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識相知不如相忘於江湖

第七章 相識相知不如相忘於江湖

那年我十四歲,傍在父皇的身旁,父皇指著一位風度翩翩卻有點身形消瘦的少年,對我說:「朝暮,這就是你以後的夫君了。」我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他衣著素凈,低著頭,顯得更加羸弱了。我走向他,他卻退後一步,慌忙向我行了一禮:「公主。」我扶著他的胳膊想讓他起來,我不喜歡他一直向我行禮,這樣我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臉,我就不知道他長得美不美,若是不美,我定是要讓父皇給我換一位夫婿的。可是我碰到他,卻發覺他有點發抖。我一臉疑惑地問:「你感覺冷嗎?」他突然抬起頭,目光里充滿詫異。我看著他,笑了,因為,他長得確實挺美的。

白凈的臉龐,大大的眼睛,濃密的眉毛,看上去溫潤儒雅。我摘下身上的披肩就披在他身上,此時他估計已經驚異到不能動作了,任憑我將綉著粉色海棠花的披肩戴在他身上。身後,傳來了我父皇爽朗的笑聲:「看起來朝暮你很是喜歡淮愈呀,這樣就好,了卻了我一樁心愿。」我回過頭,看見父皇慈愛的微笑,也笑了起來,我拉過面前少年的手就向外奔去。宮殿外,正下著鵝毛般的大雪……

那年正月十五,瑞雪紛飛,煙火花燭下,曾經的素衣少年身著紅色華服,綰起我的頭髮,將沉甸甸的金鳳簪插在我的發間。那是我以為的幸福的延續,卻是真正悲劇的開始。

楚雲確實是做生意的好手,利用著男人們嫉妒的心裡,將楚之嵐坑到了極致。越來越多的冀城人來到風雅閣,只為目睹一眼讓冀城風花雪月之地的第一美女為之公然心動的奇人是誰。雖然楚之嵐在一群充滿嫉妒的男人堆里舞著炫目招搖的劍法,但是結果卻引來聲聲叫好,因為確實太帥了!風雅閣的姑娘們都不再願意花時間伺候那些除了錢多就沒啥特別的老爺們了,這讓客官們不樂意了,自然是拿出更多的銀子去討姑娘們的歡心。更有甚者,拿著沉甸甸的金銀元寶,頤指氣使的找到楚之嵐,讓他單獨給自己和伺候自己的姑娘舞一段。冀城乃寧國與西南邊界雲疆的交匯之處,貿易往來頻繁,有錢的老爺確實是一抓一大把。看著楚雲每天撥拉算盤到手軟,楚之嵐更是成天掂著元寶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我陷入了人生的大思考:不知道這倆人的師傅還收不收徒弟。

閑人一個的我每天就在屋裡寫寫字,找沒有客人的姑娘們玩兒,聽她們說冀城裡名流們的八卦,興緻來了再偷偷喝兩壺,划拳賭錢,雖然次次都會被楚之嵐逮到,將我拎出姑娘們的屋子。他似乎不喜歡我在屋內待著,總是將我帶出去到冀城裡閑逛。可是自從上次在外面看見了秦准,我每每出去都膽戰心驚,但饒不過冀城實在是個有意思的地方,出去不過一會兒我就撒了歡兒的到處逛,這個時候我就會非常感謝帶我出來的楚之嵐了,因為他有錢。

回到風雅閣,已接近黃昏,此時的客人多了起來。晚上黑燈瞎火的沒人會願意看舞劍,可阿琳姑娘的歌喉卻是夜晚的冀城最美的一處景。我坐在舞台的背後,看著身穿華服的阿琳坐在那,撫琴的身姿妖嬈,婉轉的歌聲動人。坐在台前的闊綽客官們閉著眼,隨著悠揚的音律搖頭晃腦,著實愜意!我偷偷拿過一壺酒喝著,不知不覺見了底,喝得腦袋暈乎乎的,就在此時,我見一位穿著白衣的男子走進門內,晚上燈火闌珊,我隔著舞台太遠,看得不清,但是那安靜沉著的步調讓我的心為之一震。我不知道怎麼,身體竟是半分動彈不得。只見他看向周圍的客官又看向台上的阿琳,卻不停下他搜尋的目光。直到,那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

