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鹿洞

從太空中看鹿砦號就像一個大號的甜甜圈。

甜甜圈中心是鹿砦號的動力艙。動力艙的周圍是傳動內環。傳動內環通過四條管道與聯動外環相連，組成了一套完整的傳動系統，同時它們也是鹿砦號的結構框架。

與聯動外環相結合的就是鹿砦號的主體——書院小鎮綜合功能艙。雲漢書院、書院廣場、學生宿舍、辦公區、飛船控制區、教職工家屬院、工程人員宿舍樓等設施都集中在這裡。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所理解的鹿砦號實際上就是書院小鎮綜合功能艙。鹿砦號上，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有機會離開綜合功能艙，去到飛船的其他區域。

花寶和花熊喵就屬於這一「小部分人」。

在鹿砦號的聯動外環上有幾間簡陋的艙室。

這是當年在建造鹿砦號時，為了方便工作人員休息，臨時建造的生活艙。鹿砦號完工以後，這些臨時生活艙也就廢棄了。

後來，這裡變成了懲戒所，那些嚴重違紀的學生和短暫停留在鹿砦號待轉移的罪犯就會被關在這裡。

鹿砦號上的人們給這裡起了一個名字——白鹿洞。

雖然名號極具仙風道骨的意味，但是白鹿洞卻是一個簡陋、枯燥的地方。

為了提高飛船的結構強度，傳動內環和聯動外環是由管道剛性連接在一起的，動力艙巨大的震動幾乎毫無損失地傳導到了白鹿洞里。

一張床、一個沙發、一個工具箱，再加上動力艙嗡嗡的雜訊、機械鉸鏈咬合時的震顫，就是白鹿洞中所有的一切了。

不過在白鹿洞可以看見不一樣的風景。

白鹿洞的艙室頂棚是高強度寶石玻璃製成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當時建造鹿砦號的工程師們，能夠隨時觀察到頭頂上的動力艙。

此時，花寶和花熊喵就躺在「白鹿洞」中，獃獃地望著玻璃頂棚之外的宇宙深空。

木星強大的電離層在太空中形成了上萬公里的極光，就像一片籠罩在巨型黑色畫布上的琉光薄紗，盈透多彩，迷幻神奇……

然而，花寶此時卻沒有心情去觀賞這顆太陽系超級巨星的性感奇幻秀，他躺在床上，腦海中正回放著成人典禮的記憶片段，花寶想找出那個讓自己發狂的幕後黑手……

透過淡綠色的透明酒液，花寶看見了滿場興奮的牧星族少年，他回到了記憶中喝下成人酒前的那段時間。

花寶開始在視野中搜索著，他看見身邊的花熊喵抬手就把一杯藍色液體倒進了喉嚨，那個模樣就像在往嘴裡扔下一顆小黃豆。

「這傢伙，喝杯酒也是一副熊樣，也不知道他嘗出了什麼味？」

花寶的心中剛有了這個念頭，視野里的畫面瞬間凝固，這個突發的狀況，讓花寶錯愕不已，僅是一念之間，花寶視野中的世界又恢復了正常。

「這樣回憶有點彆扭呀，怎麼還會一卡一卡的？」帶著疑惑，花寶繼續在視野中搜索著。

「依娜也喝酒了，過去看看。」

花寶心念一動，視野中依娜所處的空間瞬間放大，這種急速切換視野的體驗，讓花寶有些眼花頭暈想要吐。

「我去，這操作太上頭了！別沒整好，自己給自己嚇死了！」

花寶在腦海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開始仔細觀察起依娜的狀態。

「哇，天哪！我以前怎麼就沒有注意到呢？！依娜這個暴力女魔頭，居然這麼火辣！這身材，這嬌媚……」

花寶突然有些發愣，他想不通依娜什麼時候會和「嬌媚」有關係，於是花寶打算再看看，回憶也常常會有偏差。

這次花寶看傻了，依娜清純靚麗的臉龐已經佔滿了花寶的視野，而且還在緩緩變大，最後定在了她那雙明亮晶瑩的淺綠色眼眸上，花寶被這雙純凈的眸子吸引住了。

「依娜這是再看誰呀？這個傻丫頭居然開始動情了？！」

花寶心念剛起，他的視野瞬間轉換到依娜所處的位置。當花寶看清楚依娜正在深情凝望的那個人時，他被嚇得從自己的記憶中跳回了現實……

白鹿洞內一切如初，花熊喵躺在沙發上，發出咀嚼零食的「咔嚓咔嚓」聲、動力艙那邊傳來的是「嗡嗡」聲、聯動外環與綜合功能艙之間機械鉸鏈咬合時發出的是「咔噠咔噠」聲……

花寶暗自慶幸，看來依娜意中人的身份，應該還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原來依娜的意中人居然就是花寶自己！

