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夢(修)
漉漉大雪鋪天蓋地潑灑著,散漫交錯覆藏住遠處行宮朱牆內的瓊樓玉宇,雪勢較之昨日更為兇悍,催逼的人置身風雪中呼吸困窘。
一簾之隔,營帳內的氣氛比琉璃世界更要寒上幾分,冷得空氣凝滯,憑空結出冰凌。
「紀王這是何意,要親自提審她?」顧承暄閱畢放下加急密報,仍在生著悶氣,語氣中帶點驚愕和不快。
「一個被棄置行宮十多年的沒落公主,也值得紀王有這番動作?」
「誰知道呢,」常伯琛往榻上一躺,翹著腿自顧自絮叨著。
「咱們能問出這小公主究竟如何與滕王取得的聯繫,滕王下一步有何計劃便罷了。」
「哪裡值得再帶回上京呢,帶回去做甚?給她個機會成為上京城裡滕王的暗線?這紀王殿下不是給他自個兒添堵呢么。」
「紀王殿下這個頭頭當的,嘿呦,糊裡糊塗,咱們這些做事的也只能聽令照做。」
顧承暄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倒了一杯水正喝著潤喉,聞言目光一凜,飲盡茶水隨手將茶盅沖著常伯琛躺倒的方向一拋。
「哎呦!」
常伯琛冷不防挨了一擊,愕然之下捏起砸在臉上的茶盅,氣呼呼地一躍而起,將茶盅「篤」的一聲重重扣在顧承暄面前的案几上。
「又拿我發什麼脾氣!」
「你有膽倒是把茶盅擲到小公主的身上,你若真做了我敬你是條好漢,偏偏你不忍心動手!」
「痴情種!」常伯琛忿忿道。
顧承暄並不急著搭理常伯琛,他捏起茶盅玩弄於股掌之間,覷了常伯琛一眼滿目不悅冷冷道:「顧氏滿門,忠的是大厲。
頭上三尺有青天,我顧承暄只敬天地君親師。紀王算個什麼,敢對金獅軍呼來喝去,隨意差遣。
若非因為永慶公主……我怎會為他所用。」他兀自發出一聲輕嘆,隨風消散在嚴冬里。
常伯琛聞言怔怔,隨即長嘆一口氣,也不言語,搖搖頭又躺回了榻上。
他沉默許久,終究還是開了口:「長爍,我明白你有心結。你一腔怒火無處宣洩,才會這般對待小公主,這我也能理解。」
他翻了個身,側身看向顧承暄,「可你身上的戾氣實在太重了,長爍,你從前沉著冷靜,不是這般浮躁嗜殺的模樣。」
顧承暄仰頭看著營帳頂端,眼神空落落的:「那叫我怎麼辦呢?我該當如何?」
他兀自出神,半晌,眨眨乾澀的眼睛,喉結上下滑動。
他看向營帳外,喚來值守的兵士,有氣無力道:「按軍醫今早開的藥方,再煎一碗葯給小公主送過去。」
常伯琛翻身而起,「今早那藥方是小公主的?」
不待顧承暄開口,常伯琛接著驚嘆一聲,「我早起看了張方子,還以為軍中哪位兄弟又受了重傷。
不是,長,長爍,那葯也忒猛了罷?瞧小公主這般嬌柔羸弱,身體能受的住這副猛葯?」
見顧承暄垂眸不言語,常伯琛走上前與他面對面坐著,「要不要換個藥方?顧長爍你懂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小公主固然有錯,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折磨人家罷。」
顧承暄撩起眼皮,握拳撐著額頭懨懨掃了他一眼,「換不了,我這是行軍作戰,又不是養花兒,軍中常備的葯哪樣不猛烈?實在沒法照顧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家。
再者說,不就是葯烈了些,多受些罪么?同滿心絕望被逼自盡相比,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常伯琛聞言知道顧承暄又勾起了心結,也不再多說什麼,只得走出營帳吩咐將士熬藥時少放幾錢藥材。
***
是夜,景初融服藥睡下,送來的葯格外刺鼻苦澀,比她在行宮見過的葯湯要烈得多。
高燒未退,她的頭隱隱作痛,昏昏沉沉又做起了夢。
夢裡是幼年時的冬天,歲暮天寒,銀霜滿地。
夢裡的景象依舊模糊不清,與以往不同的是,頭部傳來的隱隱痛感似是一陣極微弱的風,為她慢慢拂散開滿江濃重深厚的迷霧。
塵封已久的記憶深處開始鬆動。
她輕輕踩過滿地腐朽的落葉枯枝,穿過行宮裡的一片叢林,眼中忽然映出一張蒼老陌生的面容,那人頭戴帝王盤龍冠冕,周身氣勢懾人,極具威嚴。
他一聲令下,身側冒出幾張凶神惡煞的面孔,白得駭人。
幾人扭曲著猙獰的五官將景初融死死抓住按倒在地,捏著她的下頜給她強行灌下一碗苦澀的黑色葯汁。
景初融在他們的手下拚命掙扎著,葯汁四濺,順著她的下顎滑進她的衣領里,雪白的絨領瞬間染上污濁墨色。
她滿眼驚恐與憤恨,目光對上了端坐龍椅上的那張威嚴的面孔,那人滿是厭惡的眼眸中竟有幾分不忍與悲涼一閃而過。
灌盡一碗葯,景初融被拖走了,迷迷糊糊間她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倒在床上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