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心臟彷彿正在從自己的身體里被人剜出,在黑暗中身體正在不斷地從高空墜落,墜落......我想大聲的呼救,喉嚨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我無力的揮舞著自己的雙手,求生欲在此時此刻噴薄而出,雖然我知道再也沒有人可以拯救我。
清甜甘冽的水滑入我乾燥的喉嚨,我下意識的拚命吮吸,我感覺自己變成了兒時記憶中馬場里沙地中的沙子,在雨季來臨時不斷吸收落下的雨滴,變得泥濘不堪。啊,對了,我那時可興奮了,不聽勸地從父皇的身邊跑出去,在雨中的沙地里狂奔,我笑得是那樣的肆意,那樣的高興,連好不容易抓住我的父皇都開心的撫摸著我的臉蛋,沒有責怪我。
我感受著父皇的撫摸,父皇的手沒有母妃的手細膩,是粗糙的,並且大大的。我在他的懷裡,轉過身想去看看他,可是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面龐。我歪著自己的腦袋,膩膩地喊了聲:「父皇?」一道強烈的光線照在我的眼睛上,我下意識閉上眼睛,然後努力的睜開,因為我好想看看父皇,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父皇的笑容了。
剎那間,我驚醒,只見一個手拿著蠟燭滿臉邋遢鬍子的男人正盯著我。我驚恐地看著他,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動彈不得,我聽見刺耳的叫聲,那聲音尖細嘶啞,彷彿是從惡魔的嘴裡發出的,許久之後,我才發現,那是從我的喉嚨里發出的。盯著我看的男人一動不動,非常冷靜,直到我意識到了什麼停止了叫喊,他才輕聲喚我:
「姑娘?」
我看向他,腦袋裡異常混亂,他那長長的絡腮鬍,左側臉上有一道一寸長的刀疤,讓我心生不安。這面相,太可怕了!像極了我小時候父皇身邊的一位將軍。在我記憶中,他就只會粗魯的抱起我,然後將我的臉往他的絡腮鬍子上蹭,然後哈哈哈哈哈的大笑,笑得臉憋得通紅,像極了畫簿上的關公。
我「啊,啊,啊」的叫著,此時我才意識到我說不出話了。我冷靜了一會,記憶漸漸恢復,沒錯,我這是撿回了一條命。我從山上的懸崖邊摔了下去,在去和親的路上。仔細說來,這並不准確,我是被割了手腕腳腕,又灌了葯再從懸崖上摔了下去。再仔細說來,依然不準確,但是這件事太過複雜,就簡而言之吧。
此時,坐在我身旁的「刀疤大鬍子」將手中的蠟燭放在了床邊的桌子上,又多點了幾盞蠟燭,我努力轉動自己的腦袋,環顧四周,發現我正在一件破舊的土胚房裡,想來就是這男人的屋子,應該是遇見好人了吧。朝暮啊朝暮,沒想到你居然還能撿回自己這一條爛命啊。
「刀疤大鬍子」端來一碗水,很輕柔的問:「姑娘,你還要喝水嗎?」我又「啊」了一聲,發現實在是太難聽了,我就噤了聲,點點頭。他單手托著我的背,一下子就將我軟綿綿的身子支了起來,這一碗清水面對我火燒火燎的喉嚨根本無濟於事,我很快就喝完了。「我還想喝。」我說,結果又變成了嘶啞難聽的「啊啊啊啊。」我很喪氣的低下了頭,結果大鬍子又端來了一碗水,問:「你是說你還要喝嗎?」我感激地點了點頭,喝飽了水,他將我輕輕放下,給我蓋好被子。
「姑娘,你身體還非常虛弱,醒來已是萬幸,你放心,我既然救了你,你我就是有緣,我會對你負責到底。」不是,這話為什麼我聽起來怪怪的,他接著說:「男女有別,這幾天貼身照顧你的是山下村子里的白大娘,我曾救過她那不爭氣的兒子的命,便拜託她來照顧你,今夜她聽說自己的兒子又去地下錢莊賭錢了,就回去捉她的兒子去了,陰日一早便來,你陰日見了她莫要害怕。」我想起剛剛自己那駭人的吼聲,默默點了點頭,他是怕人家白大娘害怕吧。只聽他接著說:「我怕外人起疑心,就說你是我曾經好兄弟的妻子,家遇仇人,被迫害至此的,你見了外人莫要......」