我見他快速地朝我走來,這才振奮精神,轉身就走,可是已經晚了。沒錯,早就晚了。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輕而易舉的摘掉了我遮臉的帕子,他大吃一驚:「朝暮?竟真的是你?你居然真的沒死?」我慌亂不已,下意識地在周圍搜尋著楚之嵐的身影,這傢伙,逮我喝酒一個準,真遇到點事兒了人影都沒有!秦准不由我掙扎,拉著我就走。來到屋外找了一出寂靜的地方,他才停了下來,可抓著我的手仍然沒有放開。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儘力平靜的對他說:「秦准,你放開我。」他愣住了,放開了我的手,「朝暮,你,你的嗓子?」

不知道是不是夜間的風太大了,迷了我的雙眼,我只覺得眼前的人漸漸模糊,「嗓子?秦准,你剛剛也說了,我連活著都是出乎你意料的事情,壞了嗓子算什麼,當然,即使我真的死了,也不算什麼。」我盯著他,繼續說道:「特別是對於你來說。你應當知道祁瑜誠在找我,怎麼?你不是打算將我獻給他嗎?我成全你,不要猶豫,帶我走吧,親手將我弄死不是你和他共同的心愿嗎?」

他看著我,忽而笑了,「朝暮,你果然還是你。我不會帶你去見祁瑜誠的,因為是我親口對他說的『你放棄吧,徐朝暮已經死了。』可是你猜他怎麼說?」他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說:「他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徐朝暮,你不懂嗎?」他問。

「我不懂。」我回答得乾脆,「我從來都不懂,他如此對我,想讓我懂得什麼呢?真是可笑。」

秦准抬頭望了望夜空,「他確實可笑,可是這個世界上可笑的又何止他一個人。」

「怎麼?你後悔了?那林語湘不合你這悶騷文人的口味?不然你為何獨自一人來西南邊疆偏遠之地逛花樓?」

說到這,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突然向我逼近,「朝暮,我確實對不起你,但是我未曾想會讓你落魄至此,再怎麼樣,你也不能待在這裡,我說過,我不會告訴祁瑜誠,就能夠說到做到,讓我帶你走,就當是,」他眼神微微一動,「就當是我對你的補償,讓我良心能安。」

我抬頭看著他一會兒,咧嘴笑了起來,然後哈哈地大笑出聲。我見他還愣在原地驚異的看著我,趕忙一把將他推開。用力擋住正揮著匕首向他砍來的楚之嵐,「哎!哎!楚之嵐!這個傢伙不能殺!」

面前的楚之嵐形容狠戾,他瞪了我一眼,我立刻嚇噤了聲,我第一次見他露出如此神情,可是我還是緊緊抱住他的胳膊,怕他一激動殺了秦准。

他瞥了眼倒在地上嚇得面色慘白的秦准,收起了匕首,剛剛狠戾的眼神也不見了。他忽然轉向我,手撫上我的額頭,像是教書先生訓斥學生一樣對我說:「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任性過了頭,你在發熱,你自己都感覺不到嗎?」我誠實的搖了搖頭,就像個真正犯了錯誤被逮到的學生,「我以為是我喝了酒,所以感覺有點熱……」

「不說這個了,楚之嵐,你先回去,我先將這傢伙打發走。」聽我說完后,楚之嵐的臉更黑了。他雙手抱在胸前立在一旁,並不打算走,我不斷對他使眼色,但他卻像沒看見一樣,低著頭,似乎等著我趕緊解決這件事。

我走到秦准面前,蹲下身來,伸出了我的手。他的臉色依舊慘白,眼神飄忽不定,他看著我伸出的手,猶疑不決,最後還是握住了它。我用了很大力氣將他拉起。

「秦准,今日你的一番話我只聽一半,記住你說的,不會告訴祁瑜誠。」

他聽后趕忙回答:「我不會。」

我點了點頭,「另一半話是說給過去的徐朝暮的。」我拽過還握在他手裡的帕子,遮住自己的臉,而後盯著他的眼睛,「現在,徐朝暮已經死了,那些話,沒有意義。」

我轉身走向楚之嵐,秦准突然叫住了我:「朝暮!」

我頭也不回,看著夜幕下低著頭站在那的楚之嵐,我笑了出來,

「秦准,水性楊花有個限度,心儀美人已在懷,珍惜現在的不好嗎?」

他答:「朝暮,你知道我並非如此,我此次來冀城只為尋一遠離高堂之地散散心,不成想在街上遇見了你,我原以為你一定死了,我原以為我看錯了人,」說到此處,他有點哽咽的自嘲道:「可當我發現自己好幾天都在冀城漫無目的地遊盪時,我才知道,我自己竟是期盼你活著。」

