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鄄地齊語楚 倪邑鄭爭宋
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念我獨兮,憂心京京。哀我小心,瘡憂以癢。
父母生我,胡俾我愈?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好言自口,莠言自口。憂心愈愈,是以有侮。
憂心煢煢,念我無祿。民之無辜,並其臣僕。哀我人斯,於何從祿?瞻烏爰止?於誰之屋?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視天夢夢。既克有定,靡人弗勝。有皇上帝,伊誰雲憎?
謂山蓋卑,為岡為陵。民之訛言,寧莫之懲。召彼故老,訊之占夢。具曰予聖,誰知烏之雌雄!
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急。維號斯言,有倫有脊。哀今之人,胡為虺蜴?
瞻彼阪田,有菀其特。天之杌我,如不我克。彼求我則,如不我得。執我仇讎,亦不我力。
心之憂矣,如或結之。今茲之正,胡然厲矣?燎之方揚,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褒姒滅之!
終其永懷,又窘陰雨。其車既載,乃棄爾輔。載輸爾載,將伯助予!
無棄爾輔,員於爾輻。屢顧爾僕,不輸爾載。終逾絕險,曾是不意。
魚在於沼,亦匪克樂。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
彼有旨酒,又有嘉肴。洽比其鄰,婚姻孔雲。念我獨兮,憂心殷殷。
眥眥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無祿,天夭是啄。哿矣富人,哀此煢獨。——《詩經》正月
公元前679年,又是冬春更替一年伊始,東周亂世紛爭,未得一刻停滯苟安。
話說去歲冬日,周王姬胡齊憂楚之患,使單伯姬晉入齊請兵勤王,得會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五君於鄄地,協商御楚大計。
見之中原諸侯大舉行盟典合,楚王熊貲慶幸採納郢城令鬻拳之言,不然楚將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勢必迫就一場悍然血戰!
想想后怕,楚王熊貲遂著令尹彭仲爽撤出蔡地楚軍還駐息邑,將之戰線稍稍後撤,意寄此舉鬆懈中原諸侯敵楚之意,進而放棄聯軍伐楚。
而見楚軍後撤,諸侯遂又各起心思行己之道,南北對峙稍有緩解,楚王熊貲執意復會中原之想,遂亦將令尹彭仲爽部調往息蔡交界處,驥望中原亂之再起,諸侯無暇南顧之時,趁勢侵蔡窺探中原。
南北局勢突變,中原大地再次陷入戰爭陰霾,眾諸侯不敢掉以輕心,是以復循周王姬胡齊勤王之詔,秉持齊室尊王攘夷之言,眾諸侯不謀而合自行會聚鄄城,商討卻楚一勞永逸之法!
過歲初春,鄄邑城令府衙之內,單伯姬晉並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五君共聚一堂,各抒己見言教制楚大略。
單伯姬晉當先諫言道:「荊楚蠻子,藐視王權無禮至甚,今又興兵犯蔡覬覦中原,我等亟當聯軍南向伐之以施懲戒,以教其為君為臣為人之道!」說罷,鄭公姬突聲言相附,余皆無言。
衛公姬朔繼之勸言道:「蠻楚霸荊湘之地,其間湖河縱橫交錯,更兼擁有江漢天塹,易守難攻!而我聯軍長途奔襲,更失卻地利之便,難有勝機!對楚之法還當立意互不侵犯,以勢迫和為主!」
宋公御說緊言駁道:「衛公竟何自欺欺人也?楚人自恃其強亟欲問政中原,何能與我和相安無事?既如衛公所言,無能一戰定楚,便當長期為事,我等諸侯各自出兵一部,駐守南境邊關,似此方為長策!」
陳公陳杵臼急而攔道:「駐軍戍邊,謀乃良謀,只是時之日久,糧草恐難有續!諸君國強邦大,些許糧草不值一提,而謂弱邦如陳者,一秋收成難為戍邊半年,如此不待楚軍攻伐,我即自潰矣!」
此言一出,眾皆無言!戰之無為,和之無望,戍邊無續,眾亦不知還有何策可行!
