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信至
吞雲鯨雖然體型龐大,但天生過活在蒼穹之中,因此在騰雲駕霧之時,便是真正的如魚得水,遠比人族修士靠境界才能做到的御風,更為熟稔且舒適。所以其實吞雲鯨速度極快,僅僅不到一旬,便跨越了幾乎半座凌川洲。
「公子路上要小心啊。」
望著牽馬而行,一如初見那般身著青衫的少年,涓瀺忍不住輕聲道。
「好的。」王秋明聞言笑了笑,「以後若是有機會的,我還會乘坐你們碧霞山的仙家渡船。」
「這些日子多謝涓瀺姑娘你的照顧。」少年最後如此說道,語氣鄭重。
而後少年便頭也不回地緩步下船,只是一直高高揮舞著手臂。
原來道別一事不必當面,有時候更能少去一些怯懦。
涓瀺就這麼站在欄杆上,望著那道青衫身影漸行漸遠,接著成了一道小點兒,最後再無蹤跡。
都說欲窮千里目,但其實眼力有窮時。
她不禁沉默了許久許久,也想到了一些她曾經不會遐想的東西。
其實兩人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罷了,而且還有主僕之別,但涓瀺不知為何,卻衷心希望能再遇見他一次,更加期盼他能過得更好。
涓瀺不禁想起了自己二十年來的人生,自幼年時得到仙師指點,便以為自己一步登天,自此會成為世人口中高高在上的仙人,成為出淤泥而不染的仙子……但上山後才知,原來自己只不過是較為幸運的芸芸眾生罷了,在她眼中,山上和山下其實沒什麼兩樣,都是討生活罷了。
因此涓瀺這些年的為婢生涯,雖談不上醉生夢死,但肯定是和胸無大志搭上邊兒的。因為自己那個只看了自己一眼的師父曾經說過,自己終其一生也頂多只會有五境的修為,當然宗門如果肯用神仙錢堆,境界自然會更高,但那無異於痴人說夢。所以涓瀺很早便想明白了,等作為婢女賺到足夠的銀兩,償還了宗門的傳道之恩后,便下山重新做一個壽命長些兒的凡人。
無意間便想起了那些頗有野心,想著攀上客人關係,希望能夠一步登天,便常常委身於人的姐妹,涓瀺不禁有些黯然,她承認山上風景的確怡人,但若是為此而捨棄了一些東西,她覺得會過得不開心,那就不是涓瀺了。
「你做的很好。」突然一道聲音打斷了涓瀺的沉思。
涓瀺不禁打了一個激靈,而後望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邊的中年男人,便要拜倒,口中恭敬道:「弟子拜見師叔。」
許敬宗聞言只是揮了揮手臂,示意不必多禮。
「我原先以為那少年是個城府極深,不願顯山露水的豪閥弟子,但現在看來……」許敬宗遙望渡船之外的山景,似乎有些感慨,「他之所以背景神秘,很可能只是因為與一些人沾上了邊兒,至於少年自己,很可能出身平凡,甚至出身窮苦。」
涓瀺聞言心中一驚,不禁想起這些日子裡,與那位王公子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有趣發問,一板一眼的待人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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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始終淳樸的眼神,便覺得此言不虛。
「但這些與我們無關。」許敬宗突然笑了起來。
他對於秋明在渡船之上的一言一行,雖然不解卻很是欣慰,因為王秋明自從上船之後,便再沒有與自己有過任何聯繫和述求,先前還以為是人家高門大戶的,對自己小小的碧霞山看不上眼,但現在想來……應該是心思淳樸的少年,不願給別人增添麻煩罷了。
對於這樣的一個少年,許敬宗怎會厭惡?浸淫生意場多年,見慣了蠅營狗苟和勾心鬥角,少年這樣的淳樸心思實在是許久未見,讓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還是少年的時候。
一些心中疑惑豁然開朗,涓瀺不但沒有對王秋明消減好感,反而心中期許更多了些。
「再過五年,」許敬宗對涓瀺說道,「你便下山吧。」
涓瀺霎時間大驚失色,正要說話,卻聽許敬宗微笑道:「早就知曉你的心思了,你與你的那些終日穿金戴銀,臉上抹了數斤紅妝,恨不得每個客人都能多看自己兩眼的師姐師妹,實在是格格不入……你應該對山上風景早沒了期許吧?只是礙於師徒情面才留在了碧霞山?」
被一眼看穿心思的涓瀺不禁有些慌亂,卻很快穩住心神,苦笑道:「期許自然是有的,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修道一事往往如此。」許敬宗感嘆道。
略微沉默一番后,許敬宗繼續說道:「五年後我親自為你說話,將你在我碧霞山的譜牒上除名,從那之後你便與我碧霞山再無瓜葛,山上山下隨你闖蕩,至於那些師徒情分……便就這樣吧。」
「除名」一事聽之嚴重,因為世間山澤野修,最為艷羨的兩事之一,便是譜牒仙師的祖師堂,那無疑是一張一等一的護身符,而且還是心神寄宿之所在。但對於此時無心修道的涓瀺來說,身份卻是一道枷鎖,而且「除名」一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便會落得一個欺師滅祖的名頭,到那等境地便是真正的寸步難行了,其一生都未必會得到安穩。
所以涓瀺聽聞許敬宗的話語后,不禁心神激動,想要拜謝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許敬宗知悉涓瀺心思,只是搖搖頭道:「這便是你的份子錢,也是你做成此事的報酬。」
「若是換成你的那些姐妹,來服侍那名少年的話,雖然不至於會弄巧成拙,但也絕不會像你這般融洽,甚至心存一絲念想……」說完此話后,許敬宗便就此離去了,畢竟還是渡船之上的總管事,瑣事多得很。
涓瀺緩緩拜別,而後一手扶著欄杆再度沉默,另一手卻緊緊握著一道竹簡。
她沒來由地想道,那樣兒的王公子,這座天下應該會有很多姑娘喜歡吧?
