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虛無之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言憶猛地醒來,雙手摁在床沿上微微顫抖,大口大口的喘氣。
昏昏沉沉的腦海里,又想起詛咒帶來的撕心裂肺之痛。
對了,我是魂奴……
是那個賢者救了我嗎?
他定了定神,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
精神力如細流,淌過全身。
這具飽受折磨的肉體從未像現在這般輕盈,四肢百骸里充滿了活力。
言憶舒展身軀,心臟以輕快的節奏在胸腔跳動,以往壓榨它的壓力消散一空,血液在經脈間歡快的奔騰。
言憶心中驚喜,兩手反覆握拳。
成功了,成功了!
他壓抑不住心頭的狂喜,拳頭狠狠的錘在棉被上。
那個賢者真的救了我!
房門忽然打開,一個高大身影向言憶走來,正是陸豐。
他穿著一身肅穆的白色長袍,英氣勃勃,臉上卻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伸手按向言憶額頭:「醒了?」
言憶警惕的往後縮了縮,想到是眼前這個男人救了自己,也不抗拒,低低的應了一聲:
「嗯。」
額頭上的溫暖似乎觸碰到言憶心底的柔軟,備受苦難的孩子突然紅了眼眶,淚水止不住的滴答滴答往下流。
「怎麼了?」
「沒。」
倔強的孩子扭過頭,抓著棉被一角胡亂的擦臉,看得陸豐心慌:「別用被子擦,弄髒了我又要被訓了。」
言憶訕訕的放下棉被,紅著眼眶,有些不知所措。
陸豐扯過那塊浸濕的被角,把它摺疊在下面,平平整整的放好拍一拍,笑道:「好了,這樣白葉就看不見了。」
「白葉是我剛定下婚約的未婚妻,下個月我結婚你來不來?」
言憶不知道陸豐是怎麼跳到這話題的,他只是拘謹的點點頭:「嗯。」
「你這孩子,怎麼話都不愛說?」
陸豐大大咧咧的往他旁邊一坐,身子往後一仰,上半身就陷進床里。
「嗯~~舒服。」
大大的伸個懶腰,陸豐坐直身子,一把摟住言憶:「說說吧,你跟那老頭怎麼回事?」
換做別人,別說摟住言憶,言憶只要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抄起傢伙砸過去,這是他跟在老人身邊磨練出的警覺、以及對所有人的不信任。
他就像一匹孤獨的幼狼,一次一次默默的找個角落舔舐傷口。
唯有在陸豐面前,言憶笨手笨腳不知所措。明明是個才見兩次面的陌生人,卻感覺對方是他最親近的人。
如果說言憶是一匹幼狼,那麼陸豐,就是能讓他放心入睡的大樹。
「主……那個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言憶收回心神,開始向陸豐訴說過往:
「五歲那年,他撿到我,給我種下噬魂詛咒,讓我奉他為主……」
言憶偷偷看一眼陸豐,只見他面色平靜,看不出在想什麼。
「那時他身子硬朗,教我修鍊精神力,驅使我為他做事,後來身體越來越差,就帶我來到學城,在碼頭區搭了幾塊木板住下來了。」
「你還記得你是哪裡人嗎?他撿到你之前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言憶神色有些迷惘:「不記得了,那之前的事我全不記得了。」
陸豐微不可查的嘆口氣:「那你們是什麼時候來到學城的?」
「兩個月前,有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來找他,」
言憶努力的回憶道:「他叫我出去,
我沒聽到他們說什麼,等那個人走後他就帶我來學城了。」
兩個月前……那是我剛剛回到陸地的時候……
也就是說,從我一上岸,不,或許是我在死海上的時候,死亡教派就開始安排探子謀奪世界樹的嫩枝了?
也許真的跟傳聞說的一樣,死亡教派與死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陸豐思索著,不由有幾分氣惱:該死的死亡教派,安排的人手全給下了噬魂詛咒,除了這孩子,一個活口都沒有!
不得不說,死亡教派在這次行動中只損失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贖命之人,簡直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陸豐眉頭緊鎖:他們謀求世界樹的嫩枝是想要幹什麼?
一旁的言憶見陸豐陷入沉思,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胡亂的想著這個男人會怎麼處理自己。
嗯?
陸豐注意到言憶坐立不安的樣子,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
他又拍拍少年人稚嫩的肩膀,站起身來,往外走起:「走吧,長老們要見你。」
言憶掀開被子跳下床,他這才注意到身上已被換上一套乾淨的藍灰色長袖衣褲:
「去哪?」
「群星聖殿。」
群星聖殿,懸浮在學城上空的偉大奇迹。
名為聖殿,實為城池。
這座奇迹之城以浮空石為底座,精金澆築而成,以群星為名,受諸神祝福。
它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不論出生貴賤,以學術為先;是開放之城、包容之城,亦是自由之城——當然,前提是不能觸犯它的法律。
這裡是世界學術的至高點,以翡翠之皇的名義,統御紫羅蘭帝國。
此時,北極宮中,迎來了一個受詛咒的靈魂。
陸豐帶著言憶立於宮中,將言憶所言複述於眾人。
紫羅蘭七星面面相覷,一時間,目光都投向坐於上首的翡翠之皇。
僅剩的樹葉既已融入少年體內,那麼該如何處置這少年,自然由皇帝陛下決斷。
皇帝掃視眾人,平靜的面孔下無人能看透他的想法:
「七位長老,你們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陛下,事關重大,請容許老臣用攝神術查探一番再做頂多。」
靠近皇座的位置,一名身著華麗黃紫法袍的老人向皇帝微微行禮。
皇帝輕吐出一個字:「准。」
老人緩步走到言憶面前,言憶不由得抓緊了陸豐的衣角。
陸豐開口輕聲安撫:「放心,不會有事的。」
接著他側過身讓開,同時對老人點點頭:「天權長老,麻煩你了。」
「為我皇分憂,不值一提。」
老人淡淡回道,併攏雙指,點在言憶額頭:「小子,放開心神。」
蒼老的手指觸及他的額頭,言憶只覺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扭曲破碎,整個人彷彿墜入無窮無盡的黑暗深淵之中。
過往的記憶化作一幅幅長卷從身畔劃過,不,不是劃過,而是他從自己的「現在」跌向所經歷的「過去」。
雨夜潛入陸豐宅邸行竊、在碼頭區偷雞摸狗生活、跟隨老人前往各地……
略過一幅幅幻象,最後,來到幻象的盡頭,那是剛剛被老人撿到的時候,他被中下噬魂詛咒,成為老人的血奴……
再之後,墮入無盡虛無。
天權星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孔上劃過一絲驚疑,他繼續催動攝神術,意識停頓於虛無中的言憶又繼續往下落,只不過下落速度越來越慢。
天權星渾身布滿了汗珠,他再怎麼繼續催動攝神術,也無法再繼續往前探知絲毫。
過了許久,正待他準備收力時,意識的無盡虛無之下,有一點微不可查的暗紅一閃而過。
「噗!」
天權星如被巨力炸飛,似流星般倒飛而出,一口鮮血灑落地面,深深浸入翡翠地板中。
滴滴鮮血如同一隻又一隻鮮紅的眼睛,鑲入翡翠中,凝望著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