觀之諸侯意懶心灰,齊公姜小白順勢言道:「九州同心,何懼一楚!若得依之我言,寡人一簡文書,即可令楚止步漢水,永不涉足中原!」
聞其此言,眾人驚而面面相顧,單伯姬晉隨之拱手禮言道:「齊公若有良策,敢請示寓我等,我等謹奉齊公之言!」
齊公公笑而回道:「如此,寡人這便篆書至楚,敢請諸侯聯軍陳兵楚蔡邊境,以促事成!」
單伯姬晉緊言問道:「需時幾許?」
齊公姜小白自信滿滿回道:「半月之期足矣!」
期至而事未成,則當如何?
齊公姜小白輕笑道:「若此,諸侯領軍自回即可,寡人獨將齊師南下,血戰江漢,蕩平荊湘,誓叫楚蠻從此不敢北顧!」
聞得此言,眾人拱手敬日:「齊公大義!」
謀定而動,齊公姜小白當堂著就說楚檄文,著快馬送往郢都,繼而統領齊、周、鄭、衛、宋、陳六邦聯軍共計十萬餘眾,南下駐防蔡楚邊境。
話說兩邊,楚王熊貲正自於朝商議復入中原之法,眾臣爭辯半日無得萬全之策。正值焦灼之時,邊關信騎突然闖入,托卷上言道:「邊關急報,諸侯聯軍入駐蔡地進逼楚境,齊公有書奉與王參閱!」
聞得此訊,眾皆不知詳情,驚顏默語望向堂上楚王熊貲。
楚王熊貲急而取過書簡,展卷啟閱之,目光上下掃量逐字掠過,但見文日:「楚君端詳,小白拜言,聞君欲與中原為敵,適覺茲事體大,抒發肺腑之言勸慰,祈君勿違天道而行!昔時,周成王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與魯公伯禽、衛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俱事成王,周予楚恩不可謂不厚!然楚之後嗣不思知恩圖報,竟先後數次掩亂而起事犯周,幸得歷代先王銳意圖治,亦只是將犯境楚軍驅除出境,未曾想過奪楚基業,適見中原諸侯之氣度恢宏!今時楚君罔顧前車之鑒,竟又起意蓄兵犯周,小白唯有謹事勤王,以衛天下!君之強,小白承認,然君僅倚一國之強,而小白所具者,天下之兵也!以一國之力。敵天下之兵,君自認為有勝算乎?盼書至之日,楚君可棄違逆之意誠事周室,小白即著諸侯與楚通好,共享盛世太平,!楚君如若執意行事覬覦中原,小白可於君前立誓,此生餘事不濟專諸伐楚,直致楚人無能犯周為止!明君當前,話不多言,望君好自為之,小白敬上!」
一氣閱畢,楚王熊貲額間冷汗沁沁,過之片刻方才回過神來,隨即問日:「聯軍於蔡屯兵多少?」
邊關信騎回日:「多達十萬之數,其駐地軍帳,一眼難見盡頭!」
聞得此言,眾皆驚慌失色,楚集舉國之力亦不過十萬之眾,而行蔡臨境竟之兵達十萬之多,且不過六邦聯軍而已,倘若合聚天下之兵不得百萬之眾,楚室有何能可敵百萬大軍,試問聞此何人不驚?
