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南部 第一十三章——戰起（上）

事已說完，蕭元曜也不再停留。

離開小閣樓之後，他先是去醫匠署看望一番鄧顯、博長春和逆影三人。

所幸三人的傷勢不算過重，只是體內醉刀老祖的殘餘刀氣相當霸道和惡毒，還需靜養一段時間，恐怕今次南征化外蠻夷此三人是去不了了！

確認三人無甚大礙之後，蕭元曜便是離去。

回到城主府簡易洗漱一番過後，便是來到崇正宮，早已等待著的葛青瓷、蕭金虎和封柔等主要下屬齊齊行禮問安，隨後開始正式的戰前動員大會。

「諸君，此戰乃是本候上位以來的首戰，先前的戰略安排若是有異議者，可當場提出、當場改進。」

「對了，今次行軍長史乃是封柔封左駕，蕭右駕和葛長史留守蕭山城，負責主持處理一切日常政務、軍機。」

「敢問侯爺，此次行軍長史之人為何是封左駕呢？」

封左駕即是封柔，其官職是左別駕，其人尚未出來應承，結果蕭金虎便是主動跳出來「找茬」。

「蕭右駕是在質疑本候的決定嗎？」

蕭元曜可不是前漢少帝，不說大權盡數在握，他也不是那等「唾面自乾」的主君。

對於蕭金虎如此「跋扈」的質問，當即來了一句「殺人誅心」的反問，潛在意思就是你一個臣子竟是當面質問主君，還懂不懂什麼叫作「君臣之道」！

蕭金虎在說出這話之後也是非常後悔，自己似乎忘記了蕭元曜已經不是曾經的四公子，而是蕭山候，更是蕭山城的城主。聽到蕭元曜的責問之後，他連忙跪拜請罪，恭聲說道：

「卑職一時之間忘乎所以，還請侯爺責罰！」

蕭金虎如此識趣的請罪，蕭元曜也不好繼續發作，可必要的懲戒亦是少不了，就當是在大戰之前鞏固一下子的權位吧！

「動員大會結束之後，自去軍法曹處領一百軍棍！」

「謝侯爺！」

一百軍棍對於蕭金虎而言只是撓痒痒，關鍵是蕭元曜的態度是重抓輕放，這是在提醒他：本候只是以大局為重，若下次再犯，嚴懲不貸！

在場的其他官員亦是心領神會，對於蕭元曜的又多了幾分敬畏，暗自反思自己是否有過類似的行為，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行軍長史，乃是臨時加設之職位，戰後會取締。」

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封柔作為此次南征的行軍長史，蕭元曜反而是著重提及行軍長史這個職位的臨時性，暗示眾人原有權力格局不會產生變動。

除卻葛青瓷、蕭金虎和封柔三兒之外的一眾官員這才喜笑顏開，畢竟有著葛青瓷這位城主府長史的例子擺在前面，他們不得不擔心蕭元曜此舉會不會讓封柔成為第二個葛青瓷，所幸蕭元曜目前看來是沒有這方面的打算，倒是讓他們心安不少。

「呵呵…」

看著底下官員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蕭元曜內心對他們的感官又變差了許多，可他也無法奢求這些人不眷戀自己的權柄，就像他自己也不會放棄上位之後所得到的巨大權力。

「葛長史，糧秣可準備妥當？」

「回侯爺，屬下已經準備好六萬大軍三個月所需糧秣，如今已經轉送三分之一至桂陽零陵二郡的常平倉，剩下的三分之二亦是正在路上。」

「辛苦了！」

「屬下職責所在！」

「嗯！」

葛青瓷所言六萬大軍並非全都是戰兵，其中有一萬山陵衛、一萬郡兵，

剩下的四萬人皆是被徵調過去的民夫，專門負責後勤工作。

原先蕭元曜還想著只需轉運一個月的糧秣，可葛青瓷提醒了他：零陵、桂陽二郡的儲糧所剩不多，若是戰事順利，可在一個月之內結束，那麼剩餘的糧秣全數存放在兩郡的常平倉，此事本來就需要做，如今不過是提前做完罷了。

「蕭右駕，將士們士氣如何？」

「回侯爺，軍心可用、士氣高漲！」

被敲打了一番的蕭金虎終究是收斂許多，再次面對蕭元曜執禮甚恭，神色之間亦是帶著一抹敬意。

「大善！」

「如此，諸公且先歸去吧！」

「喏！」

時間還是有些緊迫的，蕭元曜亦是沒有繼續留著這些官員，他自己也需要調整一下，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統兵出征，內心還是比較緊張和激動的，雖然他未必會親自到戰場第一線殺敵。

