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歸去
執明垂眸望她,睫毛如密扇落下一小片陰影。
他淺淺一笑,神色曠遠而溫柔。
「好。」
回去那個世界,他們最初相逢的世界。
海波涌動,拂起他輕若薄紗的魚鰭,黑曜石般的鱗片閃耀微光。
南征聞言,眼底亮起欣喜光芒。
「幾時?」
「依你。」
「那就明日!」
如今對她而言,那曾經熟悉的世界仿若隔世般遙遠。其實她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五年光景,卻若過了一生一世。那個站在時光彼岸的自己,早已煙消雲散。唯有不變的靈魂是兩個時空唯一的羈絆。
見她恍惚出神,執明問,「怎麼了?」
南征笑笑,收回落在靈果上的視線,「沒什麼,想起來很多之前的事。」
她說,「那個最初遇見你的我,很張狂吧。染著一身江湖氣,置身霓虹閃爍的夜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想要將全世界都踩在腳下。」
執明微微偏頭,「還好。」
「感覺現在我變了好多。」
「我更喜歡此刻的你。」
「那還用說。」南征一撇嘴角,手指捲起一縷長發,似自嘲笑言,「我好像被你馴服了。」
「任誰也不能打心底強迫另一個人做他不願做的事。」他一笑,「你改變,是因為你情願為我改變。」
南征沒再說話,陷入沉思狀,臉頰莫名的紅起來。
「話說…那枚蛋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想必已經孵出來了,你臉紅什麼。」
執明故意逗她,一雙水亮漆黑的眸,湊近她的臉,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她臉蛋,聲音放得很輕,在寂靜海底聽起來十分勾人。
「想不想給我再生一個?」
南征自認向來以銅牆鐵壁厚的臉皮稱霸江湖,可在與執明的日夜相守中,她發現自己的臉皮越來越薄了。她一把推開他,頂著發紅的耳根強行挽回局面。
「殿下,請自重。」
「叫我什麼?」
「殿、下!」
南征咬文嚼字,她幾乎都能猜到這傢伙接下來要說什麼。
然而執明卻沒她預期的那般,繼續說些逗弄她的話,而是轉過身繼續摘靈果去了。
南征頭頂蹦出疑問號,可也沒多說,跟在他身邊摘果子。
然後,執明就一直沒跟她講話…
「喂,啞巴魚,你怎麼不理人啊。」
「不是你要我自重的么。」
……
執明收住擺動的魚尾,墨黑髮絲隨水波輕輕飄蕩。
他道,「身為鮫族皇太子殿下,我的言行確實有失體面。」
南征黑線,他平日都很好,可就是一上來這個勁兒,賊煩人。
「好啦,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快把你的傲嬌收一收。」
「我幾時傲嬌了。」
南征決定不再理他。讓他自己冷卻冷卻。一想起馬上就要回到曾經的時空,全身都因激動而血流加速,她不禁暗忖,要是把頭髮剪了,執明會是怎樣的表情。
在向龍神提出這個請求后,龍神明顯不悅。
「時限,三日。」龍神道。
南征本想請它再寬限幾天,可對上那雙冷沉沉的藍色巨眼,立即明白了什麼叫知足常樂。
兩人拜謝過龍神,便起身先回到海底皇宮,為明日穿越時空做準備。
光澤瑩潤的雪白巨大扇貝靜靜躺在寢宮地面,小海馬淘淘長大不少,圍著扇貝玩耍吐著氣泡。一切都和他們離開時別無二致,翹首以盼的如子岸等將帥終於等到殿下歸來,以在寢宮門口等待多時。
當這幾位昔日老熟人看到南征時,無不面露驚詫。
上次如子岸見她時,她還是男子模樣,如今已變回青絲繾綣的美麗女子。
如子岸有一肚子問題,可見執明並無談及之意,也不好多問。
回來就好,能重拾曾經的寂靜歡喜,才是最珍貴的。
當晚海底皇宮珍饈美宴,鮫皇和皇妃也一併前來,南征心下緊張的想著該如何解釋,沒想到執明父皇母后並未多著一字,只是滿心歡喜的與她飲酒,似在他們眼中,過往之事都如風后煙雲,過去了便過去了,只將心安住在歡喜的當下。
席間,執明也寥寥數語聊起發生過的片段,那曾經驚心動魄的經歷如今講來,卻如故事般娓娓道來。
酒宴散后,兩人在大貝殼內和衣而眠。
執明側身卧在外側,南征在里,柔淡燈光從上下扇貝縫隙間鑽入,映得兩人眉眼都溫柔起來。
執明用指尖按下她的鼻尖,輕聲道,「他還在她那裡?」
他指的自然是他們從未見過面的孩兒。而她,指的是南征在現代世界的好友蔣宇童。
「在。一定在。童哥不會拋棄他。」
南征萬分篤信。她想念蔣宇童,很想再握住老朋友的手,和她一起背靠著橋欄,遙望遠方的晚霞,抽上一根煙。
有那麼一瞬間…「執明,如果我們不再回來呢?」
執明微垂眼帘,眼底閃著水一般的光亮。
「我曉得你的心思。可那不成的。如今不單是我,就連你也受龍神之力的束縛,即便跨越時空。」
南征點點頭,往執明懷裡鑽了鑽。倏地一笑,食指纏上執明的髮絲,「你說,他會長什麼樣?但願不會跟你一樣,那樣童哥相當難…」
執明靜默片刻,「我們將他帶回來吧。」
南征驀然從他懷裡抬起頭,「但那樣的話,我們就再也無法回到曾經的世界了。他是你在那裡唯一的血脈羈絆。」
失去了這唯一的感應,他們將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如果他生成人類的模樣還好,但若與我一般,怕是…」執明欲言又止,「罷了,不去想了,明日便知道了。」
南征也沒再說話,心情卻一下沉重許多。對這個孩子她沒有太多感情,畢竟上次相見時,他還是一枚蛋…而且孕育他的初衷,純粹是為了牽引執明回現代世界。
她想著抬眼瞥向執明,見他正出神,眸中神色彷彿飄到很遠的地方。
他是很在意的。與人類不同,身為鮫人的他,很難擁有子嗣。
雖面上風平浪靜,想必他心裡也是忐忑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