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畫餅女孩

景天低聲問龍葵道：「那女鬼去哪了，怎麼突然不見了？」龍葵神色黯然，說道：「她……她已自行靈解，遁入輪迴了……」

景天一怔，望著地上的馮子俊，喃喃說道：「為了這樣一個男人，又是何苦……唉，她終究還是沒能忍心殺掉他，不過如此也算是放下了吧。」

這時候，遠處呼喚之聲逐漸靠近，一個女子從馮子俊身後奔了過來。

「相公，相公！你怎麼了？」那女子扶起馮子俊，滿臉關切地看著他。卻見馮子俊獃獃愣愣，盯著那女子，好像不認識她一般。

「相公，你突然跑出來，嚇死我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馮子俊忽然一聲怪叫，一把將那女子推開，滿臉驚恐地叫道：「不要！不要過來！」

那女子愣在原地，說道：「子俊，你怎麼了？我是……我是淑雲啊……」

「不要過來！別害我……我求求你，放過我吧！」馮子俊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狀若瘋癲，不停地大喊大叫，「嫣兒是我對不住你……你放過我！我求求你了……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啊！」

淑雲呆住了，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想上去抱住丈夫，馮子俊卻拚命掙扎，猶如看到厲鬼一般，忽然一頭撞在樹榦上，暈了過去。

「子俊？子俊！」淑雲急的流下淚來，跪在馮子俊身邊不停呼喚。景天低聲問道：「小葵，他怎麼突然成了這個樣子，像是瘋了……」

龍葵說道：「他神魂已散，神志恐怕是難以恢復了……」

兩人一說話，淑雲這才注意到景天和龍葵，一擦眼淚站起身喝問道：「你們是誰，對子俊做了什麼，是不是你們把我相公害成這個樣子的！？」

「你冷靜一點……」

「你們到底對我相公做了什麼！為什麼要將他害成這樣！」淑雲渾身顫抖，淚流滿面，喝道：「你們害我相公，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們的！」

景天說道：「夫人，你聽我說，你可知道你相公馮子俊曾經做過什麼嗎？」

淑雲怒道：「他做過什麼與你們何干？他是個老實的書生，從來沒結過什麼仇家！難道還能害你們不成嗎？」

景天嘆了口氣，說道：「夫人你可曾知道謝嫣兒嗎？」

淑雲一怔，躊躇了片刻，說道：「謝嫣兒……謝嫣兒，你們怎會知道？從前他在做噩夢時，經常會叫這個名字……我問過他這是誰，他卻說根本不知道此人……」

於是景天將謝嫣兒的話原原本本地對淑雲說了。淑雲聽完呆愣了半晌，心中又痛又愧，說道：「原來是這樣……我想起來了，那一日他被人從井中撈上來，只說自己喝醉了酒，可我卻知道他從不醉酒……原來，原來……竟是如此……」

淑雲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丈夫，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他臉頰，又流下淚來，說道：「相公，我並非善妒之人，你要將她娶進家門又有何妨，何必要出此下策……」

景天說道：「夫人，你還是先送你家相公回去吧。」

淑雲說道：「子俊他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以後……以後還能恢復嗎？子俊，子俊……」

「這個，我也不清楚……」景天想了想，說道：「不過我覺得嫣兒姑娘對你相公用情極深，到最後也沒忍心殺害他，於情於理你們都應撈起她的屍身好好安葬，最好能再給她一個名分。反正人也不在了……如此，也算是替你相公償還了他的罪孽了。改天找一個大夫給他看看，也許還能有救。」

淑雲默然良久，深深嘆息一聲，點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了……」她將馮子俊身體背起，一步步離開了。

「哥哥……」龍葵走到景天身邊，她生性善良，雖然面前這人與她素昧平生，眼見她如此難過，也不由悲從心來。景天說道：「馮子俊雖然罪有應得，但他妻子卻是無辜的。被丈夫連累到這個地步，當真可憐。」

龍葵說道：「嫣兒姐姐也很可憐，是不是？她是被人騙的……」說著漸漸低下了頭，回想起謝嫣兒方才對自己說的話，不由一陣惘然。

「小葵，你怎麼了？」景天問道。

龍葵低聲說道：「哥哥，你……你會不會覺得我是鬼，所以……」

景天說道：「你不要聽那個女鬼胡說八道，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了不會離開你，我一定不會食言的。」說到此處，景天忽然想到，自己與這少女相識不過兩日，這樣允諾是否過於輕率了？

他對這個神秘的少女仍是一知半解，但是見她孤苦無依，自己也是從小孑然一身，不由便想將她當做親妹妹般照顧。景天低頭看去，見龍葵一雙大眼睛痴痴地望著自己，神色中滿是依戀，胸中頓時升起一股豪氣，心想：「不管她是不是我妹妹，既然她叫了我一聲哥哥，我便要像個哥哥一樣保護好她。倘若我也顧忌什麼人鬼之別，對她疑忌不定，豈不是也如那馮子俊一般了？」

