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番外

連比鏡女要小的趙德榮都上了年紀,可想而知，鏡女的母親已經離開了人世。

顧平生告訴鏡女,在離開了道家村之後,她的妹妹多方求醫，終於找到了一家市裡的三甲醫院能夠治療她母親的病。

雖然過程中有些坎坷，鏡女妹妹也因此幾經崩潰,但到底是有一個好的結局。

聽到這話,鏡女情不自禁地露出寬慰的笑容來，同時又有幾分惆悵地應道：「這樣啊，這樣就好……」

感覺到鏡女心中複雜的滋味,顧平生說：「她們回來看過你，不止一次。」

鏡女瞬間抬起了頭來,直勾勾地看著顧平生。

就在鏡女母親的身體好轉之後，她妹妹受到母親的囑託，特意回過幾次道家村,就是為了給鏡女上墳。當時的道家村信奉落葉歸根，日子也不像過後那樣拮据,因為這個,她妹妹才沒有給鏡女遷墳。

再後來，伊甸園單獨將道家村切割出來製作成了無限循環的副本，包括鏡女也在副本意識的催化下混淆了自己的意識和記憶，陷入囹圄，長久不得解脫。

鬼魂停滯人間,是因為人間還有放不下的執念，鏡女自覺離開了道家村之後，她對親人的恨意也消減了許多，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對妹妹和母親耿耿於懷。

平時間也會有鬼魂學生在經歷了平靜愉快的校園生活之後陡然感到滿足,原地消解赴往輪迴，鏡女卻始終沒有這樣的念頭。

如今她才明白，原來是對親人的依依不捨和眷戀，被誤以為是自己被拋下的怨念。

最後的執念得解，鏡女眉眼舒緩，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她的身形幾度淡化，彷彿下一刻就會散去。

顧平生在一旁看著，沒有試圖阻止或者干預鏡女的選擇。

即便他是恢復情感的狀態，即便他對鏡女感到不舍，他也決定尊重自己學生的一切意願。

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鏡女的身影將近淡化到了透明的程度，白熾燈的照耀下，如同太陽初升之時籠罩在青山的霧，虛無縹緲。

知道自己的親人在那之後都好，知道親人們並沒有將自己給遺忘，鏡女是想要離開的。

可是最後，她的身體漸漸凝實，笑容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釋然：「顧老師，我還是不走啦。」

「不能違背自己的諾言。」鏡女說，「說好了要一起留在光晝中學，將來成為讓學校自豪和驕傲的存在，我要是偷偷溜走了，找我學習的那些學生一定會傷心的。」

她撩了一下自己的鬢髮，含蓄微笑道：「光晝中學很好，我很喜歡。」

顧平生視線柔和：「嗯。」

他走近，在鏡女不明所以的視線中伸出手來，璀璨耀眼的金光從他的指尖傾瀉而出，落在了鏡女扭曲的四肢上。

鏡女是摔下山崖，意外死的。

她最喜歡的就是父母攢錢從鎮上給她捎來的梳妝鏡，放進陳舊的布包里剛剛好，上山的時候也愛帶著，沒事就喜歡拿出來照一照。

摔落懸崖的時候，梳妝鏡從包里滾了出來，乾淨的鏡面沾上了泥濘，四分五裂。鏡女腦袋彎折，視線痛到模糊，在分裂的鏡片中看到了自己扭曲且怪異的肢體，自此她就成了那副模樣。

顧平生在拿到第二部分力量的時候，有試著幫鏡女恢復自己的本貌，但無論恢復多少次，伸直的手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彎曲彎折。

和他力量無關，一直以來，是鏡女始終過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

如今鏡女放下了以前的執念，顧平生終於能再次動用力量，幫助鏡女恢復自己的原貌，這個過程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很輕鬆就完成了。

陡然回到了正常的樣子，手腳也能正常地伸展，鏡女還有一些不適應。

她看著顧平生，臉上再沒有一絲身為鬼魂而陰狠的凶性，笨拙且真誠地回了一個禮。

「謝謝您，校長先生。」

心中的想法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只有鏡女知道，她對顧平生有多麼感激。

「祝您今晚有個好夢，明天見。」

顧平生笑著回道：「你也是，晚安，明天見。」

告別鏡女之後，時間也有點晚了，天際線上一圈昏黃的光影，夜幕沉沉壓下，烏鴉悠閑地高飛在學校的上空，正是學生們出來散步休息的時候。

顧平生在醫務室沒有看到諾恩醫生和米蘭的身影，出來之後看著盤旋在天空上的烏鴉，從刑野手中接過一塊麵包，撕成小片的碎屑投餵給這些小傢伙。

烏鴉欣然受之，經由顧平生手中的食物，對它們來說都是大補的靈藥，一隻只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衝過來享受顧平生的投喂。