楚王熊貲亦是驚駭不已,即命擺駕前往息地前線查探敵情。
還說齊公姜小白,領得十萬大軍駐留於楚蔡邊境,即不行前侵伐楚地,又不後退撤軍還邦,竟日無事,便於邊境線上演兵。
楚候熊貲來至前線,隨即登高查視,聯軍又在如常演兵,遠見旌旗密布,兵馬雲屯,齊公姜小白高坐將台,諸侯相圍,百將侍立,如負嚴霜,屏息聽命。少頃,齊公姜小白令旗一麾,百將各施技勇。人如猛虎,馬如游龍。箭及二百步外,莫不中的。百將演畢,三軍排開陣勢,如臨大敵,步伐進退不失尺寸,虧得江漢平原遼闊,容得十萬之眾大演兵。
楚王熊貲見之竦然,自嘆道:「今觀中原之兵,方查楚之渺也!時不予我,制霸中原,謹待後世之君矣!」說罷,即著令尹彭仲爽取之公侯七鼎送往聯軍大營,繼而起駕返回郢都。
待之令尹彭仲爽將之七鼎運入大營,呈現於聯軍六君面前之時,齊公姜小白喜而謂眾言道:「事已成矣!鼎器者,社稷之重也!楚今授我以鼎,即為受我社稷之重,寓其不會再與我等為敵,否則是為自毀社稷!」
聞其此語,眾人笑逐顏開,不廢一兵一卒即將強楚措服,感嘆齊公姜小白德才雙馨之餘,單伯姬晉與五邦君候擁將上前,拱手齊聲賀道:「齊君英武,謹奉齊室是為諸侯之長,願尊齊君盟主號令!」
齊公姜小白悅然,當即下令撤軍,退出蔡楚是非之地。
窺見中原之強,楚王熊貲還楚郢都之後,即將為政重心轉為對內,以期後世倚楚之強再行北上中原。
一者創建縣制,首從申、息、權設縣,各設縣尹管事,受楚王直接任命管轄;二者建造大城,自郢都衛星城為始,期求一縣之田賦,能養兵車千乘,多築列城於北方,而就萬城之國,以逼華夏。三者修建馳道,楚地水路縱橫,重在水軍建設,而楚室志在中原,免不了車站、陸戰,陸軍建設頓顯重要,而息、申為楚室北入中原之前沿陣地,需先貫通申、息至郢都之馳道,以便快速調動兵馬。四者遷民縣邑,郢都延伸至中原遙遙數千里,從郢都調兵至前線太過困難,而將滅國之民遷入縣邑大城,即可就地獲取兵源和糧秣供應,使之中原防線更為鞏固。五者修建方城,諸侯一家,難為楚患,百家諸侯,楚則難防,以江漢之域為城,江漢之流為池,御北築防,天下一城,世人莫敢伐也!
籍此建國,楚室自此而興,方才成就八百年文明古國。
南疆已定,話回中原。據史書記載,早在殷商之前,曹姓之民於邾建立邾婁部落,其先祖是為曹安,周武王滅商后,採取分封制,曹安五世孫曹挾被封於邾,邾婁部落始為諸侯,後世多稱邾,其古都在嶧陽,時為魯室屬邦。
其自邾俠后七代至邾君夷父顏時,周公旦攝政王畿平叛歸來,為了鞏固和加強周室王朝政治地位,進而推行封邦建國之法,分而治之削弱諸侯勢力,借邾國夷父顏有功於周,暨封其子友父於倪,故稱倪室,自此邾室一分為二。
雖然邾室自周初便已始為諸侯,但至曹安十二世孫邾君曹克之時,任無沒受周天子冊封,無職無爵,諸侯之位有名無實。
及至齊公姜小白推行尊王攘夷之時,邾君曹克積極予以支持,使往各國奔走聯絡,曾夜宿滕邑和薛邑。
鄄地會盟后,齊公姜小白霸業始成,遂以方伯之名,行使天子職權,過問諸侯事務。
邾君曹克見之時機成熟,遂往臨淄謁見齊公姜小白,請其代為言陳天子,賜胙予邾正名,冊封授爵而委實。
謂之邾君曹克所求,於齊公姜小白而言,不過是為開口一語耳!而見這些年,邾室隨齊南征北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其脫離宿主魯室管控,進而親齊擁齊,於齊大利也!遂當即應其所請,篆書奏請周天子,敕封邾君曹克子爵,職司鄉師。自此邾君曹可始敢自稱邾子,邾室亦得實至名歸位列諸侯。
而見邾室得以冊封授爵,倪室君臣亦想行之此道,前身雖為邾室,然今業已另立祠堂,更應受胙繼爵以正名。
說之易,行則難,倪室出自邾室,想要改換門庭另立祠堂,邾室宗族首先將會不答應,再有宋室是為倪室宿主,想要脫離宋室掌控而自成一體,宋室亦將不會答應,另外宋邾奉齊為長,礙於兩邦顏面,齊室亦將不會助倪矣!
倪君顏妙想道,敵之敵者,我之友也。齊之敵者,魯也!即然請齊不得,不若轉而行魯陳情相求,暨我相投或可成事也!
