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離別
七月的塞北風沙很重,把人們壓得抬不起頭。
一大清早,吳副將將昨天傍晚去鎮上買的馬兒牢牢地拴在馬車上,便來到司南星房間的門口候著。
司璃小心地將父親從床上扶起,把纏在司南星身上的繃帶又換了一副。
望著女兒手臂上的傷口,司南星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目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
曾經風光無限的司宰輔,怎會想到落得如此這般田地!
女兒也抬頭望著他,雙目相對,司璃卻管不住眼淚,掉了出來。這一路的生死追逐,艱苦逃亡的感覺只有他們能體會到。
司南星不會流淚,也不能流淚。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回到趙國去阻止這場無意義的戰爭,為了國家和百姓,也為了報這萬里追殺之仇。
他看著女兒,輕聲說道:「這幾個月的路途從南到北,一路上兇險萬分,沒有丟命也算是福大命大。」
見女兒只是低著頭,他又尷尬地笑笑,對女兒說道:「為父倒沒什麼,只是苦了你。這條路是我的選擇,你怨我也罷。」臉色又變得愧疚。
見平時一貫驕傲自信的父親也惆悵萬分,司璃默默地把眼淚擦掉,輕輕倚在司南星胳膊旁。說道:「女兒沒有怨爹爹,這一路上也不曾怨過。女兒只是擔心,接下來的路程艱辛,爹爹傷勢未愈,萬一賊人又追至……」
司南星輕撫女兒的頭,沒有說話。隨後他緩緩起身,示意不用女兒攙扶,走出了房間。望著蒼茫的天空,內心也感慨萬千。
溫慶之早已起床,在院落里練習武藝。見司南星出了房門,便將槍收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把散落的頭髮束了束。
司南星也向他走過來,拱了拱手,開口道:「溫少俠此番恩情,司某永世難忘,他日待司某會朝,若僥倖無恙,必厚禮答謝。」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又說道:「我和小女即將啟程回趙國,這一夜也甚是叨擾,我們雖有國之別,各自為政,但司某定當竭力不與溫家為敵。溫少俠,就此別過。」
溫慶之回禮以復。司南星轉頭走了兩步,似想起什麼,又回頭道:「昨夜小女來訪若有莽撞之言還請海涵。但少俠一定要謹慎對待,兩國交戰時期,亂象並起,還望溫少俠保重。」
溫慶之點了點頭,道:「多謝提點,在下必當提防。回國路途兇險,也請保重。」
司南星隨之望了一眼站在台階上的司璃,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便不再作停留,在吳副將的隨同下,走出了院落。
司璃換了身便行的衣物,將秀髮高高束上,顯得甚是颯爽。從房間里出來后眼神就沒離開過溫慶之。
司南星走後,見溫慶之也在看著她。司璃瞬間將目光移開,手也不知放向何處,只得摸摸衣角,又輕輕扯幾下頭髮。
殊不知目光相接那一刻,溫慶之也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便伸手去後背摸槍柄,卻發現後背空空如也,又摸了幾下才悟起早已把槍放到了兵器架上。
溫舒這時也出了房間,卡在二人中間一側,見兩人如此表現。愣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開門聲也提醒了司璃,發現父親已經離開,便走上前去,盈盈一拜,與溫慶之道別。
溫慶之甚至忘了回禮,就這麼望著司璃離開的背影。醒悟過來后便想追出去相送一段路程,司璃卻像他父親一樣轉頭又回來了。
只見她紅著臉似是有些猶豫,后卻毅然將系在脖頸上的東西取下,小心地將它推到溫慶之的面前,低著頭道:「這是幼時我娘留我的玉鎖,小女一直將它視若珍寶。還請公子不要嫌棄,一定收下。」
抬頭又望了一眼,見溫慶之皺著眉頭,似是不願意收,覺得有些不妥,急著便加了一句:「全當小女子和父親感激公子相救之恩。」說罷不知為何,卻有些後悔。
溫慶之確是不願意收下,心裡想著人家如此重要之物,怎敢貿然接受。不過見司璃十分堅持,還是接過了小玉鎖。輕輕握在手心裡,還有些溫度。
司璃見他收下了,心裡一陣欣喜,轉頭望了一眼溫舒的房間,開口道:「也請轉告令妹,這一天的款待司璃感激不盡。那小女子便告辭了,溫公子請留步,還望公子以後不要忘了小女子。」最後一句話極為小聲,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說罷便快步走了出去。
溫慶之這時只是點點頭,支吾了幾聲,再機靈的頭腦都想不出該如何表達妥當,說了句「以後我去找你」,司璃這時已出了院落,也不知聽到沒有。
他嘆了口氣,獨自回到房間,把小玉鎖小心地放在桌上,觀察起來。
小玉鎖做工十分精緻,上面刻著「長發其祥」四個字子,還有一些不認識的雕花。
溫舒這才慢悠悠地走到溫慶之的房間門口,見兄長正在仔細端詳手中的玉鎖,便好奇地湊過去。
當她發現溫慶之手上的小玩意兒時,臉都黑了。悻悻地說道:「你看你這模樣,魂兒都被勾著跑了!」說著便去掐溫慶之的大腿。
溫慶之收了玉鎖,按住溫舒的腦袋,這樣她手就夠不到了。只能張牙舞爪地亂撓一通。鬧夠了便坐在桌子的另一側生悶氣。
兩人了互相不理睬了一會兒,溫慶之遞了杯茶過去,打破了沉默:「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不行!」話音剛落,溫舒便站起來,也不接溫慶之送過來的好意,撅著嘴道:「反正不行,就算你想與她成親,我也不會接受她成為我的嫂子!」態度十分惡劣。
「誰問你這回事了?我是說司南星,那位老先生,你覺得怎麼樣?」溫慶之哭笑不得。
溫舒這才意識到有些失態,放低了語氣,回答道:「我覺得這位老先生倒是比較有禮貌,也感覺為人比較正直。反正不像他的女兒,像沒見過男人似的……」
溫慶之伸手過去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說道:「怎麼總感覺你對司姑娘敵意這麼大?人家還專門感謝了你。」溫舒摸著頭,嘟囔了幾句,也不知在說什麼。
溫慶之又坐下來,若有所思道:「這一兩天發生的事總覺得不太尋常,這位趙國宰輔看上去慈眉善目,卻更像是一位城府頗深,野心很大的人,也不知此番他回國後會發生些什麼,會不會影響到梁國。還有他給我的警告……還是等父親回來再商量一下吧。」
司璃離開了溫家,父親和吳副將正在門口等她。上了馬車,吳副將吆喝了一聲,車輪便滾動起來。
見女兒進來一言不發,只是看向窗外。司南星大為好奇,卻也不好開口相問。便找著話題說道:「我與你吳叔商量了一下,這次我們一路東行,靠海上船,走海路而下,應該會安全些。」
馬車已經離開了小鎮,司璃只是嗯了一聲,還是看向窗外。
司南星悠悠開口道:」這位溫少俠少年英氣,未來必定是國家棟樑之將才。但畢竟是兩國之人,隔閡甚多,為父也不想你再捲入朝堂之中。江南才俊也甚多,這番我回國便託人為你相個如意郎君……你也倒不必沮喪。」
司璃早已漲紅了臉,轉過頭來嘀咕了聲「爹爹」,便不知所言。
司南星打量一眼司璃,發現脖子上的玉鎖已不見了蹤影,錯愕了一陣,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言。
一路上便只有車輪輾在地上的聲音和車窗外的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