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積薪堂

豆蔻抬起頭來，輕撫手裡的小生命，至此愛他勝過了愛自己。打定主意，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護他周全，一生平安喜樂。

豆蔻心意一決，替岳正蓋好布料，不顧天冷風寒，黑燈瞎火，提竹籃著深一腳淺一腳的向東城而去。

現在已經無法回頭重返南城，只能拋下姑娘家的所有矜持和臉面，去找魏明，尋求幫助。

岳正躺在竹籃中，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危如累卵，朝不保夕，若不把上輩子學過的武功及早練會，早晚死於岳府門口盯梢的那群骯髒潑才手裡。

此時「羅漢拳」手腳無力，「伏魔杖法」掌中空空，「降龍伏虎神功」無氣無息，非但感覺不到丹田，就連呼吸都如遊絲一樣。當務之急，就是要把「降龍伏虎神功」修鍊成功，到那時腳殘奔馬，拳斃瘋牛，梁山時期，以此絕學橫行天下。

「哇」的一聲，岳正開始破喉大哭，聲音宏亮，連續不斷，直哭得肝腸寸斷，稀里嘩啦。現在已經走到了安全地帶，沒了危險，不會被爪牙聽到，索性大哭特哭，增加肺活量，氣走丹田中。

豆蔻聽得岳正突然大哭，嚇一大跳，趕緊抱住竹籃輕輕搖晃，柔聲安慰：「好孩子，乖寶寶，你怎麼了？有媽媽在，什麼都不要怕......」

岳正此時一門心思修鍊內功，無暇顧及豆蔻的擔憂，仍然啼哭不止，需要及早有所小成，幫自己，幫豆蔻，幫鞏氏，幫岳家儘快擺脫受制於人的境地。

豆蔻聽岳正哭得撕心裂肺，只道他有什麼身體不適，頭疼腦熱的癥狀，學著成年婦人的模樣，用手指去測岳正額頭的溫度。發覺他除了因哭得面紅耳赤有些發熱外，並無燒燙的跡象，才略略放心。

豆蔻又將手放在岳正胸膛和小腹等處輕輕試探：「寶寶，疼不疼？」見岳正並無扭曲躲避的動作，便將此項隱憂排除。

「寶寶，是不是餓了？」豆蔻捏碎一把細嘴壺上的封蠟，用手指在裡面沾了一沾，塞入岳正口中。裡面存有鞏氏為岳正擠出來的母乳，供他在出逃的路上吃，不至挨餓受渴。

岳正哭得正口舌冒煙，精疲力盡，突然吸得乳汁，雖覺冰冷，亦如喝瓊漿玉液，不停舔吮，補充能量，止住了哭啼。

豆蔻見此法湊效，知道找到了原因，小口小口的灌喂起來。

岳正一通大哭之後，打通心肺，有了初步內氣。吞入乳汁，引水為息，導入五臟六腑，遊走於任脈諸穴之間，一點一滴在丹田貯存起來，終有一天，會匯聚成大江大河，驚濤拍岸，連綿不絕。

岳正修鍊著「降龍伏虎神功」，凝神入定，不哭不叫，不動不鬧，如同睡著了一樣，對外界的刺激不再有絲毫反應。

豆蔻成功哄睡岳正，心中也頗感欣慰，收拾好東西，親了一下籃中嬰兒的面頰：「乖寶寶，我們去東城柏樹巷找魏明大哥。」說完臉上又露出溫柔笑容，恍如春風。

柏樹巷位於臨安東城，入口有一棵合抱粗的柏樹而得名，街道裡面長且深遠，最下差不多都是臨街門面房，各種營生的招牌挑子一眼看不到頭。

此時山河雖然破碎，都城臨安卻畸形繁華。

已經是早飯的時候，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幾家賣早餐的商販已經開門營業，麵館飄香，包攤誘人。

走得幾步，豆蔻在一家燒餅鋪停下腳步，一夜奔走，又累又餓，花了十幾文錢買了兩張餅子。

「老闆，請問一下積薪堂的魏掌柜家怎麼走？」豆蔻做了燒餅鋪店主的生意，感覺問起路來都理直氣壯些，免受白眼，置若罔聞。

「往前走幾百步，看到一塊凹進去彎月狀的堂院，前面堆積了一些木材，就是積薪堂里了，我烤餅用的碳火就是他家送的。」燒餅鋪老闆做成一筆生意，回答得熱情又詳細。

「不知道……不知道他家少東魏明魏二哥可在家中？」豆蔻突然有些扭捏膽怯，不敢直接找上門去，紅臉詢問，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如果不在，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魏明魏二哥？」店老闆狐疑的看了一眼豆蔻，若有所悟的曖昧一笑，「在吧，經常早上都會在這附近吃點東西，然後出門送貨。」