是年春三月,燕歸蛙鳴,花紅柳綠,趁著這盎然春意,倪君顏妙踏上使魯行途,然其不知此一行,或將一石激起千層浪,即又開啟新一輪次中原混戰。
倪邑至魯不遠也不近,倪君顏妙一路緩行十餘日,於突思之千般說魯陳辭,以期言盡得允馬到功成。
入得曲阜,先至驛館行人府報備,又等得十數日不見魯侯召見,倪君顏妙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親身往魯宮拜訪,又與之宮門甲士發生爭執,這才驚動宮內人員,得魯公姬同詔令引入覲見。
雖有不忿,亦只得忍氣吞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因此行是為求人而來。兩相會面,倪君顏妙謂之魯公姬同恭敬施以君臣,隨之謙言道:「顏妙來訪,本該行人府造冊,驛管待召,然我依禮侯召驛管十餘日裊無音信,顧念大國君臣日理萬機,比不得小邑閑暇無所事事,猶恐君上將之顏妙忘卻,適才親至魯宮造訪,要說魯宮防範卻也真箇是戒備森嚴,未得魯公詔命任何人不得擅入,又因顏真未得行人館文書,無論顏妙怎得相勸,宮門甲士就是不肯代為入內稟報,情氣急之下這便與之吵就起來矣!失禮之處,還請魯公見諒!」
倪君顏妙這一習話語,說得魯公姬同面紅耳赤忸怩不安,本就是魯室待人不周,於其口中說出竟都成倪君之錯矣!魯公姬同不敢再有遜禮失態,隨即拱手回禮引之廳前落座,茶水糕點一樣不少,幾與貴客蒞臨一般,終了問日:「不知倪君此行入魯,有何教孤耶?」
倪君顏妙肯首回日:「顏妙小邑之民,未曾見過大世面,君前怎敢言教?此來實是為有事相求!」
魯公姬同伸請將道:「所求何事?不妨說來聽聽!」
倪君顏妙拱手禮拜,緊言道:「昔日周工旦攝政之時,念在夷父顏有功於王室,遂將夷父顏次子友父分封至倪地,遂有今日之倪室!因之多方原因,未得天子賜胙名爵,致我出而未得諸侯之禮!顏妙斗膽懇請魯公代為言說天下,賜倪一職半爵,以正倪室諸侯之名,籍以端正祠堂!」
聞此,魯公姬同捻須笑道:「方今天下已然以齊為尊,寡人之言無用矣!倪君何不前往臨淄,請得齊公奏疏天子賜胙,其言定比寡人之言好用也!」
見其似有推脫之意,倪君顏妙誠情回道:「顏妙並非未曾想過,只是宋邾從中作梗,齊公未必願意助我,顏妙又何必自作多情耶?而除卻齊公,諸侯之中能於天子面前說得上話者,唯余魯公矣!世人傳頌魯乃禮儀之邦,魯公更是樂善好施,顏妙籍此前來魯地相請,還望魯公莫要推辭!」
聞其所言,情真意切,且態度誠懇,魯公姬同側首望它思索片刻,末了謂其言道:「倪君真是繆贊寡人矣!而今天子暨齊尊王攘夷之名,遂謂齊公言聽計從,寡人於王前實難以說上話矣!不過寡人可薦汝前往禚邑見之吾母文姜,其為齊公姑親,定能助汝達成所願!」
倪君顏妙當即伏地叩謝,魯公姬同趕忙起身將之扶起,隨之授其薦訪文書,囑其攜往禚邑,交予魯母文姜,其時自會相助成事。
事不宜遲,倪君顏妙當即辭別魯公,依循魯公姬同指引,竟日即起車駕趕往禚邑。
一路馬不停蹄,不過半日光景,即到禚邑魯母文姜住所,已近十年未有外人涉足於此矣!倪君顏妙下車視之,但見桓公墳塋綠草幽幽,塋旁茅庵歷經風雨侵蝕略顯破舊,然更見滄桑穩重之像,庵前垂柳枝葉繁茂,庵后桃園百花爭艷,時遇外人闖入,野間野禽飛鳥爭相躍起逃離,不多時復歸寧靜,天人無爭遠離世俗喧囂,好一番世外桃源之像。
聞得屋外傳來車馬之聲,一老嫗自茅庵中緩步行出,滿頭銀髮籍由竹簪束攏成髻,不見絲毫凌亂,身著一襲麻布青衫,雖比不得綾羅綢緞光鮮,倒也稱身合體別具一格,更顯慈祥和藹。