想到這裡，景天上前一步，伸出手要去拍龍葵的肩膀。忽然想起她是鬼魂，自己觸摸不到她，仍是在龍葵肩膀上虛拍了一下，說道：「小葵，你放心吧，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會離開你。」

龍葵見景天說得堅決，這才轉傷為喜，露出笑顏說道：「謝謝你，哥哥……」

景天說道：「咱們回去吧，明天還要在城裡打探霹靂堂的事情，得早點休息了。」

龍葵應了一聲，兩人肩並肩走回了客棧。夜涼如水，靜謐無聲。

次日清晨天剛亮，景天就被雪見拆房似的敲門聲吵醒。睡眼惺忪地起了床，匆匆吃過早飯，三人便出了客棧來到城中。雪見說道：「咱們分頭打聽吧，不管有沒有消息，中午的時候都先回客棧！」

景天點了點頭，三人便各自到德陽城中打探霹靂堂的蹤跡。景天從前在渝州時，所認識的熟人頗多，每每想要打聽什麼事，即使不問總也會有人來告訴自己。如今初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異域小城，他又生怕被霹靂堂知覺，只得一邊避人耳目，一邊查探，行動得甚是小心。

然而德陽城中的老百姓，一聽到霹靂堂的名字無不談虎色變，景天還沒來得及詢問，那人便逃命似地躲了開去。不論他如何小心，始終難以與人搭上話，一個上午下來，仍是一無所獲。

景天正沮喪，忽然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抬頭一看太陽，原來已經到了正午時分，嘆了口氣，心想只有先回客棧了，或許雪見她們已經打聽到了什麼。轉過身走過一面土牆，望見一個小女孩蹲在牆角邊，手中拿著一塊燒焦的木炭，在土牆上點點畫畫。

「一口鍋~一塊餅~點上一堆火~大餅烤好嘍~」小女孩一邊唱一邊畫，只見牆上畫著一塊圓圓的大餅，底下還畫了一口大鍋，小女孩正在給那大餅上圈圈點點，似乎在加上各種作料。

景天打量了一下這小女孩，她大概七八歲左右，卻生得十分瘦弱矮小，看上去只有五六歲。身上穿著一件褪了色的麻布衣，上面打著幾個蝴蝶和小花形狀的補丁，雖然破舊，卻縫的十分仔細，蝴蝶頭上還多縫出了兩條線作為觸角，看得出縫製之人很是用心。

小女孩看見景天，抬起頭對他眨了眨眼睛，拍手笑道：「看！我的餅已經做好了，香噴噴的，上面還有好多芝麻呢！像媽媽做的一樣好！你肚子餓嗎，我也分你一個！」

景天說道：「我不餓，小妹妹，你有沒有聽說過霹靂堂……」

小女孩叫道：「你騙人！大人都愛騙人，媽媽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也說自己不餓！」

景天微笑道：「小妹妹，你媽媽呢？」

小女孩說道：「在天上，明天就回來了，給我帶好吃的餅！」說著不由咧嘴一笑。

景天看著小女孩，見她神色中滿是期盼，忽然心中一緊，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話來。

「大哥哥，你怎麼了？」小女孩歪著腦袋看著景天，眨了眨眼說道：「你也想吃我媽媽做的餅是嗎？我叫媽媽也分你一個~」

「小妹妹……」景天蹲下身子，輕輕抿著唇，從懷裡摸出一些錢遞給那小女孩，說道：「……這個是錢，你拿去，能買好多好多的餅。」

小女孩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要，媽媽不許我拿別人的東西，媽媽會帶給我很多餅的！我自己也可以畫，等會兒再多畫一個好了！」說著又轉過了頭，拿著木炭在土牆上畫著，口中哼著童謠。

景天一陣難過，看著自己手裡的錢，回想起自己方才路過集市時，確實有個賣大餅的攤子。略一思量，起身朝著集市方向走去。

景天剛離開沒多久，牆角處出現了幾個陰影，朝這邊緩緩靠近。那小女孩又畫好了一個餅，轉過身卻見景天已經走遠，喃喃說道：「多出來了一個餅，分給誰好呢？」

「小丫頭，你在做什麼呀？」一個溫柔又帶幾分輕佻的聲音響起。小女孩抬起頭，望見一個一身紅裙的少女朝自己走了過來。

「我在做大餅！姐姐你喜歡吃餅嗎？你看這是我做的，做了兩個呢！」小女孩笑道。

那少女抬頭看了看景天離去的背影，嘴角掠起一絲笑意，伸手一撩硃砂色的頭髮，低頭對那小女孩說道：「小妹妹，你一個人不無聊嗎，姐姐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小女孩一拍手道：「好呀！我好久沒有玩過捉迷藏了，現在都沒有人陪我玩……」

