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淚珠滑落

鹿鳴宴后，本科的狀元、榜眼和探花都被封為翰林院編撰。這個官職雖然身份清貴，但不過是個八品的小官，俸祿低微，又不掌握實權。如果國主不召見的話，就連上朝議事的資格也沒有。

但是遊方卻對這個官職心有所屬。因為這個官職的主要工作就是為國編撰文獻，而每天工作的地方，就是翰林院里號稱天下第一的藏書樓。

翰林院藏書樓的名字叫做天一樓，樓里完整成冊的書籍有百萬冊，其中有很多民間沒有的孤本和古本。為了預防火災，藏書樓的格局設計煞費苦心。它的名字之所以叫「天一樓」，是因為這個名字取自《易經注》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意思。它的格局：一排六開間兩層磚木結構的樓房，樓上是一個寬闊無比的大統間。上一而下六，象徵「天一」「地六」和「以水治火的含義。」

當遊方第一次進入天一樓，看到了它的藏書規模后，欣喜若狂。

遊方整天泡在天一閣里，孜孜不倦地讀書。他前世讀書開了竅，練出了一目數行，過目不忘的本事。他讀那些普通的書籍時，只隨便逐頁翻翻，其中內容就瞭然於胸。只有遇到比較艱澀難懂的孤本、古籍，才需要認真揣摩。

半年之後，遊方幾乎把藏書樓里的書籍讀了個遍。而且沒有耽誤翰林院里的工作。

一天，遊方正在漫不經心地修訂著一本《前朝宮廷禮儀本札》。翰林院編撰李尋幽向他走了過來。

遊方坐在座位上，正提筆在面前書案的紙張上書寫，李尋幽走近他的身側，掃了一眼遊方正在撰寫的字跡。隨後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一瞬間臉上就掛滿了笑容，拱手說道：「游年兄辛苦！」

遊方手裡握著筆在書寫，其實心裡正琢磨著晚上去西市的鼎香樓吃什麼美食。突然聽到身邊有人跟他說話，一愣神兒的功夫，手微微一抖，一滴墨水凐在了紙上。他回過頭，看見李尋幽正一臉笑意地跟他搭話。

李尋幽看見墨水凐了紙，急忙說道：「哎呀，打擾到了年兄，真是不該！」雖然他嘴上說著「不該」，可臉上一點歉意的意思都沒有。

遊方心裡升起一陣膩歪。他真是不想看到這張虛偽的嘴臉，心想：「這傢伙外表看起來風流倜儻的樣子，可心裡想的全是蠅營狗苟的鑽營之事，真讓人討厭」。他心裡這樣想，臉上卻微笑著說道：「無妨，不知李大人有什麼指教？」

李尋幽「唰」的一聲打開從不離身的摺扇，輕輕扇了扇，說道：「游年兄說笑了，尋幽哪敢在年兄面前談指教二字。這翰林院里誰不知道，年兄博覽群書、過目不忘。這種本事，就是前朝名揚天下的大儒孔羊孔子微，也不過如此吧。尋幽對年兄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遊方實在不願意和這種人虛以委蛇，於是正色道：「李大人謬讚了。李大人一定有事要和在下說吧？」

李尋幽這才「啪」的一聲收起了摺扇，說道：「不知年兄可聽聞最近朝里發生的大事？」

遊方道：「尚未聽聞。」

李尋幽故作驚訝地說道：「朝廷里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游年兄竟然都沒聽說？」

遊方想了想，說道：「在下確未聽聞。」

李尋幽右手拿著合起的摺扇，輕輕拍打左手掌心，說道：「哎呀，在下真佩服年兄的定力，兩耳不聞窗外事，整日里只一心鑽研學問。朝里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年兄竟然一無所知。我告訴年兄：華國的新月公主和咱們的太子馬上就要成婚了，婚期就定在三天後的新春華旦之日。」

遊方一愣神兒，上次他在鹿鳴宴上偷聽到了丞相和國主的對話，知道了華國送公主來聯姻的事。心想：「華國的行動這麼快嗎？看來他們已經開始實施聯合離國攻打蜀國的計劃。蜀國被滅以後，離國也撐不了幾年了，到時候我得早做準備，提前辭官脫身，可別當了亡國之臣。」

「游年兄！游年兄？」

遊方正在愣神，耳邊又響起李尋幽的聲音。

遊方回過來神兒，說道：「太子成婚，華、離兩國結為秦晉之好，真是值得慶賀的喜事。可是大婚當日，我等微末小臣，也只有同普通百姓一樣，在大街上觀禮吧。」

李尋幽眼睛一亮，興奮地說道：「看來游年兄真是不知啊，國主已經有了旨意，詔年兄和在下參加太子成婚大禮呀！咱們翰林院的同僚當中，只有你我二人獲此殊榮。說起來，在下還是沾了年兄的光呢。在下無意中聽到太子身邊的侍讀與人談論，說華國將要嫁過來的新月公主喜愛年兄的詩詞，國主這才詔你我二人一同參禮。在下真是託了年兄的福啊。」

