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影皇帝

路莎帶著卡因橫穿舞池。

女孩在這處暗區似乎有些名氣，撥開人群時沒有引來叫罵聲，后腰別著火藥槍械的男人們放下酒杯熱情招手。

「別擔心，他們對你沒有威脅！」舞池的噪音太大，路莎貼到卡因耳邊，扯著喉嚨叫喊。「在147星，所有暗區都由哈伯斯閣下掌控。拜倫歌那個混蛋若是明面上的統治者，哈伯斯閣下就是暗區的陰影皇帝。」

她帶著卡因穿行到後台，穿著陶網防彈衣的護衛在這裡駐守。這些護衛的裝備明顯要高級很多，武器不再是落後於時代的火藥動力槍，而是像那些黑水隊員們一樣的電磁驅動裝置，義肢泛著銀白的金屬光澤。

「通行證。」兩名護衛上前攔住去路，電磁步槍一左一右瞄準了路莎和卡因。

「老娘的臉就是通行證！」路莎不耐煩地試圖撥開槍械，可隨即護衛們的義肢模組紛紛滑動變形，電磁屏障嗡鳴展開。

「最後一次警告，請出示您的通行證。」護衛隊長的聲音透過面甲傳來。他的喉管在一次與黑水安保的衝突中受傷嚴重，替換成了鈦金屬義體，說起話來像是生鐵在摩擦。

路莎喘了口粗氣，白了隊長一眼，右臂義肢舒展開來，彈出一張薄薄的金屬卡片。淡藍色的掃描光束從隊長的面甲射出，識別完畢后變換成一張像素風格的笑臉，自動收回。

「歡迎歸來，埃斯維亞小姐。哈伯斯閣下正在休息，請您盡量控制情緒。」隊長機械地念出問候語。

「什麼控制情緒？」路莎疑惑。

隊長並沒有給出解釋，只是示意隊員們放行。

「怎麼了？」卡因跟在女孩身後低聲問道。

女孩搖了搖頭，「我外出了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里可以發生很多事......大概是拜倫歌那個混蛋又發布了什麼讓老頭子心煩的政策。」

他們穿過一段合金鑄造的迴廊，牆壁上每隔十米布置兩挺自動火控裝置，肉眼不可見的紅外頻譜不間斷地掃描整個迴廊通道，通道盡頭是一道厚重的合金門，兩架微型浮遊炮台在門前飄蕩。

褪去了暗區夜場的表皮，這裡儼然是一座防禦森嚴的地下堡壘，任何未經許可的闖入者都將遭到密集的火力覆蓋。

卡因伸出手嘗試觸碰浮遊炮台，小傢伙靈巧地躲到路莎身後，向他探出一道掃描光束。

「義體改造度：0%，威脅等級：忽略不計。路莎小姐，六十一天三小時四十分十一秒不見，你變得更愚蠢了，你綁架了一名舊派貴族！哈伯斯閣下向來親近舊派，小姐要挨罵了，小姐要挨罵了！」浮遊炮台興高采烈地繞著路莎的腦袋轉圈圈。

女孩惱火地一把將它捉住，懟在合金牆壁上撞了撞。

「殺人啦！殺人啦！路莎小姐殺人啦！」浮遊炮台尖叫著掙脫，跌跌撞撞地飛到高處，確認路莎夠不到它后，遠遠地釋放了一道高壓靜電，路莎滿頭的紅髮小貓炸毛一般豎了起來。

「它是...？」卡因壓低聲音問道。浮遊炮台在高處晃來晃去，他居然從這個機械造物的動作中看出了『得意』的情緒。

「賤賤，你叫它賤賤就行。」路莎沒好氣地瞪了浮遊炮台一眼，「老頭子買的高級智能，除了犯賤一無是處......等什麼呢？蠢東西，給老娘開門！」

炮台發出不滿的吱吱聲，謹慎地飄浮到門鎖前，隨著合金門的開啟又快速逃到了高處。

「老娘早晚報廢了它。」路莎貼著卡因低聲耳語。

卡因尷尬地笑了笑。

出乎他的意料，合金門后只有一間小小的卧居。一張單人床佔據了卧居的小半空間，床前是一張方正的書桌和木製的椅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幾本舊時代的紙質書，兩隻玻璃花瓶對稱擺放在桌角，淡黃的小花在花瓶中盛放。

。除去門前的老式衣櫥外，再沒有其他傢具了。

發須皆白的老人端正地坐在木椅上。他穿著舊時代的西裝，玳瑁材質的袖扣一絲不苟地將襯袖別好，花白的鬍子打理得整整齊齊。

聽到身後傳來的開門聲，老人緩緩站起。他坐下時顯得有些矮小，可當他起身挺直身軀，看向路莎和卡因的視角就變成了俯視。

「哈伯斯閣下。」路莎點頭致意。

「小路莎，我的乖女兒，這兒屬於私人空間，下次記得要敲門。」哈伯斯微笑著摸了摸女孩的腦袋，遞來一本紙質書。「《威爾利亞消亡史》，我最近對伯利恆公國的歷史很感興趣，有時間你也要看一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可以篡改網路紀史，但舊時代的紙質書卻無法改變，它們忠誠地將過去記錄下來，無論榮耀與罪惡。」

