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界的NPC*4
檔案室電腦前,王隊喝著剛出門買的奶茶,張訊已經查到他們想要找的了。
「為國捐軀的戰士,最後沒能保護住自己的家人。」王隊看著屏幕上的照片,那是張結婚照,兩人在紅色的背景前幸福的笑著,「ok了,名字和昨晚的名單吻合,破案了,我要回去陪女兒做作業,先走了。」
王隊起身把帽子扶正,找檔案花了不少時間,外面的雨不再出聲,偶爾幾個滾雷悶在雲層里閃著光,王隊惦記家裡的妻子孩子,男人就應該在打雷時守在家人身邊。
「好吧,周沁的案子就這樣吧。」張訊猶豫了片刻,在電腦上打出景償的名字和身份證號,他很好奇,一個進了派出所的十七歲少年從頭到尾竟然都沒有要求聯繫自己的家長,他想看看景償的檔案。
王隊看了眼屏幕不再理睬他,他對一個高中小屁孩沒興趣。
「王家復,先別走。」張訊叫了他的全名,王隊皺眉又回到電腦前,警局裡的人都叫他王隊,張訊突然叫他全名,就像學生時期老師一字一頓的叫自己全名一樣,有情況。
電腦上,景償的信息查詢顯示,「無」。
張訊和王隊都愣住了,「無」是什麼鬼?他登陸了內網,只要有一個人的身份證號,就可以查找到任何包括開房,快遞,銀行存款在內的一切信息,只要他存在於這個國家,找到任何時間的網上瀏覽記錄都不在話下,但是當張訊把那串身份證號輸入進去時,頁面瞬間變得空白,只有中央一個大大的宋體「無」。
「喂,網路出問題了吧?」王隊搶過鍵盤,把自己的身份證打上去,下一秒他的所有信息分佈滿整個屏幕,「卧槽,別看別看。」
「沒人關心你昨晚在值班室看了什麼小視頻。」張訊重新輸入景償的身份證號,結果不變。
「哎呦,你看你這搞得,這是什麼事嘛。」王隊望著那個「無」扶額長嘆。
「什麼情況在公安內網都查不到信息?」張訊眉頭緊鎖。
「沒有在公安機關登記戶籍或者已經註銷戶籍的人查不到個人信息。」王隊對著奶茶吸溜一口,回憶自己大學的知識。
「但是他有身份證。」張訊示意他趕緊把奶茶喝完,王隊一直在咬吸管搞得他很不舒服。
「那,黑戶?不可能啊,黑戶他哪來的十年學生生涯?他根本沒法上學。」王隊有些懵了,該死,他很煩張訊這種喜歡多管閑事的傢伙,現在搞得冒出來一個連公安內網都查不到信息的高中生。他昨晚已經值過班了,要不是看在同事的面子上根本不會來,他現在本該在家摟著老婆親熱,而不是對著面前匪夷所思的怪事喝奶茶。
張訊自認是個天生當警察的料子,在充斥著電子屏幕的童年下,他並沒有像別的小孩那樣早早帶上眼鏡,他擁有超乎常人的視力和體力,中考時一千米達標上,掐表的體育學院學生歡呼著迎接他到達終點,他很輕鬆便打破了全國中學生的記錄,所有人都認為他會是未來運動場上的新星,但是他有自己的夢想,高考後的志願填報他只寫了一所學校,人民公安大學,畢業后毫不猶豫地回到家鄉發展,儘管偶爾夢想與現實的碰撞不盡人意,但他從未懈怠過,他永遠在最好的狀態。
除了現在。
張訊的目光遊離思考眼前發生的奇怪事情,他很自然的看向身邊另一台關閉的電腦,屏幕上映出身後的景象,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察覺到,一個厚重的身影矗立在檔案室門口,悄無聲息宛如遊盪的幽靈。
「卧槽,你幹嘛!」王隊手上的奶茶被掀飛,張訊猛然從凳子上暴起,值班警察一般並不配槍,但是他剛剛接手一個突發案件,領的槍還沒有還回去,張訊在一秒內起身拔槍站定,擺出手槍隨時可以發射的姿勢。
他的腦門上冷汗不斷地滲出,那個身影是剛剛才出現嗎,還是已經駐足良久,不管如何在他出現的期間張訊一點都沒發覺,電腦屏幕上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即便是在夏日,他仍感到奪人的寒氣湧上背脊,那個身影猶如密林中潛行的猛虎,利爪已經架在脖頸獵物卻不自知。
黑影輕輕擺手從門外黑暗的走廊中走進檔案室的燈光下,他身著與這個季節不符的黑色厚重風衣,個子很高几乎碰到門框頂,棕色偏金的頭髮在後面紮成一條很細的馬尾,一副透著詭異藍色的墨鏡遮住大半張臉,他走到燈光下緩緩摘掉墨鏡。
「抱歉嚇到你們了,兩位警官。」他說,標準的普通話,透著一絲聖潔之氣,宛若一位慈祥的神父站在陽光下祈禱。
......
