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就問你,你今天成功了嗎?
青島的夏天悶熱得憋屈,空氣中似乎捏得出水來。梁香兒滿頭大汗地走到公交車站點,烈日彷彿在這一刻,更要展現它的威風,烘烤著濕漉漉的空氣。梁香兒的臉頰被熱浪炙燙著,汗水猶如冒泡般,貼著皮膚源源不斷地汩出來,形成水珠,沿著低處滾動,最後在鬢角眉梢形成一道道的汗流。
梁香兒抓緊時間用手背擦擦眼角的汗。他年紀大了,又戴著近視眼鏡,一隻手拿著包,一隻手拿著手機,再要取下眼鏡,騰出手來擦汗,便很有些手忙腳亂。車已經進站了,梁香兒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來的是幾路車,也不知道這路車能不能到目的地,他急急地大聲問司機道:「這車到李村嗎?」司機沖他說了句什麼,又打了個手勢,可是,這時候在梁香兒的前面又擠上去兩個人,擋住了梁香兒的視線,他既沒有聽見司機的話,也沒有見到司機的手勢,他不得不再問一遍,好在司機沒有不耐煩,告訴他這個車到李村。梁香兒便趕緊走了上去,他沒來得及戴眼鏡,一腳踏空,身子往前一栽歪,連包帶手機都摔在車上,膝蓋也在車的台階上?了一下。好在並沒有受傷,他爬起來,戴上眼鏡,拾起手機和包,又用手機調出防疫健康碼,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伸給司機看了,司機客氣地說著謝謝,並沒有埋怨他不提前做好準備。梁香兒自嘲地說:「唉,老了,不中用了!」車上的乘客,並沒有誰露出嫌棄他的神色。
這輛車沒有裝空調,只收一塊錢。梁香兒找個空座位坐下,座位發燙,可是,總比站著搖晃要舒服得多了。
梁香兒又拿出手機,打開智聯招聘上的聯繫信息,找出約他下午參加面試的公司的地址。
這家公司在萬科中心,他還要從李村轉乘地鐵,才能到達。麻煩是麻煩了一點,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雖然這家公司的人力部門打電話告訴他說,您年紀大了,是不符合我們公司的招聘要求的,可是又說,還是可以給您一個面試的機會。梁香兒知道這個面試,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但是,他還是很重視。決定上李村買一件新的t恤衫,因為現在穿在身上的這件黃色t恤,已經泛白了,這讓他看起來很像是一個剛從地里幹完活的老頭兒,不換身行頭,是不行的。為了不遲到,他提前四個小時就出來了,給選衣服留下了時間。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著,梁香兒被悶熱的空氣裹得昏昏欲睡,汗流得多了,人便容易渴,越想到渴,便越是渴,可是梁香兒沒帶水,車上也是不會提供水的,只能忍著。梁香兒心想:等會一下車,一定要先買一瓶水!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李村,可是站名並不叫李村,梁香兒並不十分熟悉,以為下一站才是李村站,直到車開出了李村,梁香兒才知道坐過站了。他趕緊下了車,又往回走了一站路。梁香兒又自言自語道:「我真的是老了!」等下了車,梁香兒光顧著往回走了,也忘了渴,並沒有買水喝。
到了李村北方國貿,梁香兒熟練地直接上了三樓男士服裝區,這裡,還是和十幾年前一樣,梁香兒看了幾個品牌店的t恤,400-2000元的不等,要在當年,梁香兒想也不想,就會買兩件最貴的,可是今天,他只能專門找打折的區域。很快,他便找到5-1折的低價t恤衫。促銷員給梁香兒推薦了一款全場最低價的t恤,只要62元,還耐心地讓梁香兒試穿了好幾個尺碼。梁香兒最後選定了l碼,顏色土是土了點,可是,料子總還過得去,促銷員說這個t恤原價是625元呢。
梁香兒說,我直接穿上吧,促銷員便熱心幫他剪掉了商標。
從商場一出來,一股熱浪又將梁香兒裹在了其中。在通往地鐵口的一個轉彎處,兩個乞丐正坐在地上,看起來都六七十歲了,老太婆在整理拾來的廢品,老頭子拉著二胡。二胡的蛇皮被磨出來一層白灰,看樣子他拉了很多年,勉強聽出他拉的是《梁祝》,多半都跑了音,把「發」音拉成了「哆」音,把「咪」音拉成了「啦」音,可是又有誰會去和他計較呢?梁香兒從小包里翻出錢包,又從錢包掏出一個一元的硬幣,小心地放到了乞丐的搪瓷碗里。老太婆趕緊說著:「謝謝。」