一想到這裡，花寶打了一個冷戰，被一個暴力女魔頭喜歡上，自己會不會天天被當成人肉沙包揍一頓？

突然，花寶意識到自己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想啥呢，我不是要找『發瘋』的原因嗎？！怎麼又開始想東想西了。」

花寶連忙清除掉腦子裡多餘的想法，又開始回憶起自己喝下成人酒的那一幕。

視野中是自己喝過成人酒後躺在依娜懷裡的畫面，花寶此時竟有些羨慕記憶中的自己了，「便宜你小子了，當時竟然會沒感覺！」

花寶突然覺得視野中的畫面有些不對勁，「不應該呀，當時我在依娜懷裡，眼睛都閉著的呀，怎麼會有這些回憶的畫面呢？」

花寶想看看自己的眼睛，視野畫面瞬間放大到自己的臉部，花寶對自己這個超級回憶能力的運用越來越自如了。

可是視野中的畫面，卻讓花寶有些尷尬。

「這個回憶內容一定是假的！我想東西的時候怎麼會這麼丑，跟個智障一樣！」

依娜懷裡的花寶確實沒有閉著眼，他在那個時候正一眨一眨地翻著白眼，嘴巴也一張一合，離智障就差一溜口水了。

花寶迅速把視野拉高放大，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那副模樣了。

雖然花寶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能看到這些不曾有過記憶的畫面，但是他此時不想花心思去想，他要想馬上找出讓自己「發瘋」的原因，因為現在花寶的回憶視野開始閃動、卡頓，甚至出現了馬賽克……

就在花寶覺得自己又要跳出回憶的時候，視野中出現了兩個人。

在花熊喵的身後，兩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正在向自己張望，他們看上去有些面熟。

「他們到底是誰？！」

隨著花寶的疑問，回憶畫面迅速捕捉到這兩個人略有模糊的臉，並迅速放大定格……

突然，花寶眼前一花，然後他的耳邊又響起了各種雜訊。

「咔嚓…咔嚓」

「嗡…嗡…嗡」

「咔噠……咔噠」

……

「我擦，這是要搞什麼？！怎麼又跳出來了！」花寶差點就罵出聲了！就差一點點，他就能看清楚那兩個人的臉了。

「這個超級回憶的能力有些不靠譜呀。」花寶在心裡想著，「關鍵時刻掉鏈子！」

花寶又開始嘗試，剛才就差那麼一點點了，花寶有些不甘心。

「咔嚓…咔嚓…咔嚓」

花寶沒有成功，花熊喵嘴裡發出的雜訊讓他心煩意亂。

花寶感覺自己又累又餓，雖然躺在床上，依舊是渾身發軟無力，怎麼也進入不了回憶的狀態。

「剛才我明明是躺在依娜懷裡，為什麼能看見她周圍的畫面呢？」

花寶開始思考剛才在回憶中產生的疑惑。

「難道這個超級回憶的能力，可以調動所有感官去記錄我到過的環境？就算沒看見也可以通過聲音再加上之前看到的信息去還原？」花寶好像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我真是個天才！這都能想清楚。那我直接去回看我『發瘋』那會兒的記憶不就行了？」

