻更加兇險，景天不敢怠慢，立刻催動真氣，剎那間魔劍上紫氣盈生。唐升面露冷笑，手中摺扇一揮，一股黑氣逼出，排山倒海一般朝景天壓了過來。

景天凝聚真氣，大喝一聲，將魔劍迎著那黑氣劈落。但見殘影劍起，兩股氣息一撞，轟一聲巨響，竟瞬間便將那黑氣撞散，震得唐升連退了數步。

這一下不但唐升駭然不已，連雪見都大吃一驚，望著景天背影，簡直不敢相信這便是數月前還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唐升滿以為這招能夠將景天拿下，沒想到竟被他逼退，大感臉上無光，惱羞成怒道：「一起上！統統給我拿了！」

周圍七八個唐門弟子連同唐升唐節兩人同時逼將上來。雪見手在地上一摁，喝道：「土咒！」玄黃靈光閃動，只聽周圍一陣隆隆響聲，腳下搖晃，地上忽然飛起數道土丘，最前頭的唐門弟子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面上鮮血直流。但唐升兄弟兩人身法甚高，在土丘間騰挪縱躍，竟不受影響。

「哼！雪妹，你以為學了幾手妖法，便能在唐家堡橫行了嗎！」唐節縱身竄到兩人身前，一掌朝雪見拍來。景天揮出魔劍，將他擋開，兩人交上了手。沒有幾個回合，唐升又逼上，景天要護著雪見，不敢跳開，只能站在原地，被逼的束手束腳。

龍葵見景天遇險，早想上前相助，但不知為何，只感覺全身被一股寒意籠罩，竟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耳邊彷彿聽到千軍萬馬廝殺之聲，抬眼看去，景天背影竟似化作另外一人，身處千槍萬刃之中，恍恍然只見無數羽箭朝他射了過來。

「不要……」龍葵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她閉上眼，捂住耳朵，廝殺之聲卻越發響亮，那人身影也越發清晰。一時間只感覺心欲撕裂，恐懼難當。

這時，一個無比熟悉，無比溫柔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龍葵一怔，這聲音她好似已聽過了無數遍，在這一千年之中，都是這個聲音在保護著自己。

「你是誰……」龍葵喃喃自語問道。

「我是你。」那聲音答道。

雪見口中喘息，她方才已經跟這些人鬥了一場，大耗靈力，已然支持不住，手上鬆開，土丘復又沉下。七八個唐門弟子立即圍上，手中長劍紛紛朝景天刺來。

景天正全力阻擋唐升兄弟，頓時險象環生，稍不留神，一柄長劍從肩頭劃過，刷一下割開了衣服，差之毫厘便刺進肉中。

便在此時，景天兩眼一花，一道赤影飛快從身前閃過，恍惚間好似看到血月當空而照。緊接著刷地一聲，那赤影自空中極快地拖斬而下，猶如破空斬月，在唐升唐節兩人胸口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口。

兩兄弟還沒回過神來，手中長劍鏗鏗斷為四截，同時胸口一股鮮血激射出去，濺灑滿地。兩人頓時凄聲慘叫，倒在地上抽搐著，拚命想捂住傷口，兩隻手卻顫抖得不聽使喚。但見鮮血不斷落在兩人臉上、身上，猶如下了一陣血雨。

其餘七人見二人受了傷，都大吃一驚，忽聽得頭頂一陣朦朧巨響，抬頭看去，卻見天空之上一大片紫雲繚繞，雷聲隱隱，將整座璧山籠罩住。一霎之際，數千道赤雷落下，好似狂風暴雨一般劈將過去，轟隆隆震得山巒顫動，幾下將地面劈成焦土。唐門弟子哪裡躲閃的開，頓時被雷電劈得皮開肉綻，身上著火，拚命地翻滾扑打，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同時散發出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景天雪見都怔住了，只見漫天驚雷中，一個妙曼的身影颯然而立，硃砂色長發披肩散落，一身赤艷長裙火焰般在空中飛舞，如玉皓臂悠然地架著一柄巨鐮。鮮血從她身邊灑過，她竟渾然不覺，彷彿與雷電融為一體。

但見那巨鐮柄長過身，鐮刃上符文銘刻，好似一輪血月，同時有雷影電光隱隱閃動，顯是威力無窮。

驚雷落盡，地面已是一片焦黑。那紅裙少女聽著眾人慘叫，手中巨鐮悠然地轉了個圈，扛在肩頭，轉過身看向景天。

「哥哥，我厲害嗎？」少女颯然笑道。

景天目瞪口呆，脫口而出道：「小葵？」

原來眼前這紅裙少女分明就是龍葵，她臉上眉、眼、鼻、口，完全是龍葵的模樣，但神情、姿態、語氣卻彷彿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身上水色長裙變作了火焰般的赤紅，一頭雪藍色長發也成了硃砂色，眼角處一抹殷紅微微吊起，在那熱辣中又添了幾分嬌艷。