等快要到地鐵口的時候,梁香兒見到又有兩個老乞丐坐在路邊上,也是六七十歲,滿臉滄桑。她們並沒有關注行人,而是在分食放在地上的一個塑料袋裡的酥油餅子,一個人掰一點放在嘴裡,津津有味地嚼著。梁香兒停下來,又從包里掏出錢包,再從錢包里將僅存的兩枚一元的硬幣,掏出來,一個搪瓷碗一枚,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兩個老乞丐都說:「謝謝,好人有好報!」梁香兒默默地走開了,他鼻子發酸,眼睛里刺痛,終究不知道是因為汗水還是淚水。
梁香兒到達萬科中心的時候,距離約定的面試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梁香兒是懂規矩的,他不會貿然闖進去,而是在四周溜達,便再三再四把自己準備的英語簡介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溜達得累了,梁香兒坐到兒童滑梯的下出口,雖然發燙,但實在是累了。坐著養神的功夫,梁香兒無意間看到對面是一個假髮店,他便踱了進去。店裡只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熱情的招呼梁香兒坐下,看了看梁香兒的頭髮,說脫的比較嚴重,又拿了尺子,量了禿頂部位的尺寸,然後取過來幾個假髮,依次給梁香兒試戴。假髮蓋住頭頂的一剎那,梁香兒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小夥子樂呵呵地說,怎麼樣,至少年輕了10歲吧,而且,修剪之後,是看不出來戴著假髮的。梁香兒也說,確實年輕了。為了這次面試更有把握,戴上這個假髮,肯定會有幫助的,但梁香兒不得不問問價格。小夥子報了價,這種中間一小圈頭皮的2500元,另一種滿頭皮的4500元。價格也還在梁香兒理解的範圍之內,可是,梁香兒此時已無能力支付這筆費用了。他只好說,等下次來了再定。
距離面試時間還有15分鐘,這是個比較合理的時間,梁香兒便乘電梯上了8樓。樓內的中央空調,持續地送來涼風,梁香兒頓時感覺渾身都舒服了。
找到那家招聘的公司,一個30多歲的略胖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梁香兒。
他先給了梁香兒一張表格和一支筆,讓梁香兒自己填寫。梁香兒一筆不苟地認真寫著。到了舞文弄墨的流程,梁香兒總能把筆杆子握得穩穩的。
中年人收了表格,把梁香兒請進會議室,他自己也進來,和梁香兒面對面坐下,開始了面試。
他先介紹了面試的流程,先由應聘者作自我介紹,然後由他提問題,最後由應聘者提問。
於是面試就按他說的流程進行下去。
梁香兒剛張口的時候,還是緊張,後來就越講越自然了,因為這畢竟是自己的工作經歷,不需要添枝加葉,照實講一講,還是很容易的。
中年男子提了幾個問題,一個是為什麼離職,一個是用什麼手段開發的市場,一個是當時經營的產品利潤率是多少。離職的原因還好說,開發市場的方式方法也好說,但問到利潤率,梁香兒卻不想說了,也不能說了,這是企業的機密,這是不可以說的,但中年男子卻並不想放棄他想要的答案,用了多種方式旁敲側擊。最後梁香兒不得不笑著說,這個不方便說的,畢竟是企業的機密,我是簽了保密協議的。
梁香兒提問的時候,問到了這家公司能給外貿業務員提供什麼資源,中年男子說,可以通過google,facebook等社交媒體,與客戶建立聯繫。梁香兒不解地問,google,facebook不是禁用了嗎?怎麼,你們在青島可以用嗎?中年男子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梁香兒,說翻牆就可以了啊,這些十幾年前就禁了,但大家不都是一直在用嗎?梁香兒便以自己這些年一直在國外,不太了解搪塞過去。梁香兒明明知道,自己以前所在的公司就不用,用了就是違法的,到了這裡,怎麼不知道用這個還成了笑話了呢?
