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開解
遊方見武親王離開,微一猶豫就追了出去。
剛才在會議上,遊方見識了這位親王的剛烈。此刻看著前方那個默默行走在冷雨中的高大身影,心想「滿朝上下沒有一個人理解他,他一定很孤獨憤懣吧!那他還堅持什麼呢?」。遊方心裡莫名生出一種敬佩。這種敬佩就像看電影時對影片里英雄的敬佩一樣。
遊方默默地跟在武親王的身後。武親王感覺到身後有人,一回頭看到是剛才在會議上見過的那個年輕官員。詫異地問道:「你是何人?」
年輕官員恭敬地回答道:「下官翰林院遊方,現在國主身邊伴駕。」
武親王一愣,上下打量一眼,驚訝道:「原來你就是遊方。」隨後聲音低沉地吟誦道: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遊方見他神色憂鬱地吟誦著詞句,心中暗想「也許這詞中的意境,就是他此時孤憤的心情吧。可惜他只是愚忠,效忠的對象實在不值得」。
武親王注視著遊方,疑問道:「你的詩作得很好。今天怎麼跟在燕王梁玄身邊?」
遊方回答道:「微臣奉國主旨意,負責燕王在建安期間侍伴。今天是燕王讓微臣跟在左右。」
武親王恍然說道:「原來如此」。之後便眉頭緊皺低頭思索,半晌后問道:「今天的會談,你怎麼看?」
遊方見他神情憂鬱苦悶,心裡不忍地想道:「這樣一個精忠報國的人,眼下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復,殘生將陷入愁苦之中」。於是輕聲道:「請王爺恕下臣冒昧,下臣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親王。」
武親王示意道:「你問。」
遊方提問道:「請問王爺,如今朝堂之上,像王爺這樣力主拒絕聯華攻蜀的有幾人?」
武親王微微一怔,隨後苦澀地說道:「寥寥無幾。實話說,就連本王的部下,也大多不能理解本王。」
遊方連問道:「那麼請問王爺,假如攻打蜀國,本國之中,能夠調動兵馬糧草、指揮作戰,儘力在攻打的過程中減少損失的領軍大將又有幾人?」
武親傲然道:「不是本王自誇,要指揮這種戰事,本國之中,只有本王一人能夠勝任」。
遊方又追問道:「那麼再請問王爺,如果王爺一意孤行,堅決拒絕聯華攻蜀,咱們離國國主最後是不是就不攻打蜀國了?」
武親王眉頭緊皺,垂針般的豎紋像深刻在眉間一樣,臉上布滿憂愁,心中充滿了苦澀和。無奈地說道:「如果本王堅決反對,我想國主最後還是會下旨攻打蜀國。」
遊方拷問道:「既然結果已定,那王爺還在堅持什麼呢?」
武親王雙眼爆射出精光,盯著遊方,周身瀰漫出鐵血威勢,沉聲問道:「難道你也反對本王?」
遊方平靜地說道:「不是這樣的。下官雖然愚鈍,但也能夠理解王爺為保全江山社稷的殷切之心。我國、蜀國唇亡齒寒,這是不爭的事實。只有那些鼠目寸光之人、好大喜功之輩,才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王爺一回來就力排眾議,直言上諫,拒絕聯華攻蜀。可以說王爺的氣魄膽識是雖千萬人吾往矣,雖九死而不悔。下官敬服。」
武親王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遊方接著娓娓說道:「但是,如果王爺一意孤行,國主必將震怒。到時收了王爺的兵權,另派其他人領軍。而其他人沒有王爺的領軍才能,就算最後兩國能攻下蜀國,我國也必將損失重大。而且如果沒有王爺這樣的明智之人,我國在和華國分割勝利果實的時候,也未必能佔得利益。到時我離國局面豈不更加危險?」
武親王臉上又露出愁容,沉思片刻輕嘆道:「看來聯華攻蜀已經勢在必行了。可是即便本王領軍,一旦蜀國覆滅,我離國也會獨木難支啊!」
遊方輕聲道:「王爺此言差矣,如果是王爺領軍攻蜀,最後局面也未必那麼糟糕,還有一線生機。」
武親王眼睛一亮,語氣期盼地疑問道:「游大人有何高見,請向本王說來!」
遊方說道:「我離國之所以能抗衡華國,有兩個因素:一個是長江天塹,一個是我離國有強大的水軍。操練水軍之事,除了要有能工巧匠打造戰船,還要有經年累月在水上作戰的兵士,更要有經驗豐富的指揮大將。這三點我們離國都不缺,但華國卻沒有。就算短時間內華國能搜羅到能工巧匠、培養出在水上指揮若定的良將,可是北方多平原山地而少江河湖泊,北地兵士擅騎馬而不能坐船。一旦上了船就會戰鬥力大減。這可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
