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包子
陸沉是被餓醒的,他從未這麼飢餓過。
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嗷嗷待哺,胃裡填了一把火,口齒間唾沫湧出,喉結不自覺聳動。
陸沉覺得自己眼睛都綠了,那種從基因深處不斷湧現的人體本能,吞噬他的理智,支配他的行動。
太餓了,太餓了,他踉蹌站起,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一定要立刻找到吃的,否則就會死。
他能感受到渾身肌肉在發熱,常識告訴他,這是身體在得不到能量補充的時候,吞噬身體多餘的熱量。
陸沉低下頭,看到自己乾瘦的胳膊在肉眼可見變細,腰部肋骨在節節吐出,不能這樣了,再這樣下去他會變成人干。
他匆忙向店鋪走去,他能感受到雙腿在顫抖,身體都無法支撐重心。
旁觀角度來看,他像一具骷髏,正搖搖晃晃進攻著商鋪。
就這樣走了幾步,陸沉覺得自己終於適應身體,他嘗試邁開大步,隨後越走越快,他要立刻去樓上,否則他怕忍不住會啃食自己的身體。
花廊里的鮮花在他眼中都嬌翠欲滴,飽滿的花瓣彷彿流出芬芳,他強忍自己不去看,一節一節走上樓梯。
陸沉幾乎是趴在了冰箱,他用殘存的力氣打開櫃門,一雙眼睛如餓狼環顧。
「食物呢?!食物呢?」
他看到有兩節火腿,有一袋速食麵,他再也無法控制,抓住火腿就咬了上去,甚至沒有撕開包裝。
平常不屑一顧的雞肉腸,此刻在他口中卻像山珍海味,他來不及咀嚼就大口吞咽,一根手指粗的火腿甚至還沒超過兩秒,就被他塞進腹中。
但這遠遠不夠,他的飢餓一點沒少,陸沉一邊用嘴吸吮著手指殘留的火腿沫,另一隻手火速扯開速食麵。
一張麵餅僅僅不到三口,就讓他塞進嘴裡。
但飢餓感一點沒減輕,反而愈演愈烈,陸沉再也忍不住,他想起冷凍層里還有一隻雞。
那是他平常留著準備滋補身體,此刻他的狀態根本等不了燉熟,他一把拉開抽屜,張開口就咬了過去。
冰碴在牙齒飛舞,雞肉硬的像一塊鐵石,但陸沉餓急了眼,根本不管不顧,他都能感覺到牙齒在鬆動,牙床有血沫崩出。
「這樣不行,」陸沉強忍誘惑鬆開口,滿地亂轉,他翻開衣櫃,翻開書桌,冰箱被他翻得一團亂,卻什麼都沒有。
平日里他食量本來就少,很少有儲存食物的習慣,更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對了,包子鋪!」
他所在的小巷基本沒人,巷子盡頭是一條死胡同,但巷口緊挨大街,拐角有一家常年在開的包子鋪。
想到這陸沉再也忍不住,扔下凍雞就往樓下跑,花廊的植被讓他帶倒一片,他不管不顧,衝出店門就跑向包子鋪。
包子鋪人滿為患,成人高的籠屜正騰騰冒出熱氣,老闆打著一碗豆漿。
一具乾瘦的「骷髏」出現在店門口,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太瘦了!臨近店門的男人感嘆,咬了半口的包子也舉在空中,他從未見過這麼瘦的人,胳膊骨頭快要撐出皮肉,緊身體恤像掛在竹竿上。
「老闆,快,上包子!!上包子!!」
陸沉剛進店就大聲呼喊,眼前騰著熱氣的蒸籠在他眼中簡直是無上美味,陸沉好不容易才止住上前爭搶的慾望,開口催促老闆。
「好!好!」老闆愣了下,堪堪認出陸沉「小陸,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陸沉雖然深居簡出,但有事沒事還會過來吃口包子,平日里老闆就覺得這小子瘦的離譜,這才兩天沒見,這怎麼只剩骨頭架子了。
他老伴是個熱心的人,經常念叨這孩子太瘦了,別是有什麼怪病,還經常有意無意去花店門口轉一圈。
「你別管,快,快上包子,我要餓死了!」
老闆看陸沉這情況也不在多問,從頂上抽出一籠包子就遞給他,陸沉二話不說接住,也不管籠屜里包子滾燙,上去就塞了個滿嘴,不到片刻,一個包子就接近被他生吞下去。
老闆看著陸沉喉結聳動,默默咽了口唾沫。
接下來整個店都成了陸沉的獨角戲,一屜包子三樓兩口就讓他吃個精光,這次也不等老闆去拿,他上去就又抽了一籠包子下來。
店裡的食客都放下了筷子,默默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人站在檔口狼吞虎咽。
