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以朋友之名

第33章 以朋友之名

青山霧靄間,黑色邁巴赫繞山而行。

程安之坐副駕,用手機拍下一段視頻。

「紀司北,這是我們倆第一次一起來雲山露營。快笑一下。」

鏡頭對準他。

紀司北極其不擅長「入鏡」,應付般地牽一下唇角,說:「別拍臉。」

程安之偏要拍他的臉,「我看你那些雜誌和宣傳照拍的蠻好的呀。「

那是應付工作。

那你也應付應付我吧。程安之鼓一下臉,不高興地說:我們倆一共只有三張合照,你知道嗎?

紀司北擰眉,他沒算過。但記得其中兩張是在何種情形下拍攝。

一張是她二十歲生日當天,另一張是他出國的前一晚。其餘的關於他們的合影,都是她用畫筆的方式呈現。

今天我要拍一百張。程安之蠻橫地立下決心。

拍一千張吧。紀司北如是說。

總要滿足她一回的。

這次複合,程安之是來打破過去的紀司北的。

-

紀司北尋了個適合扎帳篷的地方,獨自開始動手。

早年他跟梁陳夫婦弄了輛房車,自駕去美國西部遊玩,積累了豐富的旅行經驗,後來他們又去過一次英國北部,在堆滿黑色岩石的海邊山谷徒步,還被暴風雪困過三天。

大前年春節,他陪紀風荷和老太太飛了趟拉薩,去年夏天,他去西城參加互聯網峰會,跟幾位同行一時興起去了趟若爾蓋草原,看了青海湖。

這是缺席的五年,他所有的旅途,他一一講給程安之聽。

你呢,這五年有沒有去過什麼地方玩兒過?他也想知道程安之的生活。

程安之埋首研究帳篷的組織架構,淡淡道:這五年,除了瀾城和蘇城,我哪兒也沒去過。

她是十分愛玩的人。爺爺和爸爸也認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她十二歲便跟靜之深度游過歐洲,十五歲去過日本,十八歲畢業旅行去了南美……

記得你之前想走川藏線,還想去長白山滑雪,等你明年回國,我來做旅行計劃。紀司北對她說。

程安之抿唇點頭:但願紀總到時候能有時間陪我。

她抬起相機,拍視頻留證:來,工作狂,剛剛的承諾再說一遍。

紀司北勾唇一笑,對著鏡頭原封不動的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最後還補了一句:明年元旦之前,要是我做不到的話,就罰我娶不到老婆吧。

嘖嘖,一點誠意也沒有,娶不到老婆能是什麼傷心事。程安之不以為意。

紀司北敲敲她的腦門,又跟她說起一件沒有人知曉的事情。

被困在雪山裡的時候,我曾經寫過遺囑。

遺囑?程安之不覺得這能是他干出來的事情,又問:遺囑還留著嗎?

留著。

那我回去就要看。

好。

扎完帳篷后,他們開始爬山,去看日落。

營地離最佳觀景台有五公里的路程,體力不支的程安之走到一半就想放棄。

紀司北攙著她走,給她定了個增強體能的運動計劃。她一聽,連聲拒絕:別了吧,我這輩子就做個弱雞就好,我不需要強健的體格,我的運動能力在床上夠用就行。

……

紀司北還是打算回去之後開始監督她運動。

程安之冷不丁地又說:其實我真的好佩服你,不管發生什麼,你都可以保持上進且自律,可以堅持住自己的理想,還能做到心態不崩。

她就做不到。

她在最低谷的時候,只想做一隻爛泥臭蝦。她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枕,也無所謂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新日。

每一個難熬的夜晚,她都想,要是就這樣睡過去了,也挺好。

去陪爸爸和爺爺,還有隻陪她到三歲的媽媽。

紀司北卻哼笑一聲:你以為我沒有過墮落的時刻嗎?

剛分手的第一年,也是他創業失敗后最難捱的一年。他渾渾噩噩了好一段時日,墮落到梁雲暮每次幫他整理房間,都大罵他怎麼成了煙鬼酒鬼,墮落到他打破了自己恪守的種種信條。

他不敢聽程安之這三個字,也不敢看任何愛情電影。有一回,他跟梁雲暮在酒吧遇到一個華人留學生,他唱了一首程安之愛聽的情歌,他當即拂袖離去。

他衝到人煙稀少管制混亂的街區,頂著一雙醉眼,用英文大罵這該死的人生。有性感的應召女郎攔住他的去路,想幫他疏解情緒,他毫無紳士風度地將其推開,因此惹惱了女郎的男性同伴,並跟他大打出手。

後來鼻青臉腫地坐在警察局裡時,他無限頹唐地問一旁的梁雲暮:是我真的太差了嗎?我還有挽回她的可能嗎?