老嫗微微抬頭,舉手遮目,細細大量來人,隨言道:「老身眼拙,不知是哪位貴客駕臨!」
觀之老嫗言談舉止,絕非尋常老太可比,料定是魯母文姜無疑,見其有問,倪君顏妙緊前一步,躬身拜道:「吾乃倪君顏妙,受魯公所薦前來拜訪,多有叨擾,還請見諒!」
魯母文姜聞聲垂下手來,驀然回首似自語道:「十年生死兩茫茫,千里孤墳訴凄涼!茅庵破落,有些年頭無人來訪問矣!貴客登臨,有失遠迎,失禮矣!快請入座!」說罷,旋退望人讓出門道來。
倪君顏妙躬身拜謝,隨之上前攙之魯母文姜,一同行入屋內。
入得屋內,倪君顏妙環視四壁,但見屋內除卻生活用品,無一件無用裝飾之物,極是簡陋整潔,魯母文姜因之年邁,不堪久站,先行落座問日:「倪君今來寒舍,不當是為觀賞郊野春色也,敢何事尋訪老身耶?」
聞得其言,倪君顏妙這才回過神來,轉身拱手回道:「魯母慧識,顏妙此行前來,是為暨請魯母為使入齊行言!」
待其音落,魯母文姜即時起身,回言道:「老身早己不問世事,且年邁體弱,難奈奔波之苦,卿謹另擇他人前行罷」言訖,提杯送客。
倪君亦不爭辯,即於懷取出一簡,奉上敬道:「此乃魯公親篆薦文,敢請魯母一閱讀!」
過之少頃,見之魯母文姜無動於衷,倪君顏妙遂將書簡置於案頭,隨即轉身退至庵外等候。
魯母文姜望之案頭書簡怔怔出神,過之良久放才取而閱之,但見魯公文日:「慈母在上,同兒謹拜,經年不見母面,同兒深感愧疚,然父仇未能得報,無顏往祭也!今次至信,乃為倪君故,望母襄助以成諸侯!母后之文才武略,不應緊守苦寒之地,而當出世治國安邦平天下,倪室暨成諸侯,亟乃母后入世之功,萬世揚名也!另可削弱齊宋,亦可告慰父君與我也!藉此,同兒叩首!」
書中所記倒不複雜,不過寥寥數語,卻使得魯母文姜心煩意亂愁眉不展,是自顧言道:「同兒這是要置老身於洪流旋渦之中也!」
魯母文姜於屋思之良久,將近日暮入夜之時,方才起身燃起一盞燭火,謂之屋外言道:「倪君且請入屋相敘!」
倪君顏妙聞言推門而入,畢恭畢敬於魯母文姜身前再行一揖,隨之侍立一側。
兩人相對無言,僅聞得屋內燭火跳動之聲,亂世之中難得如此靜謐氛圍,著人不忍破壞這一份安寧。
終了,魯母文姜嘆打破沉寂,嘆言道:「也罷,老身便待倪君使齊一言!余之時日無多,死前還能一見中原波瀾壯闊之勢,亦不枉人世間走這一遭!」
聞得此言,倪君顏妙轉出拜日:「顏妙謝魯母,謹待佳音!」說罷,禮言告辭,隨即如車離去。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閑窗伴懊儂。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亂世當道,終是不能置身事外!送走倪君顏妙,魯母文姜簡單收拾些衣物,雇得一駕馬,迎得徐徐東風,踏上北上臨淄之路,離時數回首,不知何日是歸期。
話說這日,正值左相管夷吾所定正月大朝,齊公姜小白及與五屬大夫復事公務。
俱皆述職畢,齊公姜小白擇其寡功者而譙之曰:「列地分民者若一,何故獨寡功?何以不及人?教訓不善,政事其不治,一再則宥,三則不赦。」
功寡者受之訓誡,自覺羞愧而不敢言。
謂其已然知錯,齊公姜小白公亦未深加怪罪,繼又問道諸屬大夫日:「於子之屬里,可有居處為義好學、聰明質仁、慈孝於父母、長弟聞於鄉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罪莫大焉!」
見君有問,五屬大夫具各如實上報,唯恐表述不詳。