一想到這裡，花寶興奮了，他忘記了飢餓和疲勞，決定要馬上開始回憶自己在主席台上的那段記憶。

這一次，花寶成功進入到回憶中。

花寶將回憶中的視野拉高，忽略掉正在主席台上「發瘋」的自己，向四周看去。

主席台另一邊，驚愕萬分的人群中，鹿月華扭曲的臉，讓正處於回憶中的花寶感到心如刀絞。

視野中的畫面正在緩緩推進，讓畫面中鹿月華顯得是那麼的孤獨、無助。

在她的臉上交織出了複雜難言的表情。

恐懼、憤怒、懊悔、絕望……

這些情緒全都扭曲在了鹿月華那張原本秀麗高貴的臉上，被淚水不斷地沖刷淹沒后，又再次浮現出來……

此時，花寶多麼想衝上去抱著自己的小姨，告訴她自己錯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把鹿月華摟在懷中，走出了花寶的回憶畫面，花寶的視野沒有跟上他們，他又一次從回憶中跳了出來。

花寶木然地看著寶石玻璃頂棚外的太空，心裡如同針扎般刺痛。

他沒有想到，自己在主席台上的瘋狂行為，會讓小姨這麼痛苦。鹿月華那絕望恐懼的眼神讓花寶悔恨萬分，他多麼希望那段記憶能夠重來一次，他寧願失去參加成人禮的機會，也不願再看到小姨因為自己而受傷。

「寶哥，在你左手邊的床墊下，有包肉乾，你幫我拿一下唄！」一個粗聲粗氣的喊聲打斷了花寶的思緒。

花熊喵挺著圓滾滾的肚子，躺在沙發上，沖著花寶大聲地喊著。

花寶此時正處於悔恨交加的煎熬中，看見花熊喵還是無所謂的樣子，頓時火冒三丈，帶著哭腔教訓起花熊喵。

「吃！吃！吃！除了吃，你還能幹點啥！你這熊貨要把這裡當家嗎？才一個小時，你就翻騰出多少東西？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花寶說完，轉身背對著花熊喵，他不想讓花熊喵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每次，他和花熊喵被關在「白鹿洞」里，那個熊貨都會帶零食進來，吃不完就藏在角落裡，這件小屋裡到底藏了多少零食，恐怕花熊喵自己也說不清楚。

花熊喵見花寶發火了，嘿嘿一笑也沒反駁，他知道花寶還在想著今天在成人禮上發生的事情。

花熊喵抹了抹嘴，從沙發上一骨碌滾了起來，走到花寶的床邊，熟練地摸出那包肉乾，掏出一塊扔進嘴裡大嚼了起來。

「我說寶哥呀，你那都好，就一點讓人太著急了。」

花熊喵嘴裡塞滿了肉乾，含混不清地賣了個關子，他在等花寶接他的話。

可惜，花寶依然沒理他。花熊喵又往嘴裡扔了一塊肉乾，繼續說道。

「你呀，就是喜歡瞎想，一天到晚想東想西的，累不累呀？」

花熊喵邊吃邊說，一包肉乾已經被他吃完了。

「要我說，這事擺明的就是金老大太摳搜了，不願意多花錢，咱們喝到假酒了！」

花熊喵又抹了抹嘴。

「你說咱倆虧不虧？喝了假酒，不但沒人向我們道歉，還把我們關起來了！太過分了！」

花熊喵不知又從哪裡摸出了一袋薯條，繼續吃了起來。

花寶悄悄擦乾滿臉的淚水，轉身反駁花熊喵。

「假酒？全校三百多人都沒事，偏偏就我倆喝假酒了？」

「管他真酒還是假酒，老子喝都喝了，能把我咋地？」花熊喵滿不在乎地說著，往嘴裡扔了一把薯條。

「咱倆又不是第一次被關在這個鹿圈裡，有啥好想的呀？正好，老子今天把以前藏在這裡的零食全吃光！以後啊，再沒人會像我們這樣，隔三岔五就被關在這裡了。」

「你tm真是個吃貨！這次不但是我們被人耍了，還害得小姨和金老大受牽連，你知道小姨心裡有多難受嗎，你還能吃得下！我tm讓你吃～」

花熊喵滿不在乎的態度，徹底激怒了花寶。

他身子一挺跳下了床，準備好好修理一下這個沒心沒肺的吃貨。

花熊喵見花寶真的生氣了，嚇得轉身就跑，卻聽見身後撲通一聲。

花熊喵往回看去，發現花寶倒在地上，臉色發白。

花熊喵不敢靠近，隔著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問道：「寶哥，你這是在使詐嗎？」

「餓～，我餓～」花寶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著。

「啊，你說餓？！」花熊喵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薯條，終於下定決心把整包薯條扔到了花寶手邊，「薯條給你了，你可不能再欺負我啦。」