景償又感覺自己被世界拋棄了,不是那時候沒人提起的物理作業,那一次只是自己不合群的結果,他沒有怪過任何人,之後依舊會抄著群里的答案,然後樂呵呵給他們發感謝壯士的表情包。
可是現在他真的被世界拋棄了,直到今天中午,景償還在為爸爸能來參加他的家長會而開心,他幻想了無數次那個男人出現在學校的場面,一定會帥氣的像是一個奇迹,可所謂奇迹,要真的發生才有價值,七年前他被那個胖小子按在地上時他沒有出現,七年後那輛救護車出現在校園時他還是沒有出現。
審訊室里連雨聲都沒有了,景償總是在這樣的安靜中,他很早就發現即使是最安靜的深夜,也能察覺到一種聲音,一種混沌直擊內心的沉默,就像盲人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黑,世界像是虛無。景償常常在想,自己只是世界的npc,還是那種一輩子都可能遇不到主角的npc,這樣其實也挺好,遊戲里的主角常常攜帶災難,碰不到他的話,景償的世界就總是普通和安靜的,景償看到過一些話,一個人普通平靜度過一生的幾率是零,他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象的那種生活就像遇到世界的主角那樣沒有可能。
審訊室的門推開,張訊臉色複雜的看了他幾秒,上前來把椅子上的鎖扣打開,「謝謝你的配合,周老師的事情交給我們警察料理,你可以走了。」
「是……我說的那樣嗎?」景償看著他問。
「嗯,周沁的丈夫是昨晚犧牲的飛行員之一,二十二年前那次離子風暴中,電子儀器全部被擾亂,一輛失控的電車奪走了她的家人,她的丈夫狄文傑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可能承受不了丈夫的死。」
張訊慢慢的說著,好像看到了那個女人的一生。
「他們有過一個孩子,但是夭折了,一星期前她在醫院就診,那時候應該已經知道了丈夫在參戰,她的精神很不好,醫生大概覺得一個老師的心理素質不會差,給她開了一些安眠藥輔助睡眠。」
張訊轉身走出審訊室,那個女人的一生到這裡便來到了終點,他不想再說下去了,張訊與她的人生只在終點后交集,他今後遇到的很多人可能都是這樣,張訊有種無力的疲憊感。
「他們有過一個孩子。」景償回想起那個溫暖可愛的房間,沒有任何尖銳稜角的桌櫃,和粉色hellokitty牆紙,那些是給一個可愛的孩子準備的。
「嗯,沒有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家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學校。」張訊將他帶出審訊室,回頭鎖上門,他本不打算給男孩說這些的。
「我還要去值班,你自便吧。」張訊嘆了口氣,男孩也不問了,耷拉著腦袋走出派出所,雨後的深夜竟有些寒意,景償拉起校服拉鏈快步走上大街,很快消失在張訊的視野中。
「就這麼讓他走了。」張訊像是在問自己。
「嗯哼,真的沒想到那個人會來這種偏僻的山區縣。」王隊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一臉興奮模樣,「人家這種大人物給那小屁孩擔保,能有什麼問題,說不定是私生子之類的,好了好了,今晚就這樣吧,搞得我好像連著值了兩回班……」
「所以你要到簽名了嗎?」張訊調侃地笑了笑。
「當然了,這種機會別人可能一生都碰不到。」王隊晃晃手上的奶茶杯,上面有個凌厲的簽名。
「他走了嗎?」張訊問。
「走了,怎麼,你也想要簽名嗎?」王隊樂呵呵。
「你下次的班,我替你值了吧。」張訊抬頭望了望,烏雲密度變小,月亮探出銀白的光熏染一片碎雲。
「哼哼,怎麼說呢,張訊啊,我也是人大公安大學畢業的,你可能不怎麼看得慣我,但是我以前,也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啊。」王隊欣賞著手裡的奶茶杯,「我還親身經歷過二十二年前的離子風暴,為這個家鄉做貢獻我義不容辭的,但是現在,我有妻兒了,有些人的心裡就是裝不下太多東西,我也有些私心,為了她們變了很多,哎,有什麼危險的任務我以前帶頭往前沖,現在不敢了。」
王隊看著那個簽名出神,他以前也是個雷厲風行的張訊,「下次我的值班不用你替,還有張訊,以後不用叫我王隊,總有點上下級的隔閡感覺,叫我老王就行,講真的我挺喜歡你的。有我當年的風範。」
「你這是怎麼了?」張訊有點受寵若驚,「他給你講了些什麼啊?」
「沒什麼,只是想起來自己年輕時候了。」王隊呵呵笑著拍拍張訊肩膀,「還沒有女朋友吧?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
「哎呀,不用你操心,回去陪老婆孩子吧。」張訊拍著他的背把王隊推出去。
「嘿嘿,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