是這一刻,梁雲暮才認清,有些人越是擅長掩蓋真心,卻最是深情。他跟程安之的這段感情,看似他始終處於上風,他才是那個更被在乎的人,可最終放不下的卻也是他。

那晚之後,他決定放下驕傲,再回一次頭。他買了回國的機票,落地后直奔蘇城。

可他看到的卻是她和另一個男孩坐在院子里的藤架下,她臉上笑意盈盈,一如從來沒有經歷過跟他的那段過往。

她看上去那麼輕鬆,可見她過得比自己好。

紀司北輕描淡寫地道出這段經歷后,卻不想聽程安之的任何評價。

程安之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說點什麼,能讓他釋懷。

她拉緊他的手,安撫他道:好啦,都是我不好,以後好好補償你好不好?

那你呢?分手之後,你到底是什麼心態?他問她。

什麼心態……

她的世界都毀滅了,她沒有心態了。

更大的悲愴覆蓋在失戀的落寞之上。紀司北真的變得不重要了。

爸爸一個月後才脫離生命危險,從icu轉回普通病房時,形同枯槁。

有人告訴她,腦出血像他這麼嚴重的病人,其實從出血的那一刻開始,無論這條命還保不保得住,他的神識都已經走了。

在醫院陪護一周后,她看到爸爸被切開氣管、肺管,無法自主呼吸和進食,又常常衣不蔽體地被醫生、護士和護工輪番檢查、清理。

這樣尊嚴全無的活著,幾乎比死了還要痛苦。

爸爸會在她一遍遍哭著喊他的名字時機械性地留下生理性的眼淚,可是就是醒不了,後來他終於睜開眼睛了,能聽得懂簡單指令,卻在她問爸爸你要是記得我就眨眨眼的時候,死死地瞪著他的雙眼,一次眨動也無。

她以為是爸爸仍在生她的氣,被巨大的自責裹挾著,痛不欲生。

心疼丈夫的耿慧潔對她說,如果自己將來也有這一天,希望作為子女的她放棄對自己的治療,不要救她。

程安之無法深刻地回答紀司北這個問題,她只說:爸爸病了,我沒空想其他的。後來有空想了,也晚了。

所以你也想過我嗎?

程安之停下腳步,深深看著他:為什麼不想?紀司北,你是我十七歲就看中的人,我整個青春都是你。

只不過她的青春太短暫了。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會陪在你身邊。紀司北看著她的眼睛。

是他太年輕氣盛,過於專註自我感受,過於在乎自己的自信心,忽略了她的境遇。

程安之卻搖搖頭。

他們往前走就好,還在一起就好,沒必要再後悔自責。

-

渾圓落日墜入山間,霞光消散的最後一刻,山林過度在質感高級的灰色之間。

程安之說這是最美的顏色,是調色盤裡調不出來的顏色。

紀司北問她:「那這次回去會有靈感嗎?」

程安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但她覺得只要還享受畫畫就好。

她突然想起他曾經說的那句話,看著他:「在紀司北眼裡,程安之功成名就也好,一事無成也罷,都沒所謂,對不對?」

「對。」

「突然好想做條鹹魚啊。」她伸了個懶腰。

「那就做一條鹹魚。」

程安之笑了,踮腳摟住他的脖子,「紀司北現在簡直溫柔的不像話。」

「那你願意嫁給他嗎?」紀司北雙手捧住她的臉,「我們安之長大了,不一定還像小時候那樣喜歡紀司北了,他現在也會偶爾心慌。」

程安之沒說話,吻住他的唇。

他們在天黑的一瞬間擁吻,用愛意定格住這場黃昏。

「紀司北,我好喜歡你哦。」

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程安之只有十七歲。那一天的語境並不是表白的語境。

後來她也說了很多回。她從來都不吝嗇表達自己的感情。

喜歡紀司北的時光也是她最熱愛人生的時光。

她終於又把這樣的人生找了回來。

「紀司北,我現在還是好喜歡你哦。」

她抱著眼前這個男人,感受他的心跳。

真好,兜兜轉轉,他還在原地。

這是快二十七歲的程安之。

他們相識,她愛上他,即將十年。

-

回家之後,程安之第一件事就是找紀司北討要他當年寫的遺囑。

內容很短,短到不像是遺囑,而且一封《人生之憾》。

最後一句話他寫的是——

下輩子再遇到程安之,別讓她喜歡我了。算了,下輩子,別讓我再遇到她了。

程安之逗他:「下輩子偏要你再遇到我,上帝要是公平,就讓你先喜歡我,勞心勞力地追我一次。」

紀司北努努嘴:「那我一定好好追,從頭到尾不放棄。」

話落他拿出一枚戒指,不由分說地套在程安之的左手無名指上。

程安之對他做了個提裙禮:「合作愉快。」

兩人正要按照程安之的願望清單完成下一項內容時,紀風荷打來電話,說老太太不太好了,要他趕緊帶程安之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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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過客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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