花寶也不回答，抓起薯條就往嘴裡塞，兩三口就把整包薯條吞進了肚子里，花寶終於覺得自己沒那麼心慌了。

「還有吃的沒？都給我找出來！」花寶躺在地上說著，看上去就像是餓了好幾天一樣。

這時艙內響起了門鈴聲。

花寶和花熊喵都向艙門望去。

「哎喲，我敢打賭，一定是娜姐來了！可惜呀，她進不來。她要是在裡面，你倆好好練練！」

花熊喵說完后，連忙跳出好幾步，遠離花寶這個炸藥桶。

花寶這會兒心煩意亂，他沒搭理花熊喵不冷不熱的垃圾話，急忙爬起來朝艙門跑去。

花寶透過密封艙門上的水晶透視窗看見，門外站著的正是依娜。

花寶連忙拿起對講器，向艙外的依娜示意通話。

「依娜，外面什麼情況？我小姨和金老大知不知道，我不是故意在成人禮上搗亂的？」

依娜從來沒有見過花寶用這麼誠懇的態度去解釋自己的錯誤，雖然她並不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此刻她沒來由地選擇相信這個壞小子。

「阿寶，你別著急，你小姨和金老大都挺好的。只是我剛上來的時候，你小姨可能是太累了，有些頭暈現在已經睡了。」

依娜剛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因為她看見在水晶透視窗另一邊，花寶已經滿臉是淚了。

依娜不禁感到了一陣心痛，她甚至產生了要替花寶受罰的衝動。

「阿寶，你別難過，小姨真的沒事，她只是有些累了。」依娜隔著水晶窗勸著花寶。

花寶表情頹喪，對依娜的話毫無反應。

依娜對花寶的消沉感到憤怒，對著對講器吼道：「你要是真的為小姨擔心，那你就要振作起來，去贏明天的考核！」

「明天？」

這個消息讓花寶十分詫異，花熊喵也湊了上來，他對這次飛行考核比花寶更緊張。

「對，明天！這是佐藤仁二的爸爸提出來的。考核時間改了，考核方法也變了，用團體賽的方法進行考核，你們要是輸了就出局，這輩子都別想做牧星人了！」依娜用平靜冰冷的語氣向他們傳達著最新的消息。

「金老大特地讓我來給你們送一份明天的賽道星圖，你們好好熟悉一下。」

依娜將一份存有星圖的電子筆記本放進了艙門通道內，繼續說道。

「筆記本里還有一份我親自講解的全息視頻，一會兒你們先看這個視頻。我在視頻中對賽道的各個區域都做了詳細地說明，我還在視頻里，對飛船將要遇見的情況進行了分析。你們現在正處於懲戒期，我不能進入白鹿洞，所以拜託你們倆一會兒好好聽課。我在門外等你們出來。」

「娜姐，明天只有考核團體飛行？再沒別的條件了？」

花熊喵一臉不可思議，他不敢相信佐藤仁二那伙人能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們。

團體考核，這在花熊喵看來絕對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是幫著自己開掛呀！雲漢書院誰不知道花寶的飛行技術是最好的呀，和花寶組隊考核飛行那自己絕對是躺贏啊！

看著花熊喵樂不可支的樣子，依娜咬了咬嘴唇，強忍著沒有說出佐藤健仁最後一個條件是要自備飛船，她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趕在明天考核之前，找到一艘可用的飛船。

依娜輕聲對花寶說道：「阿寶，你一定要把賽道星圖牢牢地記在腦子裡，還有90分鐘你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這90分鐘內，你要反覆地在腦子裡熟悉這條賽道。當你們出來以後，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說到這裡，依娜盯著花寶嚴肅地說「答應我，一定要做到！」。

從依娜的表情中，花寶讀懂了她沒說出口的話，花寶知道明天一定會是一場惡戰，他暗暗在心裡下著決心：「為了小姨，為了金老大，為了這些可愛的夥伴們，我一定要贏！」

透過水晶透鏡，花寶向依娜鄭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