其實先前國主下詔翰林院，詔遊方參加太子大禮，並沒有詔李尋幽。但是詔翰林院可以出一人陪遊方一同參加。這些事遊方從不關心，所以也並不知道。

遊方心想：「哪有那麼巧，讓你無意中聽到？不過華國的新月公主也見過我的詩詞嗎？」，口裡謙虛道：「哪裡哪裡，李大人抬愛了。」

李尋幽羨慕地說道：「聽說那新月公主氣質清秀典雅，容貌美麗無比。咱們的太子可真有福氣。」

遊方心想：「聽說新月公主才十七歲，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能美到哪裡去？再說華國送公主來也不是真心結好離國，太子為未必能有福氣。」他心中腹誹，口裡卻說道：「游大人說的是。」然後抬起筆來，又用目光掃向案上未寫完的紙張，歉意地說道：「天色不早，李大人你看……」

李尋幽連忙說道：「那年兄你忙，你忙，在下告辭。」

弘成十八年新春華旦，太子和新月公主的大婚儀式如期舉行。婚禮現場，在太子和太子妃接受群臣參拜的時候，遊方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新月公主。他看見新月公主雖然還是個十七歲的稚嫩少女，但是她雍容華貴，絕色出塵，真的稱得上是一個絕世美女。又轉眼一看她旁邊的太子李顯，雖然看起來被修飾得容光煥發，但是掩飾不住眼圈發黑和眉宇間流露的疲倦之色，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樣子。遊方心想：「真是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這時群臣參拜，齊聲恭賀。折騰了幾個時辰，當婚禮儀式結束的時候，天色已晚。

在新婚的晚宴上，宮中的樂官奏起了樂曲，隨同樂曲演唱的是遊方的新詞《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宮裡的舞姬隨著樂曲翩翩起舞，正當眾人都醉心觀看美麗舞蹈的時候，遊方抬眼望去，他看見新月公主側過臉去，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跌落塵埃。遊方心中暗自為她感嘆：「從今而後，她將離家萬里、離開父母親人。華國為了結好離國、離間蜀國才把她送來，她不會也不敢真的愛上太子，所以註定要孤身一人在這異國他鄉度過一生。命運對她多麼殘酷啊！」

正當遊方為她惋惜的時候，看見太子低聲對少女輕聲說著什麼。遊方聽到新月公主輕聲問「演奏的這首詞是誰作的？」，太子說「是新科狀元翰林院編撰遊方」。

新月公主順著太子的目光向遊方看來，遊方和她目光相對，新月公主向他柔柔一笑。她的笑容如山花般燦爛。遊方心頭一顫，莫名生出別樣的滋味，不知道是苦澀還是甜蜜，異或是難言的憂傷。

太子婚禮過後，遊方又恢復了每天在翰林院讀書的悠閑時光。平日里謹言慎行，一個是為了避免招災惹禍，另一個也是為了減少和同僚們的過多交流。免得成天還得和他們虛以委蛇。

這一天，國主李豫身邊的管事太監來翰林院宣詔，召翰林院選進一名編撰，入國主私人藏書庫整理書籍。

這不是一個好工作，順利完成任務是應該的。要是不順利出了差錯，搞不好丟官免職。

翰林院的眾人誰都不願意去。史冊編撰張學仁首先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四方拱手作揖說道：「各位同仁，國主大事非同小可，在下才疏學淺，恐怕難當重任啊。」說完面無表情，又坐回座位翻看書冊。

經典子集編撰李思遠連忙也站了起來，用手裡的筆指著身後的書架，翹著八字鬍須說道：「老夫也想為國主分憂，可是你們看，老夫這裡還有這麼多書冊沒有修訂完成，實在不願掌院大人為此操心。唉！」說罷，搖了搖頭，又伏在案前書寫。

詩詞編撰王吾為突然站了起來，一拍額頭急著說道：「誒呀！看老夫這記性，家中犬子早晨就哭鬧不休，也不知道張郎中是否醫好。諸位同仁，對不住了，在下得去掌院大人那裡告個假，回家看看犬子。」說完匆匆離去。

眾人紛紛訴說不能接詔的理由，忙的忙、溜的溜。誰也不想主動接詔，只等著掌院親自來指定人選。屋中只剩下李尋幽和其它四個人還沒有出聲。他眼珠一轉，與站在附近的四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努著嘴看了看遊方。四人立刻會意。

李尋幽慢條斯理的抽出腰間紙扇，「唰」的一聲展開，扇了兩下，又清了清嗓子，然後合上扇子握在拳中，四方拱手高聲說道：「諸位同仁，請聽在下一言：為國主解憂，必須要有過人的才華。以在下愚見，這裡所有人當中，只有狀元郎游大人最有才華。我等也想為國主分憂，可惜都沒有這樣的榮幸，深怕辜負了國主的厚望啊！」說著向斜上方拱手做拜，以示對國主的尊敬。

四人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李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

「非游大人莫屬，我等不敢相爭。」

「游大人將來得到國主的器重，千萬不要忘了我等同僚啊！」

遊方一直在不遠處研讀剛翻到的一本古籍，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接了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