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提議廢除活祭
次日清晨。
顯龍殿外殿。
隨著莊重的鐘罄聲，群臣緩緩步入大殿。
商王今日來得極早，穿著厚重的冕服，面容被擋在微微擺動的珠簾后，遠遠看過去，根本看不到商王，那隱藏在珠簾后的神情。
再加上商王那高大的身軀，壓迫感十足，讓走進大殿內的群臣，紛紛主動禁言，站到自己該站的位置上。
少有人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而對於商王，今日竟然來得這麼早，群臣也並不意外。
因為商王，除了愛發動征戰這個缺點外，實際上是一位很勤政的君王，大多數時候舉辦朝議時，都要比群臣來得早。
「大王，阮國遭遇犬戎襲擊劫掠，被劫掠城池達十三座，死傷數萬人，被劫掠走海量財貨，價值無可估量，損失慘重，阮國國君阮髡派來使者向大王求救，求大王派軍支援。」
剛剛上朝，冢宰比干就率先，奏報了一件要事。
然後群臣紛紛進言，同意派軍支援者有之，反對支援者也有之。
雙方在大殿上爭論不休。
而商王卻坐在王位上，面容被擋在珠簾后，讓人根本無法看透內心的想法。
但是群臣的目光，如果能夠穿透珠簾，就能看到商王眼中，閃過的一絲玩味之色。
若是以前的商王，聽到大商的封國，受到犬戎劫掠，肯定已經勃然大怒，覺得犬戎這是在挑釁大商的威嚴，已經二話不說派軍去支援阮國了。
但是兩次征戰夷方，也讓他看清了諸侯和各封國，和大商之間的關係。
而這封國阮國，之前也正是他，在征戰夷方時發出王令，徵召各諸侯和封國軍隊，隨他一起征戰的封國之一。
當時這阮國可沒派，哪怕是一名阮國的老弱病殘兵卒前來。
所以阮國如今被犬戎劫掠，阮國國君派使者前來求援，想讓大商派兵支援，根本不可能。
商王穩坐釣魚台，在王位上旁觀群臣的爭議。
可以看得出來，那阮國國君派出的使者，定然早早攜帶著重禮，拜訪了朝歌城的群臣。
不然也不會讓，之前還反對商王再次征戰夷方的群臣，竟然有一半同意大商派大軍支援阮國了。
不過，朝堂上清醒的大臣，還是有的。
有一半同意支援阮國，還有一半死活不同意。
雙方爭論個不停。
就這樣，在不斷的爭論中，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但是討論這件事情，已經佔據了今日朝議的幾乎所有時間。
就在支援阮國之事不了了之，群臣們以為今天的朝議，就將這樣結束時。
伊修卻不緊不慢的站出來道：「啟稟大王，微臣有事要奏。」
伊修一開口，頓時群臣的目光，都轉移到了伊修身上。
因為自伊修擔任官職改制后的少師，被商王提升為三公之佐后，伊修雖然每日都參加朝議，但是卻極少發表自己的言論。
群臣一度以為，伊修只是一個十分好運，投其所好獲得了大王喜歡，年齡極小的弄臣而已。
誰知道伊修今日，卻破天荒地發言了。
「伊少師，你有何事奏？」
商王卻在今日的朝議中，第一次開口，表現出了對伊修言論的一定興趣。
「大王，微臣觀如今大商，每逢大祀小祀，都要殺奴祭祀先祖神靈，甚至有時一場浩大的祭祀，都要殺奴五千餘人。」
「奴隸雖地位低下，
多是戰俘罪人，但也是人。」
「古語有云：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且殺奴是否真的能祭祀先祖神靈，此事還存疑。」
「故微臣提議，設立律法，禁止祭祀時殺奴，並且禁止貴族、諸侯以及各封國殺奴，若是一旦發現，便嚴厲懲治。」
伊修慢條斯語道。
而伊修的這一番話，讓大殿中原本還一頭霧水，甚至對伊修有些輕視的群臣，瞬間變了臉色。
他們實在沒有想到，伊修竟然提出了，要商王設立律法，禁止殺奴的提議。
立即有人十分憤怒地跳出來反對道：「伊修，你小小年紀，怎可胡言亂語，惑亂君王，以奴祭祀神靈和先祖自古有之，豈是你想廢止就廢止的？」
此人正是官職大祝的官員夏招。
他身為下大夫的同時，還兼任大祝。
而大祝，則掌王朝祭祀之責。