「這小子真能吃啊。」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看呆了眼,「那會在生產大隊一天耕五畝地,也沒他吃的這麼快。」
旁邊中年人聽到深以為意,「我以前去印度見過貧民窟鬧飢荒,一群人搶著吃食物,也沒他這陣仗。」
「害,你們這算什麼?我以前在中州參加過大胃王比賽,當時那冠軍都沒他吃的快。」
幾人說話的功夫,門口的陸沉已經吃了四屜,他又伸手抽了一屜,胃中的不適終於減輕許多。
老闆看的目瞪口呆,他家的包子他了解,那可一個個是成人拳頭大小,平常人吃一籠都已經管飽,這小子幾分鐘吃了四籠,居然還要吃。
「小陸…你慢點吃,這麼著胃受不了。」
「沒事。」陸沉嘴裡鼓鼓囊囊,艱難將其咽下,「給我來碗豆漿,噎著了。」
老闆見狀趕緊去盛了一碗,一碗滿滿的豆漿剛遞過去,一個空碗又給他遞了回來。
「再來一碗。」
兩人就這樣一個舀,一個喝,期間陸沉還不忘從籠上抽著包子。
右邊的籠屜越來越低,左邊的空籠越堆越高。
坐在門口的大哥咽了口唾沫,手中半個包子依舊舉在空中,他覺得這一定是變戲法。
終於,不知吃了多少包子,喝了多少豆漿,飢餓感終於消了大半,陸沉看了下店中反應,覺得自己不能再吃了。
這樣下去很容易明天上涼城頭條,說不準還會有研究人員過來強行帶他走。
他艱難打了個飽嗝,騰騰熱氣呼涌,老闆頭上僅剩的頭髮也飛舞起來。
「老闆,結賬,多少錢。」
老闆哆嗦著抹了把臉,顫顫巍巍接過空碗。
「等,等下。」
「我算算。」
「一共,一共三百五十一。」
店裡齊刷刷傳來筷子掉落聲。
陸沉愣了,「老闆你是不算錯了?怎麼可能有三百多??」
「一籠包子不是二十嗎?」
「的確二十。」老闆算完也抹了把汗,指了指旁邊的空籠。「可你一共吃了十五籠,這不就三百了嗎。」
「那還有五十多呢?那五十多哪來的?」
陸沉不甘心,怎麼吃了這麼多。
「還有十七杯豆漿你忘了,我舀的手都酸了。」
「一杯三塊,不就是五十一。」
陸沉斜眼一瞅,好像是這麼回事,剛才還滿滿當當的豆漿桶,現在只剩淺淺一層底子。
自己吃了這麼多?陸沉還想掙扎,「老闆能不能抹個零,我一時半會沒帶這麼多錢。」
「那行吧,你給個三百五就行,再說你店不就幾步遠嗎?你錢不夠回去取也沒事,我相信你。」
這是信不信任的問題嗎?陸沉吐槽,他店裡沒錢,現在全身上下也就五百。
還要留下三百多付下個季度的電費,沒想到一頓包子全吃完了。
但他也不打算再和老闆多說,此刻店裡的客人一個個都盯著他,像在看一尊遠古巨獸,他不欲多留,結了賬就匆匆離開。
外邊的雨小了很多,陸沉三步並作兩步就回了店。
門外台階上的花盆碎片還散落著,泥土早已被雨水沖刷乾淨。
「花哪裡去了?」陸沉嘀咕,該不會被衝進下水道了吧。
他探頭看了幾眼也沒看到,索性也不再去管,反正那水仙也不值幾個錢,只是稍微有些可惜。
就這麼想著,陸沉準備上樓去收拾下凍雞,剛才隨手一扔,別給化了。
但他剛邁上樓梯就愣住了,怎麼總覺得今天有些不對勁,好像…好像…
好像走路特別輕鬆。
沒錯,輕鬆,陸沉又試著抬了抬腿,乾涸見骨的腿瘦骨嶙峋,但卻輕輕鬆鬆就銙上了台階。
這種對於普通人而言不知為題的感受,在陸沉這裡卻格外清晰,他又試著抬了抬腿,果然,比起平日里邁個步都發抖的感覺,這種輕鬆愜意的感覺,他好像從來沒有感受過。
即使是他小時候,在別的小朋友都在外邊歡樂瘋玩的時候,陸沉只能靜靜的坐在台階上,臉上漏出羨慕的目光。
那些跳皮筋,打沙包,包括學校中的體育賽跑,他從來沒有參加過,初中軍訓的時候,別的同學完事了都曬得臉頰烏黑,只有陸沉坐在課桌上,皮膚白的都能看到血管。
想到這陸沉神色緊張起來,他試著一條腿站在原地,另一條腿微微往起抬,身體顫抖,陸沉臉上見汗,他強忍著不去扶樓梯扶手,終於,那條腿抬了起來,他竟然完成了金雞獨立。
一個簡單的金雞獨立。
被他完成了。
沒有人知道這麼多年,在別人心愿是賺錢,找對象,榮華富貴,追名逐利的時候,他的心愿僅僅只有一個。
那就是變成一個正常人,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就這麼小小的心愿,老天似乎從來沒答應過他,而居然在今天,一場意外的摔倒后,他好像實現了。
此刻的陸沉再也忍不住,攤開雙腿任由自己摔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