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月下小酌

04.月下小酌

「高論,鄭兄果然達人!」葛瀟如忽然起了雅興,便道:「好,你我且拋了這些煩惱閑愁,咱們坐外面去,陪我喝一杯。」

鄭思齊一看錶,略一遲疑道:「改天吧,都快十一點了。明天還上班呢。」

「沒事,住得離單位近就這點方便,上班用不了幾分鐘。你看今晚月色,難得。良辰美景不可辜負啊。」葛瀟如頗有興緻,搬出一張可摺疊的小方桌,又從冰箱里取了四瓶啤酒,兩包老爸豆腐乾,鄭思齊搬了兩把椅子,就擺在屋外小院中。

老公寓的一樓,就有這點好處,門前一塊草地,綠籬圍合,走出門來就像私家庭院。面積雖不大,但被葛瀟如整治得別有情趣。原本就有一株海棠,他又添置了幾個盆景,一隻石凳,西南角還放了一個藤製的架子,每有春花秋月,便可在此品茶,可謂賞心悅目。

兩人在海棠樹下坐定。月已中天。借著月色和路燈的微光,鄭思齊饒有興緻地欣賞了小園中的景物,極羨慕地贊道:「這可稱得上是別有洞天了!這舊公寓能擺弄出這番情調,葛兄真好雅興。獨坐海棠樹下,看書喝茶,哪兒都懶得去了。」

「這屋子我還真喜歡,所以就一直賴著不想搬,鄭兄得空不妨多來坐坐。」

「哈哈,只怕往後你不讓我來也難了。」

兩瓶啤酒喝完,葛瀟如興緻更高,指著海棠樹下的東南角,不無得意地比劃:「我還打算在那兒挖個小池,養幾條錦鯉。都說這魚通靈性。我認識一位上海網友,他養錦鯉是遠近聞名的,我也曾去觀賞,那池子太有意境,魚的姿態真是無可比擬。」

鄭思齊聽了頻頻點頭,似乎也受了感染,也籌劃起來:「我也常作白日夢,尋思著哪天能有一所自己的宅子,最好有三四間平房,朝南一間書齋,窗外一定種上芭蕉,煩躁時可聽聽冷雨打在蕉葉上的聲音。還需石椅石桌,當此清風明月,邀三兩知己,品茶清談,方稱你我心意。」

「鄭兄面前,我就是俗人一個了。芭蕉確是風雅之物,《群芳譜》中也稱『書齋左右,不可無此君』。前些天我正翻閱《幽夢影》,清初名士張潮也有相似的評論。但今非昔比,鄭兄該生於兩宋或明代才好,骨子裡整一個文人雅士。」

「什麼文人雅士,如今是斯文掃地。現實點吧,別說剛才這樣不著邊際的夢想,就是普通的公寓房,都買不起呀。以前在衢州或許還勉強湊合,可如今在杭州,要買套像樣點的房子,幾乎是個夢想了。」

「那倒不至於吧。像我輩,雖不能自視過高,卻也不必妄自菲薄,總不至於斯文掃地。憑良心說,這研究所的待遇不算低了。杭州的消費水平並不很高,儘管房價高了些,好歹也算是國內排得上的宜居城市嘛。你設法將嫂夫人工作調過來,以你們兩人的收入,供一套百來平米的房子應該不難,也能維持較為體面的生活。」

「難啊。不瞞葛兄,我也託人在辦,可一時也找不到恰當的單位。她是中學教師,杭城的學校教師編製太緊,關係轉不過來。而且她聽說這邊要求高,壓力大,心裡也不是很願意。」

「但夫妻長期兩地分居,總不是個辦法。況且從長遠計,總還是來杭州發展好些。」葛瀟如推心置腹地勸道。

「我何嘗不這麼想。但人事調動這事兒真夠麻煩,我這人呢,最討厭托關係找門路那些個事,況且也沒什麼熟人可托的。兩個月前找了市建設局的一位副局長,老家跟我是同一個小鎮上的,但一直沒有迴音。」