聞罷眾言,齊公姜小白又問道:「於子之屬里,可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於眾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才,亦為大罪!」
依之前事,五屬大夫具又秉正上報,恍顧闡述不盡。
待之諸屬述畢,不等其還復心緒,齊公姜小白隨之緊言問道:「於子之屬里,可有不慈孝於父母,不長弟於鄉里,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者,謂之下比,罪無可恕!」
例行公事,五屬大夫具事己之所知,但求問心無愧。
齊公姜小白點頭稱讚,復謂五屬大夫道:「五屬之重即乃國之重,切莫庸政懶政!期望諸眾退而修屬,屬退而修連,連退而修鄉,鄉退而修卒,卒退而修邑,邑退而修家。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舉;匹夫不善,可得而誅。政成國安,以守固地,以戰則兵。封內治,百姓親,出征四方,立一霸王,亟仰眾卿之功!」
聞罷君上訓言,五屬大夫受命而退,左相管夷吾隨之近前拱手拜日:「適見明君風範也!」
齊公姜小白拂袖免其禮,繼而感言道:「得卿一贊不易也!」說罷,君臣二人相視大笑。
恰在此時,突聞宮前甲士前來奏報:「魯母文姜宮前請見,敢請君命,見之與否?」
君臣二人互望一眼,齊公姜小白當問日:「莫非是先君襄女娣,可有問清此來何由?」
宮前甲士回日:「說是有事相求,細問何事,其日需得見到君上,方才敢言!」
眼下齊魯不和,魯母文姜突然造訪問,且不知是何居心,見與不見,齊公姜小白一時無決,遂側首望向左相管夷吾。
左相管夷吾會意回道:「遂終是故親舊戚,不見有違禮數!」
聞得此言,齊公姜小白還首望向宮門甲士,謂其點頭授意。
宮門甲士拱手領命,去不多時,即領得魯母文姜現身於齊公姜小白君臣二人面前。
望見眼前老嫗,齊公姜小白上下打量,驚而言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此乃襄公生前所作,姑母即便年華老去,亦不至如村野老婦模樣也!」
觀其言行,左相管夷吾隨即攔之身前,拱手責道:「長輩當前,不得無禮!」
聞之君臣二人之言,魯母聞姜輕笑隨言道:「這位可是為名滿華夏之管夷吾乎?果然是為大家風範!齊君為人處世之修為則還有待提升,與之先君襄公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聞其譏諷之言,齊公姜小白欲待發作,轉眼瞥見左相管夷吾以目相阻,遂側目望它,漫言問道:「姑母此來所為何事?」
左相管夷吾退之一側,魯母文姜謂其肯首見禮,繼而斂顏回之上問,應日:「亦非甚要緊之事,於齊君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也!適有倪君顏妙尋到老身,欲求天子任職晉爵,亟說齊公乃為王前貴人,遂請老身入此規言齊君,王前行言一償倪人之願!」
聞及此言,齊公姜小白白冷言道:「姑母年事已高,何不安駐禚邑樂享晚年!時過境遷這世道還屬於您否?」
魯母文姜淡笑道:「人活此世,便可論世而為!不知老身這姑母薄面,還有為否?」
齊公姜小白緊隨之直言不諱道:「且不說周室自有諸侯冊封之禮制,倪人庶出於邾室,今行數典忘祖之舉,寡人怎可為天下之大不韙而助其另立宗祠?更有倪邑是為我盟邦宋之屬邑,我若成其之念,何以告慰宋公御說?何以告慰天下諸侯?」