少女笑道：「來，你閉上眼睛，面靠著牆，從一數到十，然後來找姐姐！找到了，就算你贏了哦~」

「好！」小女孩轉過身，雙手蒙住眼睛靠在牆上，口中數道：「一，二，三……」

少女淺笑著看著小女孩背影，慢慢將手抬起，一道紅光掠出，但見她手中多出了一把長柄巨鐮，刀頭猶如一輪血月。

「五，六，七……」小女孩還在數著，少女將手一揚，刀刃伴隨一陣赤光揮出，剎那間鮮血四濺，噴洒在了土牆上。

景天走到大餅攤前，買了一張剛出鍋的芝麻大餅，小心用油紙包好，往土牆方向走去。

回到土牆邊時，小女孩卻已經不見了蹤跡，她畫的餅仍然在牆上。景天忽然一怔，只見那大餅上已經濺滿了血漬，尚未乾涸，顯然是剛留下不久的。

「這……」景天正惶急間，一股溫熱綿柔的氣息，從耳後慢慢地吹了過來。他瞬間一麻，彷彿渾身骨頭都酥軟了，猛地跳了起來，轉頭看去，卻見龍葵鬼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臉上滿是笑意。

「哈哈~好有趣的反應~天哥，你真是可愛~」龍葵鬼嘻嘻笑道。

景天一張臉紅到了耳根，見龍葵又變成了這副模樣，一下子頭大了起來。他實在應付不來這個古靈精怪的龍葵鬼，便道：「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那我應該在哪裡呀？」說著龍葵鬼又靠近了幾步，笑道：「剛才那一下是不是很舒服呀？臉都紅了呢，要不要再來一次？」

「不、不！千萬別！」景天連連擺手，又退了兩步。

龍葵鬼大感沒趣，輕輕哼了一聲，說道：「膽小鬼。你是不是想找剛才那個小丫頭呀？」

景天說道：「對，小葵，你見過她了嗎？她去哪裡了？」

龍葵鬼冷笑一聲，說道：「她啊，我已經把她給殺了！」

景天大吃一驚，說道：「你、你說什麼？」

龍葵鬼腰肢輕晃，一副悠然的神態，說道：「怎麼啦，反正用不了多久她也會餓死，餓死的滋味可難受著呢。現在殺了她，就讓她少受點苦楚，這有什麼不好嗎？我看她還應該感謝我才對呢！嘻嘻~」

「你……！！」景天驚疑不定，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臉上浮起一絲怒色，嘴唇微微發顫。

龍葵鬼見景天神情，笑容一斂，單手叉著腰說道：「笨蛋！說笑的啦，你居然還真信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我又不是什麼吃小孩的惡鬼，哪裡做得出這種事！哼~」

景天方才鬆了口氣，幾乎驚出了一身冷汗，無奈道：「這種事你也拿來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轉過頭瞥見土牆上的血漬，頓時又緊張了起來，說道：「等等，那、那這血是怎麼回事？」

龍葵鬼又哼了一聲，說道：「死天哥，跟我來。」說著繞到了土牆背後。景天只得跟了上去。轉過牆角一看，只見土牆后竟躺著四具屍體，屍身上都穿著霹靂堂弟子的服飾，其中一具已經異化成了妖怪模樣。

「這是……」

「剛才你一走，這幾個小嘍啰就鬼鬼祟祟地圍了上來，都盯住了那個小女孩，想要動手殺她。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保護好她的呢，費了這麼大勁，你居然還懷疑我！」說著龍葵鬼兩隻鳳眸瞪住了景天，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

景天不由苦笑，心想明明是你說謊騙人，竟還成了我的錯。不過龍葵鬼保護了那小女孩確是事實，當下對著她恭恭敬敬做了個揖，賠笑道：「好好，是我錯了，我給你賠個不是。」

「切，誰稀罕！」龍葵鬼哼了一聲。

「不過……他們為什麼要殺那個小姑娘？她孤苦無依的，怎麼會惹到霹靂堂頭上？」景天問道。

龍葵鬼說道：「剛才我逮住最後一個問了，他說是這個小姑娘之前，曾經無意間撞見了霹靂堂入口所在地，所以非殺她滅口不可。」說著龍葵鬼嘆了口氣，悠然道：「本來呢，還想給你留個活口，結果那笨蛋突然就變成了妖怪，不要命一樣地撲了上來！沒辦法，只能統統幹掉了~」

她神情遺憾，但聲音語氣中卻沒有半分遺憾的意思，景天說道：「這麼說那小姑娘知道霹靂堂入口在哪裡！咱們趕緊去找她吧。對了，她去哪裡了？」

龍葵鬼說道：「剛才有個小男孩把她給叫走了，應該是她的朋友。」

景天說道：「你剛才，就是當著她的面殺掉的這些人嗎……」

「放心啦，我已經讓她捂住眼睛了，她什麼都沒看見~嘻嘻~你說，你該怎麼謝我呀~」龍葵鬼晃著水袖笑道。

景天大是感激，心想這龍葵鬼雖然輕佻妖媚，做事竟這麼穩重可靠，笑道：「好小葵，有機會我一定好好謝謝你，你先帶我去找她吧！快點！」

「哼，就會說好聽的！」龍葵鬼朝著北面一指，說道：「剛才那小男孩帶著她往這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