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匆匆趕到府外時,果見娘親和寧夫人二人正爭執著。
或許不能叫爭執。
不過是寧夫人單方面鬧罷了。
關靜姝印象中,寧夫人雍容典雅,即便是先前身子不好時也不顯憔悴,可眼下不過有段時日不見,對方便已經成了叫她有些認不出的模樣了。
原本還烏黑的發此時已然白了不上,曾經保養得宜的面容能明顯看出細紋與眼尾的風霜,眼底隱約透露出滄桑之色,即便她已努力隱藏,可不過一眼,便讓人看出她和曾經的區別。
沒了都陽侯府的名頭,沒了身邊伺候的人,沒了錦衣華服山珍海味,如今的寧夫人也不過是個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婦人罷了。
更不提她還有大郎要照顧。
關靜姝知道,在沒了丈夫和兒子后她整個人便一心都撲在了自己這個孫子身上,於她而言,如今唯有這個孫子才是唯一的寄託。
否則當初也不會和那外室爭大郎,為此不惜給了對方大筆錢財,就為了讓外室日後都不再來和自己搶大郎。
但照顧一個孩子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原先侯府尚在時,寧夫人身邊有無數僕從奴婢,她不過張張口便有人去替她好好照顧大郎了。
可都陽侯府被聖上下旨廢爵后,原本的宅子自然是住不得了,伺候的丫頭婆子和小廝們自然也都各自散了。
而這些年都陽侯府的財政如何,關靜姝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此她也知道,廢爵之後整個侯府便不剩什麼了。
且當初寧夫人還給了外室一大筆錢財,所剩更是不多。而錦衣玉食了大半輩子,乍然潦倒,寧夫人又如何知曉日後的日子究竟會如何艱難?
自然是有一日花一日,再加上大郎身子不好,尋醫問葯又是大開支,如此不過短短數十日,原本緊著些過還能熬上一年半載的銀錢自然也就全都花光了。
也就是到了這時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徹底跌落塵埃的寧夫人不再胡亂花費,可也來不及了。
手中剩下的銀錢已經很少,即便省吃儉用也熬不過月余,更不提大郎一直好不起來,每日湯藥不能斷,否則便會有性命之憂。
在如此境地逼迫之下,原本從不知生活多難的寧夫人也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會連幾文買吃的錢都沒有。
能想的法子她都想盡了,原本從侯府帶出來的衣衫首飾也全都當掉。
可她先前花費不知節制,後來知道省錢了,大郎身子卻是個無底洞,無論投進多少銀錢都始終不見丁點水花。
現在好歹日日還有山參吊著口氣,可那也不過是先前她費盡心思弄來銀錢抓藥的存貨了。
再過兩日就連這些葯都沒了。
屆時便真的山窮水盡,大郎怕是只能聽天由命了。
絕望之際,寧夫人想到了關靜姝,自己這曾經的兒媳。
所以才會有眼下她在尚書府外爭執撒鬧的場景。
而關靜姝來了見此情況,卻並未生氣,反而平靜地看著見了她來頗為激動的寧夫人,接著問了句。
「寧夫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此時關府外,早因著先前寧夫人一陣吵鬧來了不少人。這些人多數都是來湊熱鬧的,只因先前關靜姝的情況京中眾人多少都知道些,這回見前兒媳和前婆母對峙,自然好奇,因而都紛紛圍了上來。
想看看這關家小姐會如何處理這事。
寧夫人原就等著關靜姝出來,先前和關母爭執,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如今眼見目的達到,便忙上前几几步,急急走到關靜姝跟前,接著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時,整個人猛地跪下,接著狠狠磕了個頭。
這下關靜姝還沒說什麼,倒是旁邊看熱鬧的人驚呆了。
「這是什麼個意思?!」
「婆母跪兒媳?我今兒算是見著了!」
「怕是有什麼天大要緊的事要求,否則怎會行如此大禮。」
「……這關家小姐怎的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管怎麼說對方也是長輩,哪有小輩安心受長者禮的道理?這是要折壽的!」
「是啊,沒想到這關小姐如此冷血,那寧夫人眼瞧著額頭都磕出血了,也不見她眉頭動一下,真真叫人看不過眼。」
世上唯有好事者最多,也唯有好事者最嘴雜。
若是只看熱鬧便罷,偏又要表達自己的看法,同時又有偏向性。
眼見誰可憐,便會下意識偏向那方,便也忘了那看著可憐的一方,以往做過的惡事。
只顧著表達自己心中慈悲,各人一句接一句地說。
他們說的聲音並不算小,自然也就落入關靜姝和關母耳中。
眼見看熱鬧的人都對自己女兒評頭論足,甚至說其冷血,關母自然不答應,眉心狠狠一皺,便要開口叫人將這些嘴碎的都趕走。
可還不等開口,便被女兒一攔。
「娘親,別生氣。」比起自己母親,關靜姝則顯得冷靜得多。