——
焚劍山。
山下是一座名叫蹈火的小鎮,就如作為仙家渡口的檀香鎮一般。
算不上依依惜別,在和涓瀺道別之後,王秋明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蹈火鎮上的停雀亭,他已經期待那個消息許久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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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負責蹈火鎮停雀亭的百獸宗弟子,在聽聞王秋明的述求后,一開始還有些心不在焉,行事有些慢慢吞吞,但在發現那封信是一隻黑羽劍雀送來時,便立即換了一副恭敬神態,對王秋明慎重到不行。
王秋明此時心中忐忑不已,哪有心思去管那位百獸宗弟子的前後變化,見到那弟子的手中信封是便望眼欲穿,將信封拿在手上時更是驚喜不已。
「是回信!」王秋明已經在心中大叫出聲來。
原本還想著先尋一安靜地兒,再慢慢拆開信封,但此時的少年就是按捺不知心中激動,雙手一揮便急急忙忙地拆開了信封,甚至在拆開前,還在遲疑著有沒有可能弄錯了。
表面信封一塌糊塗,其中信件卻完好如此,不敢有半點兒損壞。
王秋明深吸一口氣,手指有些顫顫巍巍地捧起書信,惹得一旁的百獸宗弟子奇怪不已,心想不就是一封來信么?至於這般緊張……
只見書信之上,迎面而來便是這麼一行字,沒有遵循半點兒書信規矩:
「哥你怎麼現在才寫信過來?」
是熟悉的字眼,是少見的語氣,看來小姑娘已經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的那種……
但王秋明卻很不厚道地咧嘴笑了起來,只因心中懸著的那顆心已經放下了。
小姑娘的信很長很長,寫了自己如今居住著一個很大很大的房間,裡面擺滿了閃閃發光的珊瑚和寶珠,雖然看著很讓人心情舒暢,但晚上睡覺時總是亮得太晃眼了,於是自己很快便命人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般出了房間;寫了娘親送給了自己一件碧藍漣漪裙,讓自己即使是在水中,也能與在陸地那般無異,所以自己這些日子,已經見識到了很多奇奇怪怪地水中生物,有機會的話,自己會將它們一一畫下,然後寄過來;寫了自己如今是大荒洲的小公主,所以讓王秋明千萬千萬、不要不要為自己擔心,因為那些妖怪雖然長得嚇人,可是對自己不敢有半點兒壞心思,就比如自己最近認識的,一個什麼勞什子山主,雖然長相不咋滴,但是心眼還行兒……
王秋明將這些書信反覆看了一遍又一遍,還不時輕輕伸出手指撫摸字面,就好像在撫摸著小姑娘的小腦袋兒。
他其實不太懂「公主」代表著什麼,對於「妖族」也是一知半解,但通過小姑娘的字裡行間可以得知,小姑娘雖然過得可能沒有如書信所寫的這般如意,但至少並無性命之憂,甚至還能享受到榮華富貴……這就足夠了。
但是自己還是得親自去看一看,少年如此想道,並且堅定不已。
而後將一枚隨信而來的竹簡放入懷中,緊緊貼著胸口。
望著王秋明漸行漸遠,那位百獸宗弟子不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他娘的要不是用著黑羽劍雀的大主顧兒,自己早就提著掃帚趕人了!一直站在櫃檯前傻笑著,天知道嚇走了多少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