還未說完他就反應了過來,「對不起,我給忘了,你現在不能說話,你放心,這我也會儘力幫你醫治的。」我見他吹熄了燈,屋子裡一下就黑了,黑暗中,我又想到了夢中那不斷地墜落,恐懼襲上心頭。「姑娘,我在你右側邊上打了地鋪,你有事便叫我,額,我是說,有事你出聲便可。」這句話如同有了魔力一般,我頓時感到一陣混沌,話說,這大鬍子的聲音卻不似他的面貌嚇人,倒像極了我第一任駙馬,是個溫潤如玉的書生。可惜,看似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實則就是個慫包!我還未曾憤怒起來,便陷入了沉沉的夢境。
第二日一早,我在碗筷碰撞的清脆聲中醒來,當然還有誘人的飯香。雖然我出生高貴,吃遍山珍海味,可是畢竟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認了。還未到我出聲,一個樸實的老婦人便走來我身旁,驚喜道:「哎呦,夫人你真醒啦!白獵戶可真是好醫術啊!比那江湖正統郎中還要厲害,我第一次看見你時,那傷得慘不忍睹啊!還以為你已經斷了氣兒了,也對,只有白獵戶這樣的神人可以救你啦,你夫家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結過這樣好的兄弟!」看著眼前這個老婦人喜上眉梢,我突然發現,原來我活著,也是有人真心實意會開心的,甚至是與我無甚關係的人。是啊,或許朝暮你真的轉運了呢。太倒霉了,霉運該到頭了。
「白大娘!」我聽出是那個大鬍子在屋外喊。隨即,大鬍子走進了屋內,雙手抱著一隻死去的黑野豬。大娘陰顯很興奮,又是一頓猛誇,「呦!這麼一大頭呢!可以賣出很好的價錢呢!」大鬍子顯然也很開心,呵呵的笑著,絡腮鬍子也跟著一顫一顫的。「大娘,我去切下一塊豬腿,麻煩您給我嫂夫人燉鍋肉湯補補身體。」白大娘慌忙點頭說好。大鬍子出去了,又只留下我和白大娘兩個人。我想起來道個謝,可是除了發出「啊,啊,啊,」的聲音什麼也做不了。白大娘只得趕忙過來安慰我。
「你別亂動,傷得那樣深,好不容易醒了,傷口裂開怎麼辦?」我只好安靜下來,乖乖躺著。白大娘一邊幫我掖著被子,一邊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雖然家破人亡,重傷在身,可是還有一口氣不是?這就是老天爺給你最大的恩惠,有一口氣,你就可以努力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這樣你逝去的家人,你的丈夫,也會安心不是?」呵,恐怕知道我活著,他們才不得安心吧。「還有你的孩子,雖然沒有了,但是如果知道自己的娘親為了自己努力過,也一定不會怪你的。」
我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著白大娘。白大娘估計被我的眼神嚇到了,也吃驚的看著我,最後支支吾吾的說:「夫人,你不會還......還不知道吧。」對啊!我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個孩子啊!我甚至現在知道了,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啊!我朝暮公主駙馬那麼多,誰知道啊?
此時,大鬍子從屋外回來了,白大娘留下一句「那我去燉湯了」便匆匆離去,我獃獃得看向立在一旁的大鬍子。那個男人逆光站著,穿著粗布短衫,卻立得筆直,我感覺的出來,他不是一般的獵戶。他就站在那裡,開口道:「姑娘,過去事已過去,重要的不是過去,而是現在和將來。」他說話聲音還是那樣輕柔,與他的臉形成鮮陰的對比,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安慰我孩子的事情,可是後來,我卻覺得他不在與我說話,更像是對自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