他之所以這麼激動地跳出來反對，是在這個時代，百姓都篤信鬼神。
甚至就連歷代商王，無論是出征狩獵，還是婚喪之事，都需要祭祀與占卜。
也因此掌有祭祀之責的大祝，和掌有占卜之責的大卜，就擁有相當大的權力。
甚至可以決定，很多國家大事。
在這位大祝看來，伊修突然奏表商王，要商王設立律法，禁止殺奴祭祀，就是在變相削弱他的權力，他當然萬分反對。
「不錯，大王，此事萬萬不可，殺奴祭祀自古有之，伊修提出此奏，分明是一位奸臣，大王千萬不要聽信伊修讒言，毀了祖制，觸怒神靈和先祖。」
另一位大臣大卜孫通站了出來反對道。
在朝堂上，因為他和大祝的權力雖大，但是在上面還有冢宰和尹相以及太師，因此大祝和大卜平時在朝堂大事上，他們都是站在一起的。
雙方聯手后，他們的權力，甚至不輸於冢宰、尹相和太師。
此時眼看伊修這個，剛剛被商王提拔的少年，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要削弱大祝的權力。
他自然也要和大祝站在同一方，反對伊修這個提議。
「大王，伊修提出此大逆不道的言論，罪不容誅。」
「不畏神靈，不敬先祖，伊修乃是奸佞。」
「伊修包藏禍心，還請大王三思。」
「伊修雖是尹聖之後，可是德行卻與尹聖差距巨大，枉為尹聖後人。」
……
然後大殿中，響起了群臣激憤的聲音。
這其中，有很多是大祝和大卜的屬官，代表了祭祀和巫祝群體，在朝堂上勢力的反撲。
另外，也有很多其他，不是祭祀和巫祝群體的大臣反對。
這些大臣反對，主要原因是他們也是既得利益者。
殺奴是貴族特有的權力，自大夏時便已如此，若是商王真採納了伊修的建議，那他們貴族的權力，將受到極大的壓制。
他們連隨意處死自己奴隸的權力都沒有，那他們還是貴族嗎？
在這些大臣的口中，伊修被罵為了奸臣佞臣，成了十惡不赦之輩。
而在這種關鍵時刻，冢宰比干、尹相商容、卿士梅伯、上大夫趙啟等大臣，卻選擇了沉默。
因為他們也是貴族，也是受益方，是利益既得者。
不親自出言反對就不錯了，如何會開口支持伊修。
這無關忠奸，只是關乎自身利益而已。
唯有伊修之父左師長伊博，站在旁邊，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他真不知道，伊修為什麼會提出這種，得罪群臣以及天下貴族、諸侯的建議。
這條建議商王不採納還好，一旦採納，那伊修也必定會成為群臣，以及天下百姓口中的「奸臣」。
但他身為伊修的父親，這個時候卻又不能站出來支持或者反對。
在不知道伊修目的的情況下，他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都不好。
冒然反對的話，可能會破壞了伊修的計劃。
支持的話，也會得罪群臣諸侯。
伊修卻對於群臣的反對早有預料，對於群臣將他罵做奸佞，他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早在答應商王提出這個建議之前，他就預料到一旦他提出這個建議，就會成為費仲尤渾那類，人人喊打的奸臣。
不過他並不後悔，因為伊家先祖，聞名大商的「商元聖」伊尹，就是奴隸出身。
作為現代人的他，對於活祭更是深惡痛絕。
雖然那些被祭祀時殺掉的奴隸地位低下，但是他們卻也是人。
伊修接受不了，只為了一場大戰的勝利，或者大軍出征前，用少則數百條，多則數千條人命祭祀神靈和先祖。
這是十分野蠻和殘忍的。
事實上，在真正的歷史上，商王就是這麼做得。
不過正因為這麼做，商王得罪了天下貴族和諸侯，文王聯合天下諸侯會盟，趁著商王派出軍隊征戰夷方的虛弱時刻，一舉推翻了大商的統治。
而伊修現在這般提議，只是讓歷史重演而已。
「寡人覺得伊少師此言有理，此事就交給惡來蜚廉你們去做吧。」
就在這時，從珠簾後面傳出來的話，卻讓大殿里所有群臣都無比慌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