鳥一多了，顧平生手裡的東西難免有些不夠喂。

烏鴉們雙眼赤紅，恨不得直接撲到顧平生的身上。如果不是陶軍事先有過吩咐，還有一個惹不起的刑野在旁邊虎視眈眈，它們現在可能已經瘋狂地撕打了起來。

最後還是顧平生釋放出金色光芒，讓每一隻都雨露均沾，才化解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刑野看著就近撲扇翅膀的烏鴉，隨手撕下了一點麵包遞到鳥喙前。

烏鴉一時間沒有張嘴，赤紅的眼睛盯著麵包，看起來頗為嫌棄。但最後還是迫於刑野和善的目光，老老實實地叼走了他手中的麵包，小口地吞咽下去。

於是刑野滿意了，收回了將這些將顧平生圍得嚴嚴實實的烏鴉都給扒光了羽毛的念頭。

顧平生向其中一隻烏鴉詢問：「你們知道諾恩醫生在哪兒么？」

「嘎嘎！」

烏鴉即刻撲扇翅膀，幾乎沒怎麼猶豫，就把顧平生兩人領到了一個寂靜的小樹林邊上。

顧平生沖著這些烏鴉揮了揮手表示感謝：「好了，你們去忙吧。」

「嘎嘎嘎……」

別看這些烏鴉悠閑十足的模樣，平時都是這些烏鴉負責光晝中學空中的警備，伊甸園來犯的時候，也是它們最先發現通報給了眾人。

自從阿甲他們擅自離校的事情發生之後，陶軍就默不作聲就擴大的烏鴉群的規模，現在除了廁所和學生寢室這樣私人的場所，它們在這所學校可以說是無處不在，學校里發生的一切都逃不過它們的眼睛。

光晝中學不是一所普通的學校，制度也不同於其他學校，在外界它聲名大噪，近乎成了業界的一根標杆，象徵著一定的威望和權利。

曾經就有一名老師委婉地向顧平生提到過，是不是稍微約束一下這些烏鴉的行動。作為顧平生的親傳學生，陶軍的能力強是好事，但隻手遮天就不太好了。

顧平生知道這名老師想要表達的意思，也知道對方在擔憂什麼，他笑了笑，回復道：「身為校長，學校里的大多數事務都需要你們來幫我處理，這是我的失職。」

「但不得不承認，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也多虧了小會長從中操持，才能讓光晝中學正常地維繫下去。我為此慚愧，更為他感到自豪和驕傲。」

「沒有陶軍，就沒有如今的光晝中學。」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口吻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依舊是溫和地笑著說：「所以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會生氣的。」

顧平生對陶軍的維護人盡皆知。

他和刑野站在小樹林邊上，沒有立刻邁步走進去，不約而同地等了一會兒。

沒過幾分鐘，聽到動靜的諾恩醫生和米蘭匆匆離開了小樹林，和他們正撞上面。

諾恩醫生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們兩人：「咳，顧校長，刑校醫。」

對內刑野的身份還是光晝中學里的校醫，雖然他個人比顧平生還要神秘，幾乎沒幾個人見過他的真容，但校內的學生和老師還是習慣這樣稱呼對方。

諾恩醫生此時還穿著工作時候的白大褂，頭髮鬆散，略有些衣衫不整，袖口和褲腿的地方沾著樹皮碎屑。在他的身後，米蘭的眼睛好似被水潤濕，頰旁一圈還沒有退去的紅暈，嘴唇更是紅腫剔透。

說起來，學校好像沒有抓過早戀的問題。

顧平生正準備開口，米蘭紅著臉搶先一步說道：「我們拜託了烏鴉先生盯梢，保證不會給學生造成不好的影響。」

顧平生微微偏頭，隱藏在樹林里的烏鴉正朝外探頭探腦，對上他視線的剎那，立馬嘎了一聲，紅眼睛里滿是無辜。

「沒事，稍微注意一下就行。」

想了想，他補充道：「與之相關的課程也可以安排上，讓學生們對這方面多少有一些了解。」

諾恩和米蘭紅著臉應了。

然後顧平生講起自己過來的目的，他想要知道陶軍平日里都是什麼樣子。

這次他算是問對了人，作為學校里唯一的心理醫生，諾恩醫生和陶軍打過交道，雖說很少，但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孩子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堅強。」

一提到工作上的事，容易害羞的諾恩醫生也不害羞了，一本正經地說道：「陶同學心思敏感，經常患得患失。而且他容易失眠，特別是你離開的那些日子，近乎每晚都睡不著覺，必須藉助一些外力引導才可以成功入睡。」