戰爭即將來臨的高壓狀態對於蕭山城民眾而言不過爾爾，前些年東魏對西梁的第一次西伐戰爭他們都經歷過，那可是涉及上百萬人的大型戰爭。

相比之下，此次出征原芝山區，只是一場微型戰爭罷了。完全用不著緊張，反正那些蠻夷也不可能攻到蕭山城來！

不得不說，蕭元暘確實為蕭元曜留下了一個很好的底子，讓蕭元曜能夠在繼位第二天就發動一場只是為了鞏固自身權位的戰爭。不僅僅是底蘊深厚，還有著諸多民眾的大力支持，地利人和已經佔據，剩下一個天時就看老天爺賞不賞臉了！

「王霸之業，自今夜起！」

沒有舉辦任何的出征誓師典禮，也沒有游軍示威，合計六萬人的南征大軍便是在六月十二日晚上的子時從郊外大營悄然出發。

原本還想著為大軍助威的蕭山城民眾待到第二日清晨才發現這個事情，紛紛到城主府門前「討個說法」，大軍出征不耀武揚威一番，那怎麼能行呢？

看著面前熱情高漲、「憤憤不平」的民眾，被長史葛青瓷派遣出來進行解釋的江濡之和洪略等人亦是與有榮焉。

實際上以江濡之、洪略為代表的眾多文士也無法理解為何蕭元曜不舉辦誓師大會，可作為臣下，他們需要做的不是質疑主君的決策，而是要為主君分擔解憂！

「各位鄉親，還請稍安勿躁！」

「此次城主不曾舉辦誓師大典，想來是擔心會延誤軍機。畢竟兵事無常，或許城主是察覺到戰機，所以採取了兵貴神速的策略，不得不連夜南下。」

「鄉親們助戰心切，無論是我等還是城主大人皆是可以感受得到，希望諸位鄉親暫且退去，待到城主大人凱旋而歸，定是要與鄉親共享勝利之喜！」

「好……」

「這位公士所言甚是，大傢伙兒，咱們就不要在門口妨礙著諸位公士繼續辦公了，店鋪散了吧！」

「是呀是呀，都且先散去吧，我們就安心等著城主大人攜大勝歸來！」

「莫錯！」

「走走走……」

圍繞在城主府門前的眾多蕭山民眾總算是散開離去，江濡之和洪略等人亦是鬆了一口氣，神色變得輕鬆不少。隨後快速返回城主府內，向長史葛青瓷回稟。

「葛長史，民眾已然散去了！」

「好！」

「教化蠻夷的批案，某（我）已經處理完畢，你們且拿回去吧！」

「喏！」

批案並不多，江濡之、洪略等人僅僅是每人手持三卷便全數拿完，再次行禮告辭之後，便是返回各自的衙署繼續辦公，唯有葛青瓷依舊在那裡伏案而作筆耕不輟。

只是片刻之後，江濡之、洪略等人再次返回葛青瓷的公廨，而且神色之間隱約帶有一抹驚疑和抗拒。

「二位匆匆而返，所為何事？」

葛青瓷可以直接發問，可江濡之、洪略等人卻是不可不先行禮。拱手一禮之後，一眾文士便是急不可耐地表達自己對那份《蠻夷教化方略》的嚴重不滿。

「敢問葛公，到底是何人寫出此等大言不慚、大逆不道之策？簡直是在侮辱文道！」

率先開口的是江濡之，他連長史都不稱了，直接稱呼葛青瓷為葛公，表明今次是以私人身份論道。

「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

「非我族類，強必寇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

江濡之一經開口，隨後諸多文士便是紛紛對蠻夷從道德、秉性、文化等多角度、多層次進行強烈的批判，言語之中無不是充斥著對蠻夷的鄙夷和排斥。

葛青瓷任由眾人在那裡口若懸河，反而是最先開口的江濡之及時反應過來，向葛青瓷行禮致歉，隨後眾人才是緩緩停下對蠻夷以及那一份《蠻夷教化方略》的無差別「攻擊」。

「諸君，何為華夏？何為蠻夷？」

「數千年前的楚國亦是中原諸國口中的蠻夷之地，可最後卻成為春秋五霸、戰國七雄，成為天下公認的諸夏之一；昔日秦國亦是地處西陲，和諸多戎族共存千年，可最終一統華夏、奠定神州版圖，大一統理念從此深入人心。」

「你們口中的蠻夷和楚人可有差別？和秦人可有差別？和漢人又有何差別？」

「無論是我等還是蠻夷，皆需經歷生老病死，最終的歸屬不過是一抔黃土！」

隨著葛青瓷言語不斷加深，江濡之、洪略等文士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最後的羞愧難當，恨不能拂袖掩面離去！