「別誤會……」豆蔻臉更紅了，想解釋。

「哇……」岳正又在竹籃里哭了出來，修鍊「降龍伏虎神功」，一經開始，便耽誤不下來，睡醒就練，一練就哭，一哭就餓，一餓就吃，一吃入定，入定則睡，吃喝拉撒，全在竹籃中，所有表現和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毫無二致。

店老闆一愣之下，臉上神情隨即轉為鄙夷，未婚生子，主動上門，天下竟然有這等不要臉的女子。

豆蔻見到店老闆臉色，知道這下是跳入黃河也解釋不清了，只得拿起燒餅，提竹籃匆匆而去。

「小小年紀不學好，做出如此傷風敗俗的事情，若是我的閨女，腿都打斷。」店老闆痛心疾首的說，根本不怕被豆蔻聽見，「帶個私生子，好意思上門？」

豆蔻聽得一怔，眼裡有淚忍不住流下，自己一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雖然是丫鬟身份，卻也被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視若妹妹，重話都沒說過一句，幾曾受過這等污衊委屈？

但她聽到岳正的啼哭之聲，很快把淚忍住，「乖寶寶，你就是我的孩子，比什麼都重要，以後我們相依為命。」

豆蔻把岳正帶到一個偏僻角落，將剩餘的母乳喂他喝下，止住了他的哭聲。心下想著一走了之去六合寺投奔哥哥或許更方便，免生眾多尷尬之事，只是這一走或許再也看不到那個滿臉殷勤笑容的帥小伙魏明，終究難捨，還是一步一捱挪向了積薪堂。

積薪堂處於柏樹巷居中位置的左側，不知何故，巷道在此凹進去一個彎月般的形狀，大門兩旁整整齊齊各擺放一小堆樹枝，上蓋下墊，不懼風吹雨淋，雪積霜侵，大門上掛著牌匾，上書「積薪堂」三個楷體大字，烏黑髮亮，如碳染就。

大門裡面一個院子，上搭敞篷，甚是寬大，堆滿木柴干炭，一位頭髮蓬亂，身材粗壯的婦人正在整理著一堆散亂的柴火。

豆蔻深吸一口氣，提籃走了進去，事已至此，開弓沒了回頭箭，也只能強裝鎮定，再畏畏縮縮，提心弔膽反倒更讓人輕視。

「這位姐姐，借問一下魏明魏二哥可在家中？」豆蔻來到婦人身後小心翼翼的禮貌詢問。

婦人轉過身來，一對金魚鼓泡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豆蔻一陣，見她買家不像買家，賣家不像賣家，大喇喇問道：「你是什麼人？找他幹什麼？」

「我……我……我是他一個朋友，找他……找他商量點事。」豆蔻沒想到婦人說話如此直接，結巴了一下才想出措詞回答。

「宅院左邊第一間廂房，」婦人掃了一眼豆蔻手裡的竹籃，沒好氣的說，「不知道起床沒有。這甩手掌柜當得可真舒服，白天晚上就看不見影子，不知道在哪閑逛遊盪，早上就睡得不起床。什麼事都是我和他大哥的，伺候公婆，照顧小孩，屋裡屋外，一天三餐，打掃洗補……」

「多謝姐姐。」豆蔻也不知道這婦人哪來的怨氣，聲音越來越大，只怕吵醒岳正，趕緊離開，按她指引去宅院找魏明。

魏家宅院是個回字形的構造，大門兩邊是兩間雜屋。一間工具房，裡面斧子、鎚子、鋸子、墨斗等物，若有好的木材可以就地加工成木製傢具。一間茶水室，放置著一些桌椅板凳、杯盞茶壺，供人休憩飲水。

對面也是同樣的布局，後門兩端分別是廚房和洗漱間。

宅院中間打了一口深井，供應全家用水，井口用石磚砌了半人高的牆攔住，以防意外發生。旁邊搭了一個架子，一根圓木橫井而過，用藤條絞著一根木杆，呈十字架狀，木杆一頭用麻繩吊著一個木桶，取水時就能借用槓桿之力輕鬆打上來。

宅院兩側是廂房，右側為主，中間是個客廳，擺著飯桌茶几長凳太師椅，正中的牆上供奉著天地君親師的牌子，香案上立著祖宗靈位。兩頭各有一扇門，通向主卧次卧。

左側就是三間獨立的廂房，門俱向外而開，方便進出。

整棟宅子建造整齊，設計合理，青磚碧瓦，朱門黃窗，隱隱透出殷實富貴之氣。

豆蔻知道自己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此時卻不知如何心下暗自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