清了清嗓子,遊方繼續說道:「如果王爺帶軍攻蜀,當蜀國覆滅與華國分割土地的時候,既使捨棄大片土地,王爺也要佔據長江上游要地。那樣的話對我離國來說,天塹仍在,我離國依然可以依靠長江天險和水軍抗衡華國。這樣的局面下,如果我離國能勵精圖治十年,未必不能北上破華,一統天下。」
其實遊方這些話言不由衷。他心裡知道,這個設想雖好,可是離國君臣醉生夢死,怎麼可能勵精圖治?就算保住長江天塹也無濟於事。
武親王聽了遊方的闡述后大喜,憂慮消散。上上下下地打量遊方,怎麼看怎麼喜歡。最後竟然越看越眼熟,一下子想起遊方竟然是當初在夫子廟給自己算卦的書生。欣賞地說道:「明天本王就啟稟國主,聯華攻蜀。等出兵之時,你到本王帳下參贊吧。」
遊方婉拒道:「下官身體羸弱,又不通軍務,在王爺身邊幹不了什麼,下官謝王爺錯愛。」
武親王微微驚訝,用審視地目光上下打量著一下遊方。心想:「這個年輕官員怎麼不想抓住晉陞的機會呢?」遊方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裡,心想:「我是佩服你的為人,這才為你分說一下形式。可是你卻恩將仇報,想要拉我下水。你這人除了愚忠、能統軍之外,可真不通人情。打仗這事兒可危險,我可不去。」
遊方堅決不想隨武親王出征,不料第二天他就收到了調令,把他從翰林院調到了兵部。
半個月後,大軍開拔之日,遊方愁容滿面地著武親王的大軍一起出發。
唯一讓遊方欣慰的是,小川子也一起跟著來了。國主李顯派了近侍太監海貴監軍,小川子就跟在海貴身邊。
在大軍駐紮、周圍沒人的時候,遊方向小川子問道:「聽說這次監軍隨侍不是你,你怎麼來了?」
小川子回答道:「隨大軍出征沒有什麼油水,條件艱苦搞不好還有危險。沒有人願意來,奴才主動申請,所以就跟著來了。」
遊方追問道:「你在宮裡好好的,聽說內侍省總管還要提拔你,沒準能撈到伺候國主的差事,那就前途無量了。你怎麼又跟著大軍出來受苦?」
小川子不屑地回答道:「奴才早說了,伺候國主有什麼了不起。」
遊方面容舒展,心裡高興起來。笑著問道:「小川子,我來問你,你這幾年的氣質怎麼一變再變呢?」
小川子迷惑地說道:「奴才只知道自己的功夫有了進步。公子說奴才哪裡有變化?」
遊方眯著眼睛打量小川子,思索一會兒說道:「如果不是經常刻意觀察,一般人看不出你的變化。但是只要留心,還是能看出端倪的。你沒有練功夫前,又瘦又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是不是這樣?」
小川子道:「公子說的營羊不良是什麼奴才不懂,但那時奴才的確經常餓得身上沒有力氣。」
遊方笑著道:「你練功夫一年後,就越來越陰柔,有一次你好像被你們總管訓斥,我在旁邊看到你的神情,雖然你臉上掛著笑,可是你陰森森的眼神讓人看了心裡瘮挺慌!」
小川子無辜地說道:「有嗎?奴才不記得了。」
遊方又接著說道:「又過了一年,你那種陰森嚇人的眼神不見了,整天無精打采,一副病怏怏地樣子,我還懷疑你驕傲自滿、功夫退步了呢。後來你說你的速度已經快過奔馬,我才沒了懷疑。再後來你輕易地幫我處置了燕王監視我的四個高手,我才知道你的功夫竟然達到了那種地步。嘿!誰會想到,一個整天病怏怏地小太監竟然能舉手之間殺人於無形呢?」
小川子想了想,自信地說道:「公子說的沒錯,那時奴才已經明白了神氣內斂的道理,所以功夫才能繼續進步。」
遊方接著說道:「這段時間,我發現你又有變化,你的氣質中好像帶了些書卷氣。是不是你經常在我身邊,受到了我的熏陶的緣故?」
小川子眼裡閃爍這光芒,尊敬地說道:「奴才雖然粗鄙,但經常在公子身邊接受教誨,漸漸懂得了文能濟武的道理,所以奴才的功夫才又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遊方微笑著說道:「奧~,原來如此。我想一般的武者也許終其一生也不能感悟到這個道理吧。」隨後又上下打量著小川子,狐疑地問道:「如果不是錯覺的話,我怎麼感覺你最近好像有了點陽剛之氣的意味兒,這是怎麼回事?」
小川子不好意思地說道:「奴才……公子學究天人,智深似海,奴才想公子一定懂得陰極生陽的道理吧。」
遊方一愣,大笑起來,意味深長地道:「小川子,那你……」
「還沒有,奴才的境界還差得遠。」
「還差多遠?」
「奴才不知,那是這種功夫的最高境界。」
「到時是不是就會……」
「奴才也不知,不過應該能達到返璞歸真的境界。」
「妙哉!妙哉!」
「奴才想也許需要很多年。」
「沒關係,我們只要好好活著,總能等到那一天的。」
「嗯,奴才會一直跟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