「你……你是小葵嗎？」景天怔怔問道。

龍葵嘻嘻一笑，說道：「不是我還能是誰？小子，你不會昨天才答應跟我永遠在一起，今天就不認識我了吧？」

這確實是龍葵的聲音，但卻完全變了股味道，神態語氣之間竟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嬌媚意味。景天心想：怎麼之前叫我哥哥，現在又叫我小子？

還沒回過神來，龍葵卻已經到了身前，毫不避諱地靠了過來，嬌聲說道：「這些人吵得很，真的是煩死了！天哥你說，咱們好不容易見面，這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快活一番，如何？」

景天嚇了一跳，趕忙後退兩步說道：「你、你說什麼？」

「嘻嘻~別躲呀？害羞什麼？來嘛~」說著，龍葵竟張開手臂，朝景天摟了過來。

雪見看得勃然大怒，喝道：「景天！她是誰！」

龍葵斜睨了他一眼，輕哼一聲說道：「嘖，難得我跟天哥在一起，怎麼偏偏有這麼多不相干的人在旁邊聒噪。」

「你——」雪見氣得一跺腳，轉身拔腿向遠處跑去。景天趕緊追上，口中喊道：「雪見！等等我！」

龍葵望著兩人背影，嘴角露出一絲戲謔的笑意，忽然一個晃神，身上火熱的氣息頓時褪去。抬起頭時，竟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一臉茫然的站在原地。

「剛才……發生了什麼？哥哥？」龍葵怔怔望著景天的背影，忽然回過神來，趕緊也追了上去。

唐門弟子的哀嚎聲逐漸遠去。雪見十分疲憊，沒跑幾步就停了下來，景天趕到她身邊，說道：「雪見，我……」

「你什麼！」雪見怒視著他。

景天見雪見發怒，也不知道她在生什麼氣，說道：「我……我找你找的好苦，你這一整天都到哪裡去了？」

「你找我？你有找過我嗎？你昨天一直都跟她在一起，哪裡還想得起我！」雪見越說越怒，罵道：「還有，雪見是你叫的嗎！你是誰啊？」

原來雪見昨夜帶著唐坤屍體逃離唐家堡之後，聽到璧山上一陣打鬥的聲音，當她找到附近時，唐門弟子卻都已經離去。她四處找不見景天，還以為他落到了唐門手中，於是想要潛入唐家堡將人救出。但這麼一鬧，唐家堡加強了守衛，她幾次潛入都沒有成功。

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一絲空隙溜了進去，卻發現唐門弟子拿住了花楹。她使用巧計將花楹救出，逃走之時遭到唐門弟子的圍攻，這才有了景天看到的這一幕。

景天說道：「雪見，我……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正在這時候，龍葵也趕了上來。雪見方才沒有細看，這時往龍葵身上一打量，竟不由得一呆。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天人般的少女，雖說自己容貌也未必輸給了她，但那股超塵脫俗的氣質，卻是無人能及。

雪見想到自己為了景天牽腸掛肚，幾乎一夜未眠，他卻一直在和這個女人在一起，腹中一股怒火直升上來。喝問道：「她是誰！我問你她是誰！」

景天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事實上，龍葵的來歷他也不是很清楚，見雪見盛怒，只得答道：「她叫龍葵，是……是……怎麼說好呢，我也不清楚，是這把劍裡面跑出來的。」說著，景天指了指自己的魔劍。

雪見氣得漲紅了臉，道：「姓景的，你說謊也編個比較容易讓人相信的好不好？撒這種慌你不覺得很無聊嗎？」

這時龍葵走上前來，對著雪見盈盈施了一個萬福，柔聲微笑道：「你好，我、我叫龍葵，是他妹妹……」

雪見一怔，沒想到這少女竟然對她如此禮貌。而且她神態誠摯，顯然不像是作偽，對她的怨氣頓時消了大半。只是酸溜溜地道：「哼……才一天不見，已經哥哥妹妹的叫上了，好親熱啊！」

景天趕忙道：「不、不是的！你誤會了，她認錯人了，不信你問她！」

雪見看向龍葵，說道：「好，我問你。你是什麼人，家住哪裡？父母姓甚名誰，你哥哥叫什麼？」

龍葵神色微微一黯，說道：「我是姜國公主龍葵，他是我哥哥龍陽。」

景天雪見不由得互看一眼，神色都是一片茫然。龍葵續道：「雖然她樣子不一樣了，但是我知道是他，我不會認錯的……其實，我自己也一樣，我也不是原來的小葵了……」她聲音越說越低。

雪見一頭霧水，說道：「什麼姜國啊？你說你不是原來的小葵是什麼意思啊？」

龍葵說道：「因為我已經沒有身體了……」

「沒有身體？那不是……不是鬼魂嗎？」雪見似乎不太相信，上前兩步仔細打量著龍葵，緩緩伸出了手，觸摸到她身上。只感覺觸之無物，猶如空氣一般，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龍葵站在原地，看著雪見的手指從自己的身上漸漸透過。雪見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升上來，連退了好幾步，臉色慘白道：「真、真的！真的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