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入飛鳳樓
飛鳳樓的暗室里,一顆夜明珠在瑩瑩地著光。
我苦笑著:「想不到竟讓我一語成讖,上官家今日果然敗落了!」范頤垂立於案前,說道:「……還好小姐有遠見,創下了飛鳳樓。」我嗤道:「這樣的遠見,我倒寧願沒有。」側頭看了他一眼,又幽幽說道:「如今到了這地步,你以後也不要跟著我了,我給五十萬兩銀子你,自立門戶去吧!」
范頤忽然抬起頭,然後咚地跪了下來,連磕了幾個響頭:「小的名字是小姐取的,命也是小姐救回來的。小姐如今說這話,莫不是催著小的將命還給小姐?」
我見狀連忙起身,扶起他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再跟著我少不了耽誤了你,你命雖是我救回來的,平日也時常受我的捉弄,但我心裡卻從沒將你當外人。――要不然,我也不會把飛鳳樓交予給你打理了。」
范頤眼眶紅紅地,梗著脖子說道:「既如此,小姐又何故趕范頤走?」我只好道:「我不是趕你――如今我家裡遭受了這麼大的劫難,你要是不嫌棄,還願意繼續留下來,那我自然是高興的……」
「多謝小姐厚愛!」他忙不迭地道謝,彷彿生怕我又反悔。
我見他如此心誠,心道也罷了,擺了擺手,示意他在案前坐下。
「如今外頭都已經知道我患上癲症了吧?」他沉吟道:「確是。那日城南的張大夫被小姐嚇出來以後……幾乎就傳遍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嗯。」我毫不意外地點點頭,「那你不好奇,我為什麼突然又好了么?」
他正了正坐姿,道:「因為小的知道,要小姐崩潰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爺被害對於小姐來說,當然是一件重大的打擊,但是小姐絕不至如此脆弱。」說著,他看了看我,我示意他繼續,他又道:「依小姐的性子,怎麼可能就此讓呂老賊得逞呢?所以小的大膽猜測,小姐的癲狂之症,只怕是在演戲。」
我讚賞地道:「不錯,懂得用腦子想事情了。」我曲起指節,敲了敲桌沿,嘆息道:「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時心中很懼怕,不知道接下來呂新棠會想什麼法子來對付我,心中想起我爹曾說過,呂新棠年幼時曾被患了癲症的母親毒打,從此對癲人極為懼怕,碰見了總是遠遠避開,所以,才臨時出此下策。」
「可是,若是他真要害您,也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啊?」
「不。」我站了起來,身子靠在案旁,面向他緩緩說道:「呂新棠這個人一向手段毒辣,而且心胸狹窄,如果是旁的人也就罷了,但他認定我是害他兒子至死的兇手,所以他要是想置我於死地,我若沒猜錯,他就必會親自動手。」
「可是,有太子殿下在,他也沒那個膽子敢對小姐怎樣的……」
「呵……」我苦笑道,「要是來明的,太子自然是可以護佑我。但是,他若是出其不意,先將我殺了呢?――太子事後就算知道,也沒有法子了!」
「可是,」他遲疑地道:「太子不是堅持要帶小姐進宮去么?小姐為何不順水推舟,先呆在宮裡保住平安再說呢?……也就不須裝病裝得這麼辛苦了!」
我斜睨他一眼,「你以為宮中就安全了么?」他愣道:「這話怎麼說?」「我不願進宮的目的,一是因為宮中也有不少呂新棠的耳目,萬一我像先帝一樣,也被他們下毒毒死了,那可就什麼事也幹不成了。我留在宮外雖然也有危險,但是一來我可以有你和蘿逸她們照應著,二來則可以暗中調查一些事情。」
「不知小姐欲調查何事?」他臉上浮現起了一絲期盼。
我問他:「你可知道雪妃這個人?」他點點頭,「聽說過。」「她的名字叫百合,原是江南一帶有名的舞妓,后被我爹贖了回來送給先帝,先帝對她甚是寵愛,不到一個月就封了妃子。――我覺得這個人很可疑,你先去幫我查查她的背景。」
「嗯!小的明日即去江南。」
我擺手道:「那倒不必。在這之前,你先去一趟刑部大牢。據說投毒害死先帝的宮女還關在牢里,你想法子找到她,問明先帝之死的真相。――還有最重要的事就是,務必打聽到我爹的屍在哪裡,並儘可能、儘可能將他移出來……我好安葬於他。」我在「儘可能」三個字上加了著重音,提醒他這件事的重要性。
「是。」范頤拱手領命。我撫額站了起來:「先這樣吧。我頭有些痛,先回府,等你探到了消息再來找我。」
「小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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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繼續裝病的這幾日里,太子時不時都會來看我,向我說些朝中的事情,還有邊疆的戰局,大約試圖藉此喚回我的意識。
「……呂新棠所作之事,已經引起了朝中其他官員的不滿,他不光迫害了你家,其餘連右僕射余世良、還有御史大夫羅英,也全都被他拉入了大牢!可恨的是,由於國璽如今被他抓著,我因為忌憚一旦惹惱了他,會對我登基造成不利,所以即算恨在心頭,卻也暫時拿他無可奈何!