最後,中年男子說,梁香兒更適合帶領團隊,做大客戶,大項目,發掘大市場,大訂單,但是,如果從最底層的一單一單小業務做起來,明顯與您的身份不相符,也與您的經驗不對襯,很遺憾,我們現在招的,只是一個基本單元,做最初級的訂單獲取、跟單的工作,並沒有一個大部門負責人的崗要招聘,所以可能不太適合您。又加上您年紀大了,如果放寬條件,讓您進來,那對您的要求會不一樣。一般新來的小年輕,沒有指標要求,等有了一年以上的工作經驗,就要扛2000萬的銷售指標了,您要是來的話,要扛4000多萬的指標吧,不不不,最少得6000萬以上的指標。我們現在的部門長的指標就是4000萬,嗯,按您的資歷,就得扛6000萬以上。不過我還要和上面溝通一下,等有了結果,我會在本周內給您一個答覆。
梁香兒未置可否,面試結束,就原路返回了。天氣還是那樣悶熱潮濕,梁香兒坐在公交車上,一直都在默想著面試的過程。結果是失敗的,除了年齡的因素,還因為點什麼呢?難道真的像他所說的,你的層次太高,再反過頭來,讓你做最底層的基礎工作已經不合適宜?這是什麼邏輯呢?我自願來應聘這個崗位,本身說明自己願意來從事這個工作,哪怕從最底層最基礎的做起呢。
結合出發前自己測的一卦,梁香兒此刻方才明白了。早晨的一卦,是上乾下兌,乾為天,兌為澤,合起來生成「天澤履」一卦,應在了九四爻上。《易經》上說的是:「九四,履虎尾,愬愬,終吉。」意思是說,踩著老虎尾巴,知道畏懼,最後吉祥。深入地分析,意思是說,要明晰自己所處的危險境地,隱藏自己的陽剛之氣勢,內懷剛志而外示柔行,履危知懼,謹慎小心,則會有吉祥的結果。看起來,還是自己大意了,你的銷售從0達到了10億美金也好,連年翻番增長也好,如何攻堅,智慧地拿下第一大連鎖渠道也好,你說這些成績幹嘛呢?不善於隱藏,這必然會失敗。
失敗就失敗吧,先回家吧。實在是有些渴得難受了。
梁香兒喝飽了水,就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詢問他回不回來吃飯,兒子的回答是:可以的。這種帶有中性,略偏向女性的回答方式,梁香兒是不喜歡的。這個兒子,個子越竄越高,人卻越來越缺了陽剛之氣,喜歡穿衣打盼,甚至戴上了銀色的項鏈、手鏈,還戴上了花哨的戒指。兒子也並不買梁香兒的賬。回到家,他開口就問:「老爸,你今天面試成功了嗎?ˉ梁香兒便試圖解釋一番,說這家公司沒有合適的崗位。兒子便不屑地搖搖頭,開始玩手機遊戲去了。
沒過多久,梁香兒的老婆回來了。她不說別的,一進家門,就問:「今天面試怎麼樣?」梁香兒試圖解釋一番,說自己的級別太高,那老婆沒等梁香兒說完,就嚷道:「我不聽這些,別人把你捧上天又有什麼用?我就問你,今天面試成功了嗎?」
梁香兒彷彿被人猛擊了一悶棍,呆在了那裡。生活啊,為什麼不能給這歷經苦難的可憐人一絲喘息的機會呢?
梁香兒淚眼婆娑,口內喃喃道:「不說了,不說了。」
那老婆氣沖沖地把梁香兒的衣服,都搬到了房子西南角的一個臨時隔開的不足8平米的房間里,這是她早就指定給梁香兒的屋子。
此房購買時,就存在問題,西南角單獨凸出了一間小屋子,這是坤位,坤為地,為母,表明這戶人家勢必女人跋扈,陰陽失調。事實也印證了這一點,自從住進這個大房子,那老婆一天天地蠻橫起來,萬事總要自己做主,梁香兒漸漸地對這個家生了厭惡情緒。事業上也連年敗挫,今年更是一敗塗地。
只是自從住進了坤位的這間屋子,梁香兒的心情漸漸好起來,晚上睡覺,也十分安穩。
第二天一早醒來,梁香兒忘記了昨天面試的不愉快,又開始在網上收集招聘信息,準備下一次的面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