「葛公，莫要再說了，我等……」

「狹隘了！」

想要讓江濡之、洪略這等才學兼備、心性高傲的文士主動承認自己心胸狹隘，恐怕在蕭山城內也就葛青瓷這位城主府長史可以做到。

「且歸去，心要誠、行要穩，莫要執著於爭華夷之辯！」

「葛公教誨，必銘記於心！」

向葛青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弟子禮，江濡之、洪略等人這才是緩緩退出葛青瓷的公廨，即將完全退出之際，葛青瓷突然想起之前江濡之問的一個問題，便是朗聲說道：

「先前你們所問《蠻夷教化方略》乃是何人所作？某可以告訴你們：此篇文章乃是侯爺所思所作，此外還有數十份侯爺親自抄寫的《禮記·大禮運》，你們一同拿回去好生參詳吧！」

話音剛落，葛青瓷便是看見外邊眾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內心也是感到解氣。這些眼高手低、心高氣傲的文士總算得到一個大教訓了！

謗議主君、非忠臣所為！

「諸位，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葛公見諒！」

又是一個大大的致歉禮，江濡之、洪略等人這才再次重新上前取走蕭元曜親自抄寫的《禮記·大禮運》，隨後再行一禮便是離去，返回各自的公廨。

至於江濡之、洪略等人如今作何感想，葛青瓷亦是不免有所猜測，可最終還是驅散雜念，繼續伏案而作。

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蕭元曜還是很清楚的。

此次南下用武力征討化外蠻夷只是一方面，對已經在蕭山城治下的蠻夷如何進行安撫亦是一方面；或者說如何對蕭山城治下的蠻夷進行文道教化乃是關乎到此戰能否勝利的重要因素，更是關係到蕭山候長治久安的未來。

在漢蠻雜居的東魏南部，想要完全擺脫蠻夷的影響，即便是蕭元曜的大哥蕭元暘也做不到這一點，唯有促進漢蠻雜夷互相包容融合，蕭山城的根基才可進一步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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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陵郡，應水縣，羊角坪。

「羊角坪」的名字雖是普普通通，可地理優勢卻是不可小覷。

這是一條亂石嶙峋、暗礁密布的五里長灘，橫亘在湘江幹流的河道拐彎處，形成一個類似於錐頭的前沿陣地，只需在東、西兩側各自駐紮五百善於水陸兩戰的軍士，便是可以扼守住湘江的咽喉。

並且地勢相對比較平緩，非常適宜居住，如今已有超過一千戶的五口之家在此落地生根，其中有漢人、有蠻夷，也有化形的妖族。

這些居民除了必須為河道東、西兩側的戍守軍士提供糧秣之外，倒是沒有其他的限制，使得這一片長灘逐漸熱鬧繁華起來，形成一個新的小鎮，即羊角鎮。

「嗚……」

一道角號聲的傳來，打破了羊角鎮的祥和安寧，外敵入侵了！

「快快快……」

「馬順，趕緊給老子把弔橋合攏！」

「劉子，讓他們去放竹排，關閘門！」

「是，鄭頭兒！」

能夠戍守在羊角坪的軍士皆是通過精挑細算，個人的軍事素養和技能都屬於一流水準。僅僅是瞭望到不足十人的化外蠻夷斥候之後，駐守在羊角坪東側的軍士便是迅速拉響警報，曲侯鄭宣第一時間站在橋頭上進行有序指揮。

羊角坪西側的戍守將士亦是以最快的速度響應，橫跨整個湘江幹流河道的長橋逐漸合攏，橋上的軍士也是紛紛將竹排穩穩地扎在固定位置上。

此時化外蠻夷的船隊還在湘江下游，恐怕是無法在大橋合攏之前及時闖過去。

羊角鎮內也是人心惶惶，各家各戶在族老和里長的帶領之下紛紛向零陵縣撤離，哪怕是生性貪鄙的部分蠻夷也是主動捨棄房屋、田地等無法輕裝攜帶的財產。

與此同時，零陵縣方面也是收到了羊角坪的傳訊，立即派遣三千先鋒部隊前去救援，途中遇見拖家帶口的羊角鎮居民，又分出五百軍士協同各個族老、里長繼續帶領居民們安全撤離。

可化外蠻夷今次的行動速度非常快，船隊雖然還是沒有在大橋合攏之前闖過去，可先遣部隊也是已經抵達羊角坪，雙方之間一觸及戰，不到半個時辰便是將河道里的水徹底染成血紅色，四處可見的殘肢斷骸無不在表明這一次接觸戰的慘烈。

待到來自零陵縣的二千五百名援軍抵達之後，便是發現河道東西兩側駐點被打殘了大部分的外圍防禦，所幸陣法還可以繼續正常運作；若是化外蠻夷再來一輪強攻，恐怕就要演變為白刃戰了！