「母后一直勸我忍著,她說呂新棠夠膽這麼做,只怕他背後還有別的目的。至於是什麼,雖然我們都還不知道,但是同樣也在朝中引起了紛紛猜測,好多人都在懷疑他是不是想篡位……不過我想了想,也不太可能。因為他手中並無兵權,附庸在身畔的也都是些文官,如果說篡位,似乎條件並不成立。再說他年近六十,連唯一的兒子都死了,他應該不至於冒著死後皇位又要傳於他人的風險來做這樣的事,不過母后的話也是有道理的,我也不能大意。
「如今我已經有了一個將他成功治罪的計劃,只要我能順利登基,那麼即可將他一舉拿下。所以玉兒,還要請你再委屈幾日,只要九月初五吉時一到,我便立刻將所有被收繳的財物全數退還給你,為你請天下最好的大夫來替你醫病……」
我望了望他,安靜地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他這一番話,我心中微微升起了一些失落。而到底是為了哪一句,卻一時又理不清頭緒。
他在屋中來回踱了兩圈,又接著說起了邊關的戰事。
「邊關的情況也實在令人擔憂,盧將軍已有十日未有奏報,也不知究竟情況如何?據最後一日軍報所奏,我軍五十萬大軍,已經損失了將近三十萬,戰火已漫延至淮中江安、嶺坡等城,照此看來,我大周的國土竟是已有逾半被東歐所佔了……」
說完,他頹敗地仰躺在躺椅上,眉心皺得生緊。我憐惜地走過去,默然坐在他身旁的地下,靜靜伏於他膝前。他輕撫著我的頭頂,嘆息著:「我大周逢此劫難,亦是數十年來貪圖安逸之故……若是能懂得居安思危,東歐敵軍也不至猖狂如斯!」
我見他如此,便忍不住幽幽吐出一句話來:「九哥哥不要太操心,身子要緊……」
他怔了怔,倏地坐直了身子,將我掰向他:「玉兒!――你醒了?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我忽地咧開嘴,又呵呵輕笑著:「流煙,我們去抓蝴蝶……」
他黯然垂,將雙手放了下來。「我竟這麼傻!以為這天底下真會有奇迹生……」說完,他起身緩緩地走了出去。
房門在他身後輕輕扣上,大張的門縫漸漸縮小成一線。他失望的神情像刀子一樣刺痛了我,我拚命咬著牙,不讓眼淚流出來,可是人一旦到了傷心處,眼淚又怎麼能由人控制?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頭頂忽然響起了一聲輕哼。我怔了怔,嚇得趕緊坐了起來――面前站著一個面色鐵青的男人,正抱著胸睥睨地看著我。我忍不住驚叫道:「安十三?!」
安十三卻不答話,伸手就捂住我的嘴,迅速挾住我從後面窗口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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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幹什麼?」
到了一座山坡上,我終於落了地,揉揉被捂疼的臉,我生氣地嚷道。
安十三站在三步開外,冷笑道:「我倒要問你想幹什麼?」
「……少跟我繞來繞去,有話直說!」我沒好氣地。
「你從我家裡悄悄逃走了,害我向上峰交不了差,居然說不關我的事?」他無恥地獰笑著。
我像聽到了天方夜譚似地:「我被抓了難道我還不逃?你們東歐國的人全都是這麼霸道不講理的嗎?」他搖頭嘆息:「幾日不見,脾氣還是這麼壞。」
我漠然道:「要是你家被抄了爹被害死了哥哥被充軍了,你會脾氣好?」
他忽地收住了輕佻,定定看著我道:「玉兒……」「你沒資格這麼叫我!」我毫不客氣地。「好吧……那,小玉兒?」「……」「上官小玉兒?」
我氣惱地沖著他:「你怎麼這麼不要臉?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憑什麼叫這麼親昵?」
他神色變了變:「難道這天底下,只有他才能這麼叫你?」我皺起眉:「哪個他?」「你的太子殿下!」我一聽是太子,頓時稍稍抬高了下巴:「那還用說!――你怎麼能跟他比?!」他兩眼驀地閃出些狠意:「是么?――那我倒要看看,這天下究竟是他厲害還是我厲害!」我聽他出言不善,忙道:「你可不要亂來!你要是想傷害他,我一定饒不了你!」
他忽而又笑了,摸著下巴看著我。我被他瞧得有些局促,便道:「看什麼看?」「看你裝起瘋子來還蠻像的!」我嗤而不答。而後問他:「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他背起手圍著我繞起了圈子:「你是從我手裡逃走的,我當然還要把你抓回去。」
我狠狠剜著他:「我勸你還是死了心吧。就算你把我送到東歐王的身邊,我也會找機會殺了他的!」他眉毛一挑,道:「是么?」我冷哼著不語。他反身慵懶地靠在大樹榦上,高大的身軀被身後的大樹一襯,更是顯得威風凜凜。而且渾身上下那迫人的氣勢,說句「強勢兇猛」,還真是便宜了他。
「走吧,既然出來了,帶你散散步再回去。」他說道,「這林子風景不錯,這時候翻過山坡還能看到夕陽。」說完,他就牽起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往林子里走去,根本不顧我的反對和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