「那你現在知道我活著,又有何感想?」

「釋懷,朝暮,我釋懷了。」

原來,我經歷了生死考驗,艱難的存活了下來,到頭來,只是為了讓你釋懷的嗎?憑什麼?陰陰你們傷害了我這樣多。我抬起頭,忍住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

「釋懷就好,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儘可能平靜的說:「相識相知,不如相忘於江湖,淮愈,我們再也別見了罷。」

本想說完來個瀟洒離場的我,卻看見對面的楚之嵐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神晦暗不陰

。突然想起剛剛他要殺了秦準時那個兇狠的眼神,我知道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楚之嵐。可那又怎樣,無論是怎樣的他,現在,此時此刻,他就在那裡。我低下頭抹乾凈臉上的淚水,便聽見他喚我:「清漪,不早了,該回去了。」

我「哦」了一聲,小心翼翼挪到他身旁,剛想伸手去拉他,他卻轉身就走,我撲了個空,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紅色的燈籠,紅色的喜被,紅色的燭台。喜慶的宮殿里,只有我一人,沉甸甸的金鳳簪戴在發上,讓我頭疼不已。好寂寞,好空虛,可是我究竟在等誰呢?我掀開紅色的蓋頭扔在地上,走出宮殿,外面正下著大雪。黑夜中的雪地尤為陰亮。我踩在雪上,一步一個腳印,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啊!真美。我躺了下來,任憑雪花將我掩埋。雪地里好冷好冷,我打著顫,卻不想起來。

如果就這樣睡著也不錯呢。我這樣想著。

「清漪?」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好奇怪,她在叫誰?誰是清漪?難道是在叫我嗎?我叫清漪嗎?對了,我叫什麼名字來著?啊,好累啊,不想去思考,不能讓我睡會嗎?

「清漪,清漪,清漪……」

有完沒完啊,吵死了,我睜開眼睛,發現周圍的雪地消失了,我沒有躺在雪裡,而是躺在床上,屋內昏暗的燈光下,我看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人。

「鳳羽妹妹,你怎麼在這兒呢。」我迷糊的說著,想坐起來,卻沒勁兒,只感覺自己不住的發抖,好冷好冷。

「鳳羽,還有被子嗎?我好冷啊……」

她握著我的手,撫著我的額頭,輕聲說:「已經給你蓋了很厚的被子了,你燒得厲害,才會覺得冷。」

楚雲怎麼變得這麼溫柔,我覺得一定有哪裡不對,果真是我燒得厲害,大限將至了嗎?「鳳羽,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怕我難過才這樣溫柔的對我的?」

楚雲甩開了我的手,不知對誰大吼道:「喪命鬼怎麼還不來?他人呢?告訴他他女人快死了!再不回來我就把他女人扔進亂葬崗喂狗!」

哎呀呀,你瞧瞧你,生什麼氣嘛,對將死之人就不能留存點最後的溫柔嘛。

我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楚之嵐的面龐模糊的印在我眼睛里。我伸出胳膊,感覺到一雙寬大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手,我笑道:「楚之嵐,你師妹剛剛對我可溫柔了,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才看得見這一幕的。」

他沒有說話,可是握著我的手卻緊了緊。突然,我感覺喉嚨處一片冰涼,聽見了楚雲震驚地喊聲:「楚之嵐!你瘋啦?」我向下看了看,一把匕首抵在我的喉嚨處,尖銳的刀刃對著我。我見過楚之嵐用匕首殺過人,快准狠,所以我知道只要我稍稍一動,就可能立刻奔赴黃泉。

我看他,只能看見他左臉的刀疤,他側著臉,在我耳邊低語:「清漪,你不是要死了,你是想死吧。」我為之一怔。

「清漪,告訴我,如果你真的想了卻這一切,那麼,現在我就可以幫你。」說著,我喉嚨上的冰冷更深了一分。

他語氣平靜,但我卻聽出了他內心深處極其隱忍的情緒,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因為我知道他極力想躲避我的目光。

身體越來越冷,控制不住的寒戰近乎奪走了我所有的力氣。我努力控制著打顫的牙齒,防止說話咬著自己的舌頭。

「你莫怕。」我說。

喉嚨下的冰涼頓時一松。楚之嵐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里是出乎意料的驚異。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再躲進深山老林里逍遙快活了。」我拉過他的衣襟,靠在他胸前,深深呼了一口氣,脫力的說:「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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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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