路莎接過書典，目光卻停留在哈伯斯伸出的手臂上。

「您的胳膊......」書典掉落，她顫抖著抓住哈伯斯的手，金屬冷硬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機械新派偶爾也會帶來便利。金屬義肢的感覺還算不錯，這隻手不會再受帕金森症的困擾了。」哈伯斯抽回手，俯身拾起書典，將翻卷的頁腳仔細折好，重新塞進路莎懷裡。「要愛惜書籍，現存的紙質書已經很少很少了，這是信用點買不到的好東西。」

「誰幹的？」路莎深深呼了口氣，快速摸了摸哈伯斯另一條手臂和雙腿，柔軟的觸感讓她稍稍安心。

哈伯斯微微搖頭，拍了拍路莎肩膀，示意她坐在床上休息。

他看了卡因一眼，微笑著點了點頭，遞來一杯熱水，絲毫沒有暗區皇帝該有的威嚴，儼然是一位慈祥的老父。

「小路莎傳訊說，她撿到了一位年輕的舊派貴族，個子高，長得也不錯，還是一名教廷神官。」哈伯斯看著卡因的眼睛，目光溫和。

他並沒有上下打量這個年輕人，不是因為教廷神官的身份，而是他向來都覺得這樣很不禮貌。他是一位守舊的人，嚴格遵守著舊時代的規矩，飲水要喝熱水，迎客要站起身，交談要看著對方的雙眼以示尊重。

「小路莎還沒有交過男朋友。」哈伯斯突然湊近，壓低聲音：「這麼漂亮的女孩，心動么？」

卡因不知道『男朋友』代表什麼，不過從老人的話語中隱約感知到了這個辭彙的含義，向老人投去難以置信的目光。

『陰影皇帝』，這個從路莎口中說出的描述在他心中劃上了大大的叉號，取而代之的是『沒譜老爹』。

卡因猶豫著不知該怎麼接話，哈伯斯卻爽朗地大笑起來，整理了一下方巾，讓它在貼兜里露出整齊的一角。

他向卡因伸出手：「埃斯維亞.哈伯斯，叫我哈伯斯就好。剛才的話是個玩笑，小路莎才19歲，我可捨不得讓她這麼早就出嫁。教廷神官通常都無法從外表判斷年齡，中年的外貌，實際年齡可能超過一百五十歲，可你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些。年輕人，你多大了？」

卡因猶豫著與老人握了握手。「卡因。年齡......如果從脫離培養皿開始計算，八小時十二分三十一秒；如果從有自我意識開始計算，六千三百迦南年，十一天六小時四十二秒。」

哈伯斯：？？？

他微微側頭看向路莎，目光充斥著困惑和不解。

路莎攤了攤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搖搖頭。

哈伯斯恍然大悟，看向卡因的目光帶上了一絲可惜和憐憫。

「沒關係......我們有專業的醫生，好在你沒有忘記如何釋放神言。失去了記憶和『基路伯』都是小問題，我這裡有一份備用的『基路伯』型號快速反應機甲，雖然是殘次品，但你是第三序列的大神官，應該沒什麼問題。圓桌密會交給你的任務清單沒有忘記吧？」

他從書桌抽屜里翻出一隻掃描介面，向卡因點頭示意。

我真不是什麼教廷神官，你們口中的『神言』只是迦南的學術通用語，伊甸園的那些研究員經常用它們輔助實驗......

卡因很想這麼解釋，可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路莎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想起來了，我確實是神官，但其他事情都忘記了，著陸撞擊可能損害了我的腦神經元。」

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教廷神官』的新身份，並很好的代入了進去。

哈伯斯與路莎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總之是來協助我們的，雖然是一名失憶的神官。有神官總比沒有強，彌補了我們在高級戰力上的空白，『啟明星』計劃可以啟動了。」路莎象徵性地安慰哈伯斯。

老人嘆了口氣，捏了捏卡因的小臂，「年輕人，身體好，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不要悲傷，失去的記憶總會找回來，夜深了，好好睡一覺吧。我跟小路莎單獨說幾句，賤賤會帶你去宿舍。」

卡因點了點頭，識趣地離開卧居，浮遊炮台晃晃蕩盪地飄來，合金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沉默良久，哈伯斯將一份影像資料傳輸給路莎。

「第一件事，圓桌密會的聯絡線路被黑水安保摧毀了，拜倫歌下的命令。有間諜將線路頻道透露給了拜倫歌，他擊毀我們的秘密衛星，順藤摸瓜端掉了三處暗區。安置在拜倫歌府邸中的納米攝像頭拍攝到了間諜的背影，很模糊，但能看出是名男性。」哈伯斯摸了摸路莎的頭。

「我會找到他，殺死他！」路莎眯起雙眼，聲音陰狠。

「第二件事，那個失憶神官。有發現么，他在無意識地模仿我們的言行，我整理方巾時，他整理了自己的運動服，我拿起保溫杯喝水時，他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哈伯斯皺眉。

「他變成了一張白紙，一張擁有強悍權能的白紙，小路莎，你懂我的意思么？有了卡因，即使失去與圓桌密會的聯絡，我們依然能做很多事，前提是......」

「前提是，我會讓他變成自己人，不效忠舊派也不忠心於教廷，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路莎直視老人的雙眼，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