葛瀟如點點頭,說:「跨地市調動是很麻煩的,你得再三拜託,多走動走動,少不了上下打點,總要花費些的。」

「這我有數。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說這些煩人事兒吧,別壞了你我興緻。喝酒。」鄭思齊打開最後一瓶啤酒,碰一下杯,猛灌了兩口。葛瀟如也豪爽地笑道:「鄭兄覺得好就行,況且嫂夫人也沒意見。如今正流行這樣的生活方式呢,周末夫妻更恩愛,感情更穩固,是這樣吧?」

四瓶啤酒喝完了,鄭思齊起身告辭。葛瀟如也不收拾,任杯盤狼藉,明早再整理無妨。

洗了澡,準備就寢。

按理,一晚上接連喝了不少紅酒、啤酒,頭已感覺暈乎乎的,該沉沉入睡才對,然而,眼前老是浮現出虞一清的身影和笑容,久久不肯睡去。

回想幾年來的種種,真有恍惚迷離之感。

兩人同一年進研究所,起初還在同一個部門,經常合作共事,難得的相知相契。辦公室一位年長的同事還曾打趣他倆「金童玉女」,儘管兩人都反感這名號。

那段歲月真讓人懷念。所里事務不像現在這麼煩雜,人事關係也比較單純,印象中,辦公室里總是充滿歡聲笑語,還有各種段子,很好玩,並不粗俗——畢竟是在省一級的研究所里。當時老顧還沒走,大夥最愛聽他說段子。上至國際關係,下到婆媳關係,舉凡偉人軼事、明星緋聞、社區八卦,無不涉及,而且信手拈來,妙語連珠。

那時,大家似乎都很少談論買房啊、項目啊這些個事。兩人經常在一塊兒聽音樂、聊電影。其實自己只是懂一點理論,說得冠冕堂皇些,稱作「會欣賞」,偶爾寫一點評論文章;虞一清才是真愛音樂,她從初中開始學習長笛,十餘年來都不曾荒廢,長笛演奏水平幾乎達到專業級。

又想起了那場音樂會。那年元旦,市總工會、文廣局等聯合舉辦一場文藝匯演,虞一清受邀演奏長笛。她讓葛瀟如推薦曲目,兩人精挑細選,最終選定了《西西里舞曲》。演出前,虞又請他去排練現場觀摩,聽他給過一些意見。演出前一天,還特意送來一張入場券。

雖是第一次參加大型演出,但她的表演無疑非常成功,她將這首名曲演繹得極為細膩傳神。她演奏時優雅高貴的神情、姿態,尤其是吹奏自己最愛的兩個樂句時,她深邃而略帶憂鬱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了他心裡。他很想問她,演奏那個樂段時腦海中出現的是怎樣的音樂形象,才會有這樣的眼神,可惜一直沒恰當的時機問她。此刻,她當時的面容和眼神似乎又變得那麼清晰。或許,光陰的沉澱,將往事定格成幾幅畫面,會比現實更美麗而明晰,就像那些老照片。

他又想起了那幾張照片。

是她婚變后的那年春天吧。記得是一個雙休日的下午,趁著濛濛細雨,他到柳浪聞鶯附近想拍些照片,正巧遇見在那兒獨自賞櫻的虞一清。說來有那麼巧,他是在取景時從鏡頭裡看到她的。當時也沒多想,便順手為她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才跟她打招呼。

「真好看啊!」她從相機里仔細看了照片,「噢,我是說你的照片拍得真好看……」發覺自己的話語欠妥,她忙又補充了一句,稍有些羞澀的模樣,欣喜后隱藏著不易覺察的憂傷。

那幾張照片,他自己也非常滿意,若是刻意擺拍,估計不會有這樣好的效果。接下來,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就很自然地為她拍了許多照片。那些照片他曾反覆欣賞,很多表情、姿態都記在心裡,但這會兒印象卻很模糊了,估計是酒精的催眠作用吧。

眼前有些恍惚了。又有幾個鏡頭不斷浮現,就像老電影中的閃回。

想起所里同事第一次為她慶祝生日,自己鼓起勇氣偷偷送了一對耳環,她拆開包裝發現禮物時那種驚喜、複雜的表情。

想起那年得知她遭遇婚變后,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單獨勸慰的情景,她無法抑制的痛楚哀怨,以及後來極力維持的洒脫和堅強……

好久沒有單獨交流了,不知她現在究竟過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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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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