她安撫了母親后,卻沒有急著將跪在自己跟前的寧夫人扶起,反而抬眼看向那圍在前方的眾人。
也不知是否前些日子在天子身邊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了對方一些習性。
關靜姝這一抬眼,雙目中帶著冷岑岑的寒意,叫人望一眼便背後生涼。
於是在她的視線之下,原本開口說話的那些人全都逐漸噤聲,再不敢輕易說什麼。
而有人似是想起什麼,不由地睜大雙眼,接著拉著身邊的人悄然離去。
直到走遠了那被拉走的人才問自己同伴何以如此害怕。
「就在剛才,去瞧了那關小姐的眼神,才猛地想起一事。你記得我有個親戚在平遠伯府上做事嗎?」
「記得,怎麼了?」
「前些日子我那親戚說,平遠伯鎮日難以安眠,吃藥請大夫都不見好,後來請了個風水師來看,才發現原是被夢魘著了。」那人說著將踆烏一事說出,接著又提及天光墟青陽子,末了了方道,「我那親戚知道的也不多,但他有一回幸運進了內院伺候,才聽得說,那關家嫡小姐便是那青陽子在下界化身。原本我只將此事當故事聽,可方才看了那關小姐的眼神整個人背後一涼,才覺著我那親戚說的許是真的。」
「這話怎麼說,如此玄乎的事,怎的證明是真的?」
「若非是真的,何以當今天子會同意立后,你可別忘了那關小姐幾月前還是寧家的媳婦。」
關氏嫡長女即將入宮為後一事是整個京城都知曉的事,只是除了京中各府,一般百姓也不清楚各種緣由,且也並不很關心。
天子嫁娶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大赦與慶典值得高興罷了。
至於登上后位的是誰,他們不是很在意。
可眼下聽得自己同伴這樣說,那先前被拉走的人也驟然覺得有些心有餘悸起來。
「原是這般,怪道我方才看了那關小姐的眼,便也不自覺地僵住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想來其人果真是青陽子化身。」
兩人說著,不由慶幸自己方才並未開口說什麼,只是在旁看熱鬧。
而他二人的離開並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尚書府外,關靜姝平靜著面容,在才剛議論紛紛的眾人都閉了嘴后,才終於轉而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寧夫人。
「寧夫人有話不妨直說,如今入秋,地上頗涼,跪久了對身子不好。」
話是這麼說,可她本身卻沒有絲毫扶起對方的打算。
反而微微垂眸,視線落在對方身上,等著對方自己起身。
一旁的關母見狀覺著不合適,想叫人上前將寧夫人扶起,卻被關靜姝一個眼神制止了。
那寧夫人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前兒媳竟真會如此冷漠,一點不顧兩人曾經相處的情誼,反而眼睜睜看著她跪在這地上。
這和自己先前設想的不一樣,倒叫她整個人怔住,不知該如何繼續。
「若是寧夫人沒事,便請回吧。」
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對方開口,關靜姝也不追問,反而從善如流地開口讓對方離開,接著自己更是轉身打算回府,絲毫不在意旁人會如何看自己。
倒是寧夫人見她似乎並不似說笑,反而真的要離開,登時慌了,也顧不得再跪著,直接起身攔在對方跟前。
「我還有話沒說!」
那模樣,和才剛跪在地上一陣哭泣的可憐樣差了太多,倒叫一旁的眾人都看傻了。
可寧夫人卻似乎並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是盯著關靜姝,不讓她離開。
關靜姝見狀也真停下了步子,接著道:「寧夫人說便是。」
一副等著對方開口的模樣。
寧夫人便又有些猶豫起來,不是她不想說,實在是在場人太多,她不知要如何開口。
可看著關靜姝面上隱有不耐的神情,顯然已經嫌她煩了,想著大郎的情況,最終只得把心一橫,徑直道。
「大郎身子愈發差了,請了多少大夫都不見好,如今用藥一日貴過一日,卻也不見成效……」
關靜姝沒說話,只是看著對方,眼中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呢?
那寧夫人在她如此視線下,面容不由地漲紅,可最終卻還是說出了自己此番來的目的。
「大郎畢竟是業兒的血脈,即便你如今已和業兒和離,可總不能不管大郎……」
之後對方說什麼,關靜姝其實都不太在意了,總歸是些聽了便令人發笑的話。
看著眼前頗有些滄桑的婦人,關靜姝心中竟覺著有些好笑。
昔日那磋磨她的貴婦人如今竟成了這般模樣,靠著些不入流的手段,將她引至府門,為的便是讓她趁著人多騎虎難下,答應其要求。
可偏巧,如今關靜姝不是以前那個逆來順受的人。
她於是微微勾唇,笑了一聲。
「寧夫人這是要我出銀子再找大夫,替那已經和我和離男人的外室子看診?」
「你覺得,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