陶軍的實際年紀已經超過了初中生，但諾恩還是習慣用一種對待年幼病人的憐惜語氣，憂心忡忡地說道：「和同齡人比起來，他的心思過於深沉，長此以往對身體不好。」

諾恩醫生所講述的這些事，顧平生並不是一無所知。

他很早就知道陶軍有失眠的毛病，而且還是從道家村裡帶出來的老毛病，畢竟有那麼一個殘暴的爹，隨時都有可能在睡夢中被揪著頭髮丟下床，平日里怎麼可能睡得好覺？

但是獵殺中學重逢之後，陶軍的失眠已經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

對方几乎每一晚都睡不好覺，是顧平生所不知的，也是顧平生詢問陶軍近況時，對方沒有如實告訴給他的。

【一切都好，老師不用擔心。】

不管顧平生如何旁敲側擊，都只會得到陶軍坦然十足的這樣一句話。

刑野揶揄道：「這不是跟你學的么？」

顧平生看了刑野一眼，本來還比較平靜的心情略微有些糟糕了起來，手指一揚，金色的光芒就撞在了刑野胸腹的位置。

這裡的神核曾經破碎，即使之後被顧平生給完整地修復了，現下也敏/感得不行。

被金色光芒意有所指地一撞，刑野當即就嗆了一下。

顧平生淡淡地說道：「你我不逞多讓。」

刑野摸了摸鼻子，確實無法反駁。

諾恩醫生和米蘭旁邊這兩人相處的模式，是他們不了解的情趣了。

對於自己居然沒有發現陶軍患上了嚴重的失眠，顧平生不禁擰眉，就在此時刑野提出了一個比較有說服性的觀點。

「或許是你在的時候他不會失眠，這才沒有被你給發現。」

諾恩醫生跟著點頭，心疼地說道：「陶同學對顧校長您確實患有比較嚴重的依賴症，這或許和他幼年時期的經歷有關。」

依賴症。

顧平生回想陶軍在他面前的樣子，會撒嬌也會因為雙方太忙而抱怨。

但每當他有事需要離開的時候，陶軍從來都不會進行挽留，都是一副「老師你去吧，學校里的事情不用擔心」的從容模樣。

如今顧平生將「依賴症」這三個字放在自己的腦海里反覆琢磨，一股心酸的滋味不受控制地從胸腔中瀰漫開來，而後又被強勁有力的心跳聲給壓了下去。

是夜，圓月高升，銀白的月光遍灑光晝中學的校區。

大多數學生已經進入了睡眠，連佇立在枝頭上的烏鴉都小小地打上了盹兒，校園裡變得安靜無比，彷彿連落下一根針的聲響都清晰可聞。

陶軍躺在床上，雙手雙腳規矩地擺放好，雙眼緊閉一副陷入熟睡中的模樣。

顧平生就停留在他的窗外，靜靜地等著。

直至裝睡的陶軍再也裝不下去，從床上半坐起身，揉著額角一臉懊惱地來到了窗前，低聲喚道：「抱歉，老師。」

通過烏鴉的眼睛，顧平生的動向瞞不過陶軍，更何況顧平生兩人從一開始就沒想著隱瞞。

所以諾恩醫生告訴給顧平生的事，包括對方之後會找上門的事，陶軍都知道。

他原本還想要掙扎一下，在顧平生到來之前進入夢鄉，掩蓋自己失眠的事實。

但不知道是因為顧平生回來過於興奮，還是因為自己的隱瞞而心虛不安，陶軍始終都沒有成功睡著。

原本顧平生在學校里的這段時間，他是可以順利入睡。

顧平生順著陶軍打開的窗門來到了屋內，眼神無波無瀾，凝視著自己貫來信賴的孩子，在後者愈發惴惴不安的時候，吐出一個字來：「手。」

見顧平生總算願意理會自己，陶軍暗自鬆了一口氣，又因為這一個字莫名有些緊張，將自己的手掌攤開。

顧平生抬手，在陶軍的手上打了一下。

不輕不重，和陶軍以往受過的傷比起來，這點疼痛實在是不值一提，但陶軍還是忍不住羞赧地紅了臉，不外乎自己這麼大的人了，還會因為不聽話而受到老師的責罰。

「抱歉，老師。」陶軍用比剛才還低的聲音說道，「讓您擔心了。」

「這只是其中的一點。」

顧平生說著，手掌在孩子毛茸茸的腦袋上揉弄了兩下。

往日他考慮著陶軍身為學生會長的威嚴，減少了這種安撫孩子的動作，直到如今能夠讀懂陶軍的心聲，才知曉孩子一直渴望著能被他再次揉腦袋。

然而，即便心裡十萬分地想，陶軍也不會將這種心情展露出來，只因為他覺得自己這樣會給顧平生添麻煩。

顧平生在陶軍的視線中收回手，平靜地說道：「小會長，我們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