魯母文姜不疾不徐道:「不過是一姓之民欲求開宗立祠而已,不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齊君以一己之私慾而駁之倪邑百姓之請,又何嘗不是厚此薄彼違逆民之心舉耶?如此假公濟私,齊君之氣度,與先君襄公相比,亦可謂是天壤之別也!」
齊公姜小白怒日:「姑母何其無禮也!事事拿之先君與我相比,殊不知暨得天下諸侯之長者,乃寡人也!而先君德才兼備氣度不凡,不過落得一個眾叛親離身首異處,此中不乏姑母之功也!」
聞之此言,魯母文姜憶及傷心往事,亦即拂袖怒日:「如無管鮑輔佐為政,汝當早就屍腐莒地矣!登徒子無君無父,終了亦將不得善終!」
齊公姜小白氣得渾身顫抖口齒不清,稍加平復心情,隨之冰冷言道:「姑母今日如此辱我,如若換過他人,寡人早已命眾推出斬訖!念在你我姑侄血親份上,吾今不與問罪!然見姑母極力為倪開脫,寡人今日便斷了姑母這份念想!」說罷,旋即轉首望向近侍開方,揚聲吼道:「詔司馬王子成父來見!」
見之君上盛怒,近侍開方不敢有違,當即領命快步而去,齊公姜小白隨之還首直視力魯母文姜,恨言道:「寡人要這世上再無姓倪之人,與之姑母亦就不用為此爭論不休矣!」說罷,連聲大笑不止。
見其如此剛愎自用,魯母文姜氣得血脈僨張,繼而伸手抵額,險些暈倒在地。見此,左相管夷吾慌忙行出,急令之甲士擁下休歇,進而拱手上諫道:「倪民請封,乃人之常情,未罪君上,不應即可!倘若為此大動干戈,罹兵中原再興殺伐,則有違尊王攘夷之道,若天下諸侯籍此輕君,君之霸則難得長久,臣謹代君深感不值也!」
齊公姜小白仍舊憤憤不平,側首背言道:「此乃家事,管子不必參預也!」
見其如是說,左相管夷吾亦不好多言,只得拱手請退,謹於心祈禱天佑齊室也。
而見朝中大臣竟替外人言說,齊公姜小白心中怒火更盛,遂一縱身將之案頭茶盞器皿掃落地下,即在此時,近侍開方領得司馬王子城父奉詔來至。
入而見禮,不等司馬王子城父開口,齊公姜小白當即開口言道:「著汝伐倪,需得多少兵馬?」
司馬王城父回道:「倪邑百里之地,萬餘精兵即可攻下!」
齊公姜小白接言道:「好!便許汝兩萬精兵,並附宋邾兩邦聯軍檄文,三軍統歸將軍調遣,限汝三日之內燼滅倪室!」
身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雖不何由起兵伐倪,但上有君命,服從便是,至於緣由君上不言,
司馬王子城父不知何由伐倪,但君上不說,便也不必細問,既然上有君命,服從便是,是以當即應言道:「屬下定當,不負君望!」說罷,按劍而退。
觀其離去背影,齊公姜小白憤憤自語道:「膽敢妄言寡人不如先君,寡人倒要看看,這天下誰人說了算!」說罷,一抹邪笑顯漏面上。
司馬王子城父出得宮來,即見左相管夷吾等候於宮前大道上,遂趕忙上前見禮,問日:「不知左相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見教也?」
左相管夷吾回禮反問道:「君上可是授命司馬帥軍伐倪耶?」
司馬王子城父回日:「相邦何以知之?君上著我三日之內燼滅倪室!」
左相管夷吾近前一步,緊言道:「勿管夷吾何從知曉也!司馬記我一言,此戰關乎社稷運途,司馬切不可從君所言,滅倪宗廟!」
司馬王子城父驚而回日:「君上著我三日之期如何處置!」
左相管夷吾:「勿管三日之期矣!司馬去而復還即可,余之由我運作,夷吾擔保將軍無事也!」
君上嚴命,不敢不從,左相忠言,不敢不聽,司馬王子城父只得順言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末將不敢擔保相邦所託之事,相邦之言,末將謹記,其時自當三思而行!」
左相管夷吾躬身言道:「夷吾拜謝!」
司馬王子城父拱手回禮,不復回言,徑直離去。
左相管夷吾望其背影,嘆日:「但願此行莫要挑起中原混戰,否則制世之途前功盡棄矣!」說罷,亦自轉身行去。
話說道,司馬王子城父已備好糧草點起兵馬,亟待行軍赴倪,而左相管夷吾為齊室霸業計,堅持不願挑起這場無謂爭端,是以次日早朝,復又上諫道:「齊今蒼稟存餘糧草,除卻調供司馬伐倪行軍之用,其盈餘已不足以行事春耕播種,全境良田三分之一或將無種下地,今秋收成恐不足以接濟軍民一冬之用,將生大亂矣!臣意,春耕之際不宜輕生戰事!倉促起兵有損齊室基業,還請君上先行春耕大計,暫緩伐倪!」
齊公姜小白不懂農事,是以無從辯駁,雖是心有不甘,但也不敢拿齊室基業玩笑,只得詔命眾卿從言行事,並著司馬王子城父好生練兵,亟待秋後無事再行出兵伐倪,更著大行隰朋出使宋邾,言說宋邾與齊聯軍伐倪。
見齊公姜小白執意伐倪,左相管夷吾亦無更好辦法加以勸阻,眼目下也亦得走一步看一步,謹待日後尋機再諫。
齊公姜小白亦打定決心伐倪,是以未給左相管夷吾任何可趁之機,及后每議伐倪之事,齊公姜小白總是避而不談,轉而言他。
再說大行隰朋出使宋邾,更是順暢無比,聞言倪欲開宗立祠,謂其悖逆之舉,宋邾二話不說,即應齊使聯軍伐倪之請。
至此,聯絡伐倪,萬事具備,期時而出。
春夏無話,轉眼及至霜秋九月,齊宋邾三邦聯軍約期而起,齊司馬王子城父領兵兩萬,出石門經大野澤自北進逼倪境,宋左師子蹇領兵一萬,出商丘借道於曹自南迫近倪邑,邾子曹克領軍一萬,出虛丘過泗水自東進犯倪室,但觀中原亂戰再起風雲。
戰報傳來,倪室小邑,總兵馬不過萬餘,半數以上老弱病殘,何堪抵擋聯軍四萬大軍,一時間倪室軍民人心惶惶,謂見倪君顏妙泰然自若,謂眾言道:「齊興不義之兵欺弱,必為天下諸侯所不齒,待我去信諸侯請援,期日必見萬軍來援,倪無虞也!」
眾皆半信半疑,倪君顏妙自顧篆文,隨即遣使致書四方諸侯。
果不其然,文書所至之處引起軒然大波,雖因懼齊之強,多數諸侯未能出兵應援,但卻不乏口誅筆伐者,其中乃以魯室為首,引領諸侯聲討齊室恃強凌弱之舉。也有不滿齊室蠻橫行徑,覬覦對抗強齊而名揚諸侯者,其中乃以鄭室為首,當即複信出兵援倪。
觀之天下諸侯爾虞我詐競相奔走,只為一己之私慾名利,倪君顏妙獨駐城頭,抬首望之龐然數萬齊軍迫向己處,自顧輕言道:「小邑如倪者,亦可令中原天崩地坼,青史留名,亦不虛此生也!」說罷,即著三軍撤下城防,暨會齊軍取城之時,不得做無謂犧牲,留以繁衍生息,存續倪室之名。
還觀司馬王子城父領軍行臨倪城城下,卻並未著急揮師取城,念及城中百姓無辜,寄意倪城小邑一戰可下,君許三日之期,若得三日之內倪君獻降,兵不血刃而下倪邑,可謂是功德圓滿矣!
然三日之期未至,南線宋軍傳來戰報,鄭室趁虛而入侵襲宋后長葛要地,宋軍暨已還師援救長葛,而東線邾軍見之宋軍退兵,加之魯室在後蠢蠢欲動,亦隨之退兵,還師護境安民去矣!
事已至此,司馬王子城父亦有退兵之意,還憶及左相管夷吾宮前諫言:「恃強凌弱者有違天道,恐為害社稷運途!」是以更堅定其退兵之念。
日暮時分,齊軍徐徐而退,倪邑城中百姓歡呼雀躍。有道是,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志,命如娟薄應有不屈之心,倪君顏妙望之退走之齊軍,想到入世之意氣風發,更堅定其邦交諸